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两秒,没有隐瞒,“嗯,伤该好的都好了,疼痛感也在减轻,但身体还是软绵乏力,动不动就疲惫、走神、想睡觉——这几点完全没有改善。我现在一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也犯困。”
    俞医生皱眉,“还是因为小产。这一道坎实在是很难迈过去啊。”
    他下意识揉了揉小腹,想起上次与柏先生亲丨密时,柏先生在最深处释丨放。
    ……可惜那样绵长而疼痛的拥抱,都没能让他再次怀孕。
    “不过也别太担心。”俞医生又说:“楚队说最近你们应该没有什么任务,既然柏先生将你放在这儿,你嗜睡就嗜睡吧,就当给自己放假了。你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小伙子,哪个不贪睡?你就当把过去二十年没睡饱的觉都睡回来。”
    他笑了,“哪有这样补的道理。而且如果真要补,也补不回来吧。”
    俞医生先是一愣,旋即眼中浮起几分伤感与痛惜。
    “我开个玩笑。”他立即道:“您别为我难过,以前我不是说过吗,我从不为我的选择后悔,到现在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自愿的。”
    俞医生长叹一声,换了话题,“对了,过几天就是云寒先生的忌日了。柏先生说不定会来接你一同去祭拜。”
    他眼睫微垂,暗了神色,自语道:“又到日子了啊。”
    果然,数日后,一辆黑色悍马停在山庄外,柏云孤坐在后座,一袭黑色衬衣与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正闭目养神,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冷肃,充满杀戮气息。
    每年的这一天,柏先生都是这样。
    秦轩文早已习惯,但即便如此,仍感到心痛。
    上车之后,他坐在柏先生身边。车内太宽敞,就算是“身边”,也隔着一段距离。车队沉默地驶向墓园,一路无话。他好几次忍不住扭头看柏先生,柏先生的姿势、神情都没有改变,阴沉得可怕。
    此时是暮春,野外草长莺飞,墓园沐浴在阳光下,安静祥和,像一块永远不会被打搅的净土。
    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泛黄了,里面的男人年轻、威严,挺鼻薄唇,眉眼与柏先生很像,眼神却不如柏先生深沉。
    柏云寒,柏先生的兄长,离世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随行的保镖在不远处守候,秦轩文手里捧着鲜花,蹲下,将鲜花放在墓碑前。
    柏先生双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站在一片如粼粼波光般的阳光下,眼睛微眯,过了很久才道:“哥。”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秦轩文默不作声地后退几步。这里只有他与柏先生,每次柏云寒的忌日,柏先生要么谁也不带,要么带他来奉一束花。现在他已经放好了花,不应再听柏先生说与兄长的话。但柏先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他也不敢走得太远。
    柏先生声音很低很沉,但他听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
    柏先生说的都是日常琐事,语气平静,不辨悲喜。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光景。
    那时天幕阴沉,虽是春天,天空里却没有青草的香味,反倒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硝烟。
    他还小,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掂着脚尖,费尽了力,才看到最前方的墓碑,还有跪在墓碑前的柏小少爷。
    ——那时的“柏先生”指的是柏家家主柏云寒,而年仅十六岁的柏云孤只是“柏小少爷”。
    小少爷个头本就不高,跪着更显单薄,肩膀好似撑不起黑色的西装,正在压抑地颤抖。
    他猜想,小少爷一定在哭泣。
    怎么可能不哭呢?
    长兄如父,柏云寒是小少爷唯一的亲人。
    一时间,他也想哭了。
    他想要穿过人群,陪小少爷跪着,再用自己的衣袖,擦掉小少爷脸上的眼泪。
    可他根本走不动。
    他才十岁,高大强壮的保镖拉着他,紧紧捂着他的嘴,他只能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少爷。
    闪电从天际劈过,将阴沉的天幕撕开一道亮色,大雨倾盆浇下,一把把黑伞撑开,唯有小少爷没有伞。
    小少爷的身影在灰白色的雨幕里变得模糊,后来有人将小少爷扶了起来。小少爷转过身,湿透的额发遮住了双眼。他不知道小少爷的眼睛是不是血红,只看到小少爷苍白的脸颊与绷紧的下巴。
    一晃,就已经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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