童柏年再不愿意,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对方人多势众,眼下只能先服从。
    东方承朔愿意拖延时间,他也乐的配合,只是心疼阿旋,小小年纪要被采血,好在东方承朔对孩子并不粗暴。
    两滴血滴进清水中,端着碗的侍卫拿着轻轻晃了晃。
    东方承朔凝眉看着,双手紧张的蜷曲着。
    林二春也伸长脖子去看。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不相容。
    东方承朔眉目放松了,冲着童柏年一挑,又看看林二春,神色嘲讽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童柏年神色淡淡,也没吱声。
    滴血认亲的说法由来已久,童柏年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还得亲身体验了一回,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媳妇是什么人,他心里还能没点数,用得着这样的法子来磕碜人吗?
    阿旋的血虽然跟他不融合,可他却一点也不怀疑他不是自己的亲孙子。
    要么是那水有问题,要么就是那个滴血认亲的说辞不对。
    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真理。
    童柏年的态度给了林二春底气,她心中大安,不过却一声不吭,没有想要跟东方承朔去讲明白其中的道理,东方承朔这个人,她算是看透了,他固执得可怕,很难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她再多的解释,他也会像上辈子一样当成是狡辩吧?
    那就随他去吧!
    东方承朔只当她是无言以对,又冲着阿旋扬了扬下巴,道:“再取一滴。”
    阿旋又被挤了血,东方承朔将他自己的食指指腹咬破,血滴进同一只碗里。
    这次他亲自端着碗晃动着,下颚紧绷着,有点儿紧张,看着渐渐融合的两滴血,东方承朔神色稍缓。
    林二春看着那碗水愣了一瞬,在东方承朔目光灼灼看着阿旋的时候,她突然乐出声来了,她拍拍阿旋的小肩膀,道:“好小伙,我真不知道你是替我来惹事的,还是来出气的。”
    阿旋还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她乐,也跟着她一起乐,笑呵呵的道:“我是来帮娘的。”他自小被教导着当个小小男子汉,就该为娘亲分忧解难。
    林二春凑过去亲亲他的脸蛋,童柏年训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林二春不笑了,看向东方承朔:“所以,你想怎么做?抢走我儿子?东方承朔,你还真是跟以前一样的......”她顿了顿,才道:“心盲眼瞎啊。”
    “别做梦了,我儿子姓童,这是毋庸置疑的。”
    多的话,她也懒得解释了。
    童柏年只顾着安慰阿旋,倒是阿旋人小问题多,东方承朔的侍卫又对他一点也不凶,他倒是不怕,问童柏年:“爷爷,他要我的血做什么?为什么这两只碗里的不一样?我跟你的没有变成一滴。”
    童柏年道:“爷爷也不知道,他应该是在耍把戏吧,为什么不一样呢?可能是老天爷跟他开玩笑的吧。”
    东方承朔的意图,童柏年是看得再明白不过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东方承朔会有此误会,不过,他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始作俑者就在旁边,还没心没肺不见忧愁,他又瞪了眼林二春。
    林二春讨好的朝他扯了扯嘴角。
    当初在卓家别院,她利用东方承朔也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如今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就是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
    林二春的理直气壮丝毫不心虚,童柏年毫不在意的对阿旋依旧慈爱非常,神色上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东方承朔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底,想到此二人之狡猾,再看看阿旋,原本笃定的滴血认亲,居然也有点儿动摇。
    童柏年是再精明不过的商人,不可能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认,却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
    究竟是他弄错了,还是他们故意惺惺作态就是想要迷惑他,想让他放弃甚至伤害自己的孩子,遗憾终生?
    他心中烦躁不已,杀气腾腾的道:“我知道你们想要拖延时间,是等着童观止带人来吧!我就成全你们,来人!将所有人都押进去,外面的痕迹都清理掉。正好,大家一起等童观止,看他还有没有命过来!看他来了还能不能再诈死一次!”
    童、林二人闻言俱是神色一变。
    童柏年转瞬已经恢复了镇定,林二春到底不如童柏年沉得住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没命过来?
    东方承朔知道了童观止诈死,难道是他们已经交手过了?他一夜未归,究竟......
    林二春越是紧张担心,东方承朔就越生气,他疾言厉色道:“我的意思是,童观止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咱们正好等他过来。”
    林二春还想说什么,童柏年冲她摇了摇头,沉声嘱咐道:“别自乱阵脚。”
    林二春遂也沉着脸不说话了。
    “都带进去!”东方承朔吩咐。
    进了这庄子的会客厅,东方承朔坐在主位。林二春几个被赶在正中,正对着东方承朔站着,屋门口和院子里都站着官差。
    童柏年泰然自若,林二春也慢慢冷静下来,她在心里想着退路。
    东方承朔如今喜怒不定,如果救兵来不及赶来,如果他们中了东方承朔的埋伏,如果童观止......硬闯出去又有几分胜算?
    当初选择住在这处庄子的时候,就是想过退路的,穿过庄后的这片小树林就有一条河,从此处顺流而下三里水路就是三条河流的交汇处,那里渔船甚多,能够很好的打掩护,之后进了岔路,机会也更多......
    正想着,思绪被东方承朔打断了,他吩咐:“来人,去将卓氏母子带过来!”
    林二春和童柏年一齐看向他。
    东方承朔目光凌厉的扫过站着的众人,“你们不肯说实话,那咱们就只好用点非常手段了。既然你们这么信任对方,我给再你们一次增进信任的机会。”
    他的目光盯在童柏年身上:“童柏年,你跟反贼为伍,为祸大夏江山,犯的是诛灭九族的重罪,林二春和这个孩子是你认可的儿媳和孙子,传言卓氏之子是你童氏嫡孙,他们理当跟你一起获罪,
    现在我可以给你一次救他们的机会。趁着人还没有来,你现在就好好想想,在林氏母子和卓氏母子之中,只有一方有机会活命,决定权在你。”
    童柏年冷笑道:“原本还以为你被多少能有点廉耻之心,不会冲妇孺动手,看来还是高看你了,康庄陆氏的事情天下人也没有冤枉你吧!你跟潘泊生一样的目的,又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卓氏母子跟你我之间的恩怨毫无关系,卓家更是对你有救命之恩,东方小儿,你果真是忘恩负义白眼狼。”
    “你!”东方承朔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他最恨别人骂他忘恩负义,陆氏虽死却害他自此,他心中早就没有歉疚之意了。
    而且他内心里是鄙夷潘泊生的,居然能够对一个稚童施暴,他直觉就想反驳,可童柏年说的不错,他的目的的确是跟潘泊生一样,他也想要童柏年手上的那个据说能治百病的东西。
    有了这个,说不定就能治好他的病,到时候他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就不必再为雄风不振而郁郁寡欢,生恐被人得知后耻笑,也不必再为了眼前这一个死活不肯认他的孩子而束手束脚,如果他还有别的子嗣,就冲着这孩子有林二春这样的母亲,就注定不会得他喜爱!如果......
    东方承朔死死的盯着童柏年半响,渐渐冷静,冷静之后又觉得童柏年的所为别有用心。
    他撇清跟卓香琪母子的关系,包括昨日,明明都已经来了青州,却眼睁睁的看着卓香琪母子受苦也不肯出现,反而对林二春母子亲近有加。
    可细细一琢磨,却又让人生疑,如今亲近他的才是真正倒霉被连累的。
    孰亲孰疏,还不一定。
    他想从童柏年神情中看出破绽来,可一无所获,再看林二春,她亦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
    “那对母子跟我们有无恩怨,等会试一试就能知道了。天下人都说我东方承朔忘恩负义,既然如此,咱们走着瞧。童柏年,要怪就怪你自己,他们都是受你连累方有今日之祸,你若安分守己......”
    童柏年嘲弄的笑出了声。
    东方承朔恼怒不已,说下去也是受他耻笑,他话锋一转,道:“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别无选择!”
    童柏年抱着阿旋,冲他扬了扬下巴,“你们东方家出尔反尔也不是第一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哄骗我?说说看,你打算如何放过他们,别来赌咒发誓的那一套,东方氏卑鄙无耻,恩将仇报也不是第一次,想必也不会在意什么誓言不誓言。”
    童柏年只是拿东方承朔刚才骂林二春的话,来反讽他而已,东方承朔闻言,却想得更多,昔年他还给林二春写下一纸保证书,也算是赌咒发誓不会伤害她,可如今她跟他的死敌在一起,还欺骗他的感情,他恨不得......
    他看向林二春,林二春却望着别处。
    东方承朔语气沉沉的道:“你只能相信我,或许还能赌上一把,否则,他们就只能都跟你一起死!”
    童柏年说了句:“也是,那我就慢慢想想吧。”之后就不再吭声了,竟然一心一意跟阿旋耍起来了。
    东方承朔一拳砸在棉花上。
    林二春时不时看看童柏年,别说东方承朔对他的态度真真假假弄不清楚,就连她。明明很清楚童柏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可也有点儿迷糊,不知道公爹究竟有没有故意的成分在其中。
    以童柏年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他这么说,东方承朔如今怕是会更加误会吧?
    不知道公爹打的什么主意,可童柏年却懒得给她哪怕一点点的暗示。
    卓香琪母子来得很快,她一进门就跟童柏年哭诉了起了这几年的心酸和苦楚来。
    “......童伯伯你不知道,这几年除了六哥还真心照顾我们母子,能有个好脸色,就连大伯......每次见到我们母子都是叫我写信给你,可这几年信也写了,却始终毫无音讯,
    当初明明是他做主让我生下童童,到后来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便也冷淡下来了,童伯伯,这几年你去哪里了,就没有收到我的信吗?还是你不想管我们母子?”
    童柏年被问得无言以对,看卓香琪的样子,要是他实话实说,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的住?
    他又瞪了眼林二春。
    林二春摸了摸?子,卓香琪母子俩落得如今下场是可怜,的确也有她推波助澜的因素,可如果不是卓香琪先动了害人的心思,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去算计她。
    如果当初卓香琪得逞了呢?如果卓香琪的孩子真的是童观止的呢?
    那眼前的局面不正是她自己处心积虑求来的吗?现在又能够怪的了谁?
    都是卓香琪咎由自取,她一点也不觉得卓香琪值得同情,只是可怜那个她怀中的孩子。
    跟阿旋一般大的男娃,面色苍白,睡得极不安稳,身上的衣衫微敞开着,能看见皮肉上的伤,真是作孽。
    卓香琪没等到童柏年的话,目光暗了暗,抱着孩子跌坐在地,继续哭道:“我名声扫地已经这样了,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我认了,可童童是无辜的,他又犯了什么错从小就要受到这样的冷眼对待?
    而且潘泊生那土匪,得不到要的东西,直接给童童下了药,六哥和大伯都解不了这毒......”
    童柏年神色微动,林二春也目光凝重,没想到这个潘泊生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就为了聚灵石。
    可聚灵石,童柏年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能不能解毒也尚未可知。
    都是当人母亲的,也都受过孩子生父不详,被名义上的父亲冷落的苦,同样的自己名誉扫地还被逼得走投无路......
    她看着卓香琪,心情渐渐复杂。
    卓香琪还有更多的委屈,可东方承朔却不耐烦听这些了,他寒着脸一哼,卓香琪也不哭了,就要让刚迷迷糊糊醒来,又被眼前的阵仗吓得瑟缩不已的童童认爷爷的时候,被阿旋打断了。
    小家伙虽然不懂大人们复杂的世界,但是却也知道昨天那个被人欺负的孩子要跟他抢爷爷,他爹爹跟他说过,爷爷只有他一个孙子。
    他搂着童柏年的脖子,道:“我爹才不会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他不是我爷爷的孙子。”
    卓香琪在被带来的路上就听侍卫说了情况,知道他们母子俩的性命都在童柏年手中握着。
    她早就注意到童柏年一直抱在怀中的孩子了,长得结结实实,看着胆子也大,这样的处境里一点儿也不怕,而她可怜的童童,昨日被折磨得那样惨,还在忍受病痛,现在又被吓得脸色发白,哭都不敢出声了,只有小身板一抽一抽的抖动着。
    她也看到了林二春。
    几年不见,她自己从娇娇小姐变成了一朵枯萎的花,早就没有了往日的鲜活,而林二春却似花开正好。
    都是生下童观止的儿子,可童观止待她跟童童娘俩却如此决绝无情,她以为他死了,他们都以为他死了。她还傻兮兮的替他守着寡,忍受着白眼帮他留下血脉,让童童为他守孝。
    她早就后悔了,可大伯父压着,家人压着,她只能坚持下去。
    日复一日,这几年枯槁般的日子已经磨掉了她的脾气,如今危机四伏的生活让她恍如惊弓之鸟,她疲惫极了,也怕极了,昔日当着林二春的面要跟童观止同进退、同生死的豪情锐气早就丁点儿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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