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连奕为了甩掉身后恼人的尾巴,夜里特意去了城外别院宿了一宿,第二日随着店内小厮登入太白酒楼三楼订好的雅间时,天色已近黄昏。
    小厮将他领到房间门口,便默然退了下去,只剩他一人对着这扇紧闭的房门,心底忽然变得忐忑起来。手放在门上踟蹰半晌,又似被刺一样猛然缩了回来,太久未见,他已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故人。
    该说什么?别来无恙还是好久不见?
    亦或是……好好道个歉。
    不过并未让他纠结过久,廊上忽而传来环佩清响,这个声音,他埋在心底那么久,依然会在深夜难眠的时候拿出来回味,咀嚼至满嘴苦涩。
    他以为自己埋藏的应该够深,却只是再次真切的听到这个声音,便让他形迹毕露,无处可藏。
    “连衣……”
    沐连奕的惊喜尚未来得及印在脸上,下一瞬便被女子的淡漠神色冲的烟消云散。
    莫连衣就这么站在那里,婷婷袅袅,容色清冷。说话的声音亦是清泠泠的,不带一丝感情。
    “民女莫连衣,见过沐少爷。”欠身一礼,谦谨得让沐连奕心慌。
    不敢靠近,不能靠近。
    昔有佳人,倾国倾城。
    他的小女孩,如今已长大了,只是,回不去了。
    “民女来迟让沐少爷久等,还望恕罪。”
    “不,我也刚到,没关系。”沐连奕有些无措的慌乱答着,被她古井无波的一双眸子一瞧,心底涌起浓浓的无力感。
    是因为自己么,当初那般灿烂的小连衣……
    莫连衣走过来伸手轻轻推开那扇门,目不斜视。“还请沐少爷进屋说话。”
    莫连衣甚至不曾招呼他落座,只是从袖袋中拿出一封卷到极细的信递给他,淡淡道:“恩人让我将这封信交给沐少爷,盼沐少爷能伸以援手。”
    陈舟?
    沐连奕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的信,见莫连衣并不欲多言,只得顾自拆开信来看。
    能写在那么小一张纸里的信自然不会太长,却是看的沐连奕眉头愈皱愈紧,眼中怒火愈看愈甚。
    “冠鹄好大的胆子。”沐连奕冷哼了一声,将信递上烛台,付之一炬。
    “沐少爷不留着?如何去取信……”莫连衣见他如此,难得反问了一句。
    沐连奕摇头道:“这份手书是陈大……陈兄亲笔,为安全起见,还是不留的好。我已记下要点,自会让人重新写一份,”说到最后,沐连奕脸上不禁挂上一抹讥诮,“而且,皇上和我爹那里,我说不上话的。”
    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哥,一无是处,这样凭空指责戍边将领的事情,让自己去说,显然没有任何威慑力。
    不过他不在乎,他们不懂,有人懂自己就好。
    莫连衣不去看他这般神色,只敛了一双冷清的眸子道:“恩人的信民女已经带到,如何施为便全看沐少爷权谋,民女告辞。”
    “小连衣!”见她转身要走的那一瞬,沐连奕甚至来不及思索,只想叫住她。等莫连衣真停下来,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她走,不想让她离开自己。
    可是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呢。
    两人良久不曾言语,反倒是莫连衣率先开口打破两人间难熬的沉寂:“沐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沐连奕苦笑,莫连衣每叫一声沐少爷,他便觉得心上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不可谓不痛,可是应当不及小连衣当初之万一吧。
    他有些艰涩的开口:“你……过的怎样?”
    “不劳沐少爷费心,莫连衣很好。”
    “陈府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你……陈舟怎么会忽然跑到边塞去了?广安城现在很危险。”他想问莫连衣怎么会亲自来找他,但实在问不出口,于是话出口便拐了个弯儿。
    “危险?你当陈少爷不知吗?”莫连衣回过身看着他冷笑着反问,“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脏过人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陈大哥……”
    渐没于西山的太阳努力散发着最后一点余热,冬日里懒懒的夕阳透过廊尾的花窗洒下一地散乱的光,莫连衣盯着窗外怔怔出神,容色沉静,眼底落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
    沐连奕静静的看着在心中压抑了太久的那个身影,心中哀然,喉头有些发梗,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沐少爷,”良久,久到夕阳收了所有余辉,久到沐连奕以为她不会再说话,莫连衣却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定然道:“莫连衣此来京都是因为事关国体,且是恩人所托,不忍拂逆。恩人让我事了之前不要离京,我自知他是担心我安危,也不会让恩人牵心,沐少爷如在此事上有难处需要援手,大可来城南留客居找我。但是我不想提陈年旧事,所以还请沐少爷,前事休提吧。”
    沐连奕心中一痛,黯然垂首,莫连衣这次头也不回的离去,他再没了留她的勇气。
    环佩叮当,渐行渐远。
    第六百三十二章心有涟漪
    莫连衣是幼年时被陈舟自边城的流民巷里捡回来的,十三年前,时年十七岁的陈舟初任陈家家主,前往边城视察陈家的生意,回程时遇见了路边冻饿将死的她,心生怜悯,便带回了苏州。
    那时他被带回陈府,那个羸弱的小少爷盯着他,忽然便笑了,有些娇嗔的道了句:“许久不曾见过新人了,兄长们都有弟子了……阿远也想要。”
    陈远自母胎带出来的体弱之症,常年与药石为伴,脸色苍白的紧。
    那个时候的陈舟双眼还不曾盲,清亮温柔,看着陈远的时候,满是宠溺。
    陈舟在床边坐下扶起柔弱的幼弟靠躺在自己身上,接过旁人递来的药碗,轻轻舀起一勺喂她喝下,柔声道:“阿远要收弟子并无不可,但是,也得问过人家愿意与否对吗?”
    陈远见兄长松口,立时将水汪汪的眼睛转向了她,满是期盼的盯着。
    陈家乃是苏州有名的医药世家,只是除了医术之外,陈家嫡系,都有不俗的武学傍身。后来连衣才知道,陈家上下三个嫡子,都是少年时便收了弟子了。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年岁幼小心下亦无主意,不禁偷眼看着陈舟,希望他能给一点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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