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再像往前时候,在车后座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那些小女孩家家觉得可乐的新鲜事,她也不会拿来同他分享,连细白的小腿都不晃荡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头。
    他找著话题,一门心思想撬开她红都都的小嘴巴,她也不搭理,抿著唇,偶尔回答一句“嗯”,他只能看到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弯著,黑色的长发遮住她一张小脸。
    她每天都把外套扣得紧紧的,到最上面一粒扣子,周自恒换了不知道多少个角度,也没能看清她内里小衣的花纹颜色。
    就这短短的几日,她的脸蛋没有变,身姿没有变,头发上的香味也没有变,但她却变得不爱理他了,远远地看见他,就会绕道走,背挺得直直的,周自恒就看著她打著卷儿的长发在腰际跟春藤似的摇晃,勾得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打架都没有平时力气大了。
    但变了也有变了的好处吧。
    周自恒发现,明玥总偷看他,或者是课上不经意地往后瞟一眼,或者是在楼梯口,隔著走廊远远地望一会,又或者是他载著她上下学,她盯著他的后背发呆。
    明玥偷看的功夫还没学到家,常被他抓包,她那时候会脸颊通红,眼睛含了水雾,忽闪忽闪地挪开,周自恒心里像搁了一只小鹿,胡乱地跑来跑去,头上的呆毛都翘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只想再喝两杯牛奶,压压心头冒出来的热气。
    她上课时,他能看见她纤细的背影,和一小片侧脸,他只是专注地看一会,她的脸上就会升起红云,唇色都被衬得更嫣红,花瓣一样,她还是背对著他,背部绷直,但周自恒就是知道,他的小月亮是害羞了。
    他的每一句夸赞和每一声口哨,都变成她脸红的信号,好似是这个春日里,最美好的繁花似锦。
    这样一面冷一面热的,让纵横霸道的周少爷是百思不得其解,让他备受其苦的同时,又甘之如饴。
    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告诉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长假前的最后一节课,颇有些热闹,班主任在讲台上吩咐作业和注意事项。
    孟芃芃在明玥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突然而至的声响不大,却让明玥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歪著头笑著看孟芃芃:“怎么了?”
    “你的脸,很红。”孟芃芃写题的速度没有变慢,一面听老师嘱咐,一面迎战题海,还有心思同明玥说话,她的脑袋里有无数的资讯交汇,却能飞快地做出反应,“是很热吗?”
    明玥心里虚,忙用手遮掩著脸颊,上头滚烫的热度,她不用看镜子,也知道有多红。一层伪装被戳破,明玥只能敷衍过去:“可能吧。”她欲盖弥彰,“只是被晒的,待会就好,待会就好。”
    孟芃芃再看她一眼,见她没有半分解开外套的意思,但还是点头。
    理智精明的同桌放弃追问,这让明玥小口地舒了一口气,但脸上的红云始终没有褪下去。
    因为周自恒在看她。
    教室里开了风扇,徐徐的清风企图吹散热度,阳光却锲而不舍地射进窗来。
    但夏初的阳光远没有周自恒的目光晃眼,相隔几米远,他就这么望著她的背后,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热度渗透她的校服,再炙烤她的后背,熏得她脸红心跳。
    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他定是一只手支著下巴,一只手在桌上敲击,墨黑的眼睛里有明晃晃的流光。
    ——和她偷看时候一般模样。
    他往日里也常看她,她都不曾有这般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明玥想,大概是从她意识到,她的周周,从童年的玩伴,变成一个高大的男孩开始的吧。
    周自恒一直看著她,好似看不厌也看不累一般,明玥忍不住回头,只这么一小下,目光便和他的交汇,他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支在下巴边的手,也抬起来,对著她挥了挥。
    他似乎很惊喜,神采飞扬,工整绮丽的五官柔和得不可思议。
    明玥飞快地收回视线,用手捂著脸,她的手心冒了汗,风扇底下吹著便凉了,同面上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
    “在为舞蹈比赛紧张?”孟芃芃看她樱桃红的嘴巴紧抿成一条线,酒窝都陷下去,不由问道。这是孟芃芃思来想去,最能解释明玥魂不守舍状态的原因了,她那日听到了周自恒言语,对比赛的事知晓一二。
    明玥顿了一下,迟疑地点了一下头,思量一番,又认真点头:“对,我是在为舞蹈比赛紧张。”她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番,在说服孟芃芃的同时,也在尽可能地说服自己。
    孟芃芃好似信了她的话:“那你别紧张。”她大概是从来没有安慰过人,言语生疏滞涩。
    这样单薄无力的话语也很让明玥感谢,她对著孟芃芃说了声谢谢。
    孟芃芃低垂眉眼写字的模样极沉静,只是清秀的五官中和书香气质,齐肩短发,如同民国旧影里走出来的少女。明玥被她的沉静感染,几乎想把堵在心口难以排解的心绪说给孟芃芃听,但她知道,孟芃芃是给不了她答案的。
    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学业上,儿女情长与她半点不沾边。
    最后一堂课结束,学生兴高采烈地离校。
    周自恒去车棚推车,明玥立在校门口等他。
    “明玥。”白杨喊她,宽胖的身躯如同小丑鱼一般,在人群中来去自如,很快就到了她身边,他喘著气,明玥递给他一颗巧克力,他一双小眼睛立马发出了亮光,精神抖擞。
    “怎么了?”明玥道。
    白杨捧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再放到鼻尖下嗅嗅,一口包下去,道:“明玥,你别再不理老大了,老大这两天都快骂死我了,下午为了守著你,也不带我去酒吧喝酒,我都快闷死了。”
    他是个极庞大的圆球,此刻捏著衣角,小声地同明玥抱怨。
    “明玥,是不是最近老大做错事,惹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我再转告他。”白杨瞅著她,“老大说,他绝对会知错就改的。”
    明玥看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转而一笑:“这是周周让你来问我的?”
    白杨捂著嘴,为难地笑了笑,没敢点头,但也没有否认,抓耳挠腮,极其纠结。
    她要怎么说?周自恒对她没有半分不好,只是她自己的问题。
    白杨自知任务失败,垂头丧气地走回车棚,一张脸苦巴巴的,明玥隔了三米远,都能听见他大如雷的叹气声。
    “怂货!”周自恒蹬一下单车,滑出一条直线,瞪了白杨两眼,道,“回去吧回去吧,还是我自己去问。”
    明玥对他忽冷忽热的,著实把他憋得不行,也就是明玥,他能忍耐,换个旁人,他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可算憋了三天,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还是穿一身黑色衣服,换了轻薄的短袖,抽条的身形笔直,如同南城满山亭亭的竹。
    他停在明玥面前,周遭人群已经稀疏,望著她的脸半晌,一肚子的话又被按下去。
    倒是明玥主动同他解释,“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因为舞蹈比赛紧张。”她这般快的抢答,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
    饶是周自恒见多识广,此时此刻,也无法理解小姑娘千回百转的心思,况且他向来对明玥的话深信不疑,自然是信了明玥的解释的。
    几日来的忐忑被她一句话驱逐,好似一瞬间,天空一碧如洗,透出珐琅瓷般的油蓝。
    周自恒笑了起来,如玉淬般的脸晕开浓墨重彩的绮丽,他倚在自行车边,认真又焦灼的问她:“真的只是紧张吗?”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周自恒面前撒谎,明玥心里在打鼓,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道:“真的只是紧张。”
    她望向周自恒,他闻言笑得更璀璨了,阳光为他打上一层金边。
    他凑了过来,道:“那我陪著你,你还紧张吗?”
    他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好似捐捐的春泉,流淌进秦淮河里,明玥有一瞬间恍惚。
    “我去给你加油好不好?”周自恒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带著请求的意味,“就我一个,我想去看你比赛,陪著你。”
    他的眼睛像是澄明的天空,清晰映出她的身影。
    明玥心跳好似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点头。
    得了她的应允,周自恒骄矜地仰起头,兴奋地吹了声口哨,道:“嘿,姑娘,别紧张,你长这么漂亮,随便跳跳都是前三!”
    他说的那么笃定,周遭都变得寂静下来,恍然间,明玥听到自己心头,有花突然绽开的声音。
    ☆、第31章 羞颜未尝开(二)
    第三十一章.
    掰掰指头数著日子, 留给明玥准备舞蹈比赛的时间并不多。
    她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和认真, 一遍遍对著镜子练习, 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身位,每一个表情,她用严苛的态度谨慎对待。
    周自恒翻越阳台而来, 静静地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一条腿曲著, 左手支在膝盖上,右手拿著一瓶牛奶, 半倚著门框, 专注地看著。
    他这两年在南城一中没学会什么,倒是练就一身翻墙的好本领, 运用在翻阳台上, 也是驾轻就熟。明周两家本就离得近,阳台对靠著, 他不过轻松一跃,就到了想念的姑娘的身旁。
    少爷做这偷入青梅花房的无赖事,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本事高超,又哄的明玥不告状, 加之舞蹈室有隔音层,纵使明岱川为人谨慎小心,也从没察觉过一丝端倪。
    周自恒安安静静地看明玥跳舞, 他并不懂舞蹈,更看不懂古典舞身姿韵味、手势动作的含义,但他就是觉得明玥跳来好看,好似周冲高价拍来的仕女图上走出的美人,盈盈袅袅,聘聘婷婷。
    以周小少爷的性子,很少有能静下心的时候,他同周冲一样,性格外放,又有些乖张,冒险的因子在血脉中激荡。而明玥跳的古典舞极雅,讲求如云如水,连配乐都是清凌凌的,周自恒挺不待见这些所谓高雅的艺术的,但就是因为跳舞的人,让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周自恒有时候都觉得,明玥这姑娘从小就在给他下毒,要不他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觉得明玥好呢?
    舞蹈室开著强光,每一面镜子都印照出明玥的身影,她在跳《春江花月夜》,是为决赛准备的独舞,她穿练舞的浅碧色纱裙,衣料轻烟一样,衬得她腰肢格外纤细。
    明玥做了个下腰的动作,大抵是真的有天赋,又练习多年,她的腰软地像是没有骨头。
    周自恒手心有些痒,握著牛奶的手收紧,他莫名就想到了传说中能掌上起舞的赵飞燕,那是汉成帝的妃子,以美貌著称,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
    赵飞燕如何,周自恒并不知晓,但他想著,要是明玥这时候对他笑笑,他大概真的会扑到她的面前。
    明玥正跳到曲子的后半段,做了个美人卧榻托腮的动作。
    她将周自恒当成了观众,对著他笑,眼睛还欲说还休地眨了眨,抬起手臂,手指勾缠。
    梦想成真。
    周自恒有些小激动,幸福来得太突然的兴奋让他一时间忘却了她是在跳舞,站起来,不过三两步,就站到她的面前,再屈膝望著她。
    等到要开口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顶的呆毛。
    “你这是要做什么?”明玥扑赤一声笑出来。
    周自恒脸皮也是厚,喝了一口牛奶,恶人先告状:“不是你叫我我过来的吗?你这样——”他学著明玥的眼神,眨了两下,再动动手指,逗小狗似的食指弯曲又伸展,“然后我就我过来了啊。”
    “我的动作哪有你这么夸张!”明玥气他不讲道理,“我跳的很含蓄的好不好!”
    含蓄吗?周自恒倒真没看出来,但看她皱著眉头不悦,只能妥协道:“对对对,行,明姑娘你最含蓄。”
    他做出投降的无奈动作,明玥也拿他厚脸皮没办法,她理了理裙摆:“被你打断了,又要从头开始了。”
    “什么从头开始,咱别练了,别练了。”周自恒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来,自己起身从墙上拿了帕子,又把音响调小,“既然打断了,就好好休息一会。”
    明玥坐下来,紧绷的一根弦就松弛了,细微地喘气,从周自恒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汗。
    她胸膛有青涩的弧度,起伏间愈发明显。
    周自恒别开眼,又从墙边拿了一瓶水递给她:“都累成小哈巴狗了。”他撇撇嘴,凑过来,“咱们打个商量成不?你看你都跳这么好了,再练下去,简直不给别的选手活路啊,你就歇停会,早点休息。”
    “你说跳的好就跳的好啊?你又不是评委。”明玥难得埋汰他,推开周自恒凑过来的脸。
    “当然啊,我都说跳的好了,评委要是看不上,那就是他眼瞎。”周自恒颇得意,还捏了捏明玥的下巴,“听话,啊。”
    他的声音低沉,哄人的话语由他说来,格外温柔,好似一坛酒,叫人醉溺其中。明玥耳尖红透,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间一团火烧著,让她止不住地往嘴里灌水,不多时,便喝了一整瓶下去。
    “就这么渴啊?”周自恒挑挑眉毛,“出了那么多汗,不渴才怪。”他只是这么说著,眼睛四处看了看,给她找水。
    明玥这几日练得用功,舞蹈室饮水机空了也忘了说,周自恒看了看闭著的房门,皱著眉头好一会,到底不敢下楼打水。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最怕明岱川,在这位长辈面前,他常常威风全无,走路都不敢散漫,说话也不敢大声,毕恭毕敬地对著明岱川,就差没鞠躬行礼了。
    “我不渴。”明玥声音细细糯糯的,在周自恒听来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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