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是郭长史昨夜亲手所作吧,真的是好笔法!”小肥放下大晋皇家的族谱,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被铁栏杆挡住,他无法碰到郭允明半根汗毛,目光却如同两把横刀,将对方的谎言戳得百孔千疮。“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姓宁,就叫宁彦章!”
    注1:帻头,盖在头上的方巾。宋初时的常见打扮。富贵子弟居家不外出时,也会用一个方巾系住头发,既方便,又显得随意洒脱。
    注2:石重贵的两个皇后,一个是结发妻子,姓张,很早亡故。他做了皇帝后,追封亡妻为后。第二任妻子姓冯,跟他一起被契丹人掠走,最后不知所踪。
    第二章 霜刃(七)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饶是脸皮厚如城墙,郭允明也被刺激得恼羞成怒,手按刀柄,厉声威胁。“不要一再试图挑战我的忍耐限度,否则,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是么?那我拭目以待!”宁彦章毫无畏惧地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反复撞击。隐隐间,宛若有火花四溅。
    就在几个呼吸之前,少年人几乎真的相信了自己就是失踪的二皇子,大晋皇帝的嫡传血脉。真的身上背负着重整河山,驱逐契丹的使命。真的需要卧薪尝胆,以图将来能带兵杀入草原,接回父母和其他族亲。然而,画卷上的一个细微破绽,却令他刚刚用幻想编织出来的骨肉亲情,瞬间摔了个粉碎。
    这种被当作傻子耍的痛苦,丝毫不比几个月前脑袋上挨的那一铁锏弱多少,令他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战栗。
    饱含着屈辱与愤怒的目光,令郭允明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很快,此人就败下阵来,怒气冲冲地将头转向了车窗之外,“来人,把刚才审问俘虏的刑具再整治两套进来,二皇子殿下想瞧瞧新鲜!”
    “是!”窗外的亲信们大声答应着,策马跑远。不一会儿,几套用树干、树枝、皮索、葛布和铁钉组成的新鲜玩意儿,就从门口送入了车厢。
    “看到没!”用脚踢了踢几根带着树皮地木棍,郭允明笑嘻嘻地发狠,“这东西叫做夹棍,一会就夹在你的大腿上,然后用力绞旁边几条皮弦。然后再拿起这根粗的……”
    顿了顿,他用脚挑起一根碗口粗的主干,目光在对方小腿下方来回逡巡,仿佛一名屠户在挑选最佳下刀位置,“再用它,狠狠敲你的脚踝骨。一边夹,一边敲,那滋味,啧啧,保管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说着话,他闭上眼睛,白净的面孔上,居然写满了陶醉之色。
    “你尽管来!”被对方魔鬼般的神色吓得心里直打哆嗦,宁彦章却咬紧牙关不肯退缩,“大不了把这条命交给你。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死还难!”
    “年青人,别想得那么简单。一会儿你就会明白,其实这世上比死还痛苦的事情多的是!”郭允明撇了撇嘴,继续笑嘻嘻地补充,“你先别着急享受,听我一件件介绍给你看。看看这个,很简单吧?就是几根钉子而已。一会儿,我要让人按着你的手指,然后一根根,顺着你的指甲缝隙砸进去。啧啧……”
    又是一阵倒吸口水声,他仿佛即将享受什么山珍海味般兴奋。
    宁彦章听得头皮直发乍,却不想被此人看出自己心中的恐慌。干脆闭紧嘴巴,不发一言。
    郭允明抓着钉子摆弄了一番,随手将其放在了矮几的一角。随即,又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几片葛布,兴高采烈的炫耀。“这个,看着简单吧,不过是几片弄湿了的破布而已。可衙门当中,却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死不了’!等会儿,你受刑的时候,我就拿他往你脸上一盖。你越是疼得想用力喘息,越是透不过气来。用不了多久,你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可是,你偏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这个,这个叫‘痒痒挠’。你看见这上面的九根钉子没有?其实非常讲究!刚好可以放在你脊梁骨上,中间一根,左右各四。然后用力往下一拉,啧啧,啧啧……”
    “这个,叫做‘心里美’。用法是,先拿上下这两片木头,夹住你的脚掌。然后中间这根钉子,就可以用小锤一下下敲进脚心里头去。啧啧,啧啧,那滋味啊……”
    “够了!”宁彦章再也坚持不下去,抬起脚,用力踹囚禁自己的铁栏杆。“姓郭的,你有种现在就杀了我!一门心思折磨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怕了?”郭允明的脸上,立刻浮现了胜利的笑容,“我也说么,这些东西,即便是江湖悍匪,都挺不过三样去。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怎么可能捱得住?怕了,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甭管你是不是二皇子石延宝,在抵达太原之前,都把这本石氏宗谱给我背熟。否则,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铁栏杆后的少年,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倔强。只是用力咬咬牙,就将心中的畏惧全压了下去。然后,弯腰捡起石氏宗谱,迎面掷还了回来。
    “你说得没错,刚才我的确是怕了!”宁彦章缓缓直起腰,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却无比地坚强,“这些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也未必能熬得过去。但是,我保证,这辈子都不去做那什么狗屁二皇子。即便受刑不过,被你逼着做了。到了登基大典那一天,我也会当着全天下人面前将真相公之于众!”
    “你……”郭允明还真没想到,看似傻乎乎的少年,居然还懂得这一招。顿时被说得呆呆发愣。然而,很快他就又振作起精神,冷笑着摇头,“你以为,到那时,你说的话,还有人会听?你脑袋被人用铁锏砸破过的事实,汉王会让全天下的人知晓。然后你再胡闹,就是隐疾发作,呵呵,看看谁会因为一个傻子发病时说的几句疯话,就冒险与汉王开战!”
    这一招,还得不可不谓很辣。
    汉王刘知远此刻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大义的名分而已。待其在汴梁站稳了脚跟,邀请群雄前来参加新皇帝的登基大典之时,必然是天下大势已定。届时新皇帝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还有谁会关心?
    哪怕小肥像当年的汉献帝那样,直接传诏天下,号令群雄为国锄奸。在彼此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豪杰们恐怕也得先仔细掂量掂量,然后才敢决定到底做不做刘备和孙权!
    如果宁彦章脑袋没受过伤,思维健全的话,也许此刻他真的就被郭允明给镇住了,除了哀叹老天爷不公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然而,很可惜,宁彦章刚刚伤愈没多久,思维方式与别人大相径庭。看问题往往仅仅针对准一个点,不及其余。
    只见少年人紧皱眉头,苦苦思量了半晌。然后忽然看向了郭允明,展颜而笑,“是啊,为了一个傀儡的几句疯话,就跟汉王开战,的确太不值得。可如果我突然发怒,要汉王处置某个小吏呢?你说汉王是会冒着我把真相公布于众的险,保护你这个家奴呢?还是先把你给推出去宰了,对我以示安抚呢?!哈!到那时我还真会感谢你,感谢你让我过了一把皇帝瘾!”
    “你,你这小子,心肠也忒歹毒!”郭允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破口大骂。
    “彼此彼此!”宁彦章笑着耸肩,转过身,施施然走向床榻。
    “站住,不准睡觉!来人——!”郭允明狠狠踢了夹棍一脚,本能地就想喊亲信入内,对少年人大刑伺候。然而,又想到少年人刚才咬着牙根儿发出的威胁,终究不敢赌此子会不会兑现。摆摆手,又命令正准备登车的部属们退了下去。
    “你最好想清楚,别连累了无辜的人!”转身坐回矮几后,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态,拧开一皮袋冷水,边喝,边缓缓说道。
    自打离开刘知远身边,外放为官以来,他几乎是无往不利。非但寻常文官武将,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就连郭威、常思、慕容彦超这等手握重兵的大豪,都会念在他曾贴身伺候过刘知远的份上,对他高看一眼,很少将他的谏言或者谋划驳回。
    而今天,他却被一个“傻子”弄了个灰头土脸。先是辛苦大半夜造的假画,被此子轻易就给看出了破绽。随即,酷刑威胁也落了空处,根本没有勇气付诸实施。
    这让他感到极为愤怒,甚至还感到了一丝丝屈辱。特别是想到对方还是个“傻子”的事实,那种屈辱的感觉更是百蚁噬心。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得将对方制服,哪怕是使用一些世间豪杰都很不齿的下作手段。如拿对方的亲友和家人的安危相要挟。
    然而,这个要挟,却以比严刑拷打更快的速度,倒崩而回。少年小肥先是花废了一点儿时间,才弄明白他这番话里头所隐含的真正意思。然后,又像看傻子般看了他几眼,大声提醒,“要殃及家人么?你莫非忘了,我是别人捡回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噗——!”郭允明嘴里的水,瞬间喷出老远。旋即,车厢内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嗯,咳咳……”
    好一阵儿,他才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咆哮,“你是瓦岗寨的人!我找不到你的父母亲朋,至少能找到他们!”
    “几个收养我的当家,要么死了,要么不知所踪。我一直怀疑,是不是你故意杀了他们,以便让我的来历死无对证!”他越是气急败坏,宁彦章越认为自己正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笑了笑,继续缓缓补充,“只剩下了一个大当家吴若甫,而我,却十有八九是被他卖给了你们。你说说,他的死活,跟我还有什么关系?!”
    第二章 霜刃(八)
    “至少还有宁采臣,我就不信,你连他的死活都不顾!”郭允明疯狗入穷巷,终于露出了满嘴的獠牙,“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怕出身辱没了你,他早就做了你的义父!你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如果我答应了你们去冒充石延宝,他就能活吗?你们还不是一样要杀了他灭口?”宁彦章此刻,却显露出了与年龄和阅历都完全不符的冷静,笑了笑,沉声反问。
    答案是否定的,瓦岗寨中,所有曾经跟小肥接触过,并且知道他不是石延宝的人,都必须灭口。甚至还包括早已投靠了汉王的大当家吴若甫。在郭允明眼里,这些人都是隐藏的风险,消灭得越早,就越能避免大祸的发生。
    已经被戳穿了一次,他知道自己很难再用假话取信于对方,所以干脆光棍地承认,“你听从我的安排,我负责让宁采臣下半辈子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活得舒舒服服。如果做不到,至少,我还能让他死个痛快!”
    “姓郭的,如果你敢动他一根寒毛,我发誓,会拿你的全家殉葬。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自己等着瞧!”会用亲人要挟对手的,不止是郭允明一个。少年小肥现学现卖,奋起反击。
    “你敢——!”郭允明再度长身而起,手掌紧紧握住了刀柄。作为一个折磨过无数犯人,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江湖,这一刻,他居然发现自己有些心虚。咬牙切齿半晌,才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你先想想自己怎么活下去,再操别人的心吧!宁采臣的生死,由不得我,更轮不到你来管!从这里到太原,最多还有二十天。二十天之内,如果你还想不明白,就彻底不用想了。实话对你说,天底下长得像郑王的,不止是你一个!”
    说罢,也不管小肥如何反应。推开车门,一纵而出。
    “呯!”厚重的木头车门从外边被拴紧,少年小肥被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了铁栏杆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
    不是怕,而是愤怒。他愤怒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恶毒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石延宝,还要逼着自己冒充,还要牵连那么多的无辜。
    三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都已经被他们害死了,六、七两位当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当家则深陷于虎狼之伍,每一刻都有被灭口的风险。这几位,都是小肥在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也是对他最好的人。然而,他们却受了他的拖累,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太白净,太像那个被掠走的窝囊皇帝!
    短短两三天时间内,吴若甫、韩朴、郭允明这些人,一遍遍刷新着他对人性之恶的认识。让他觉得眼前世界简直如墨一般黑暗。
    在这墨一般的长夜里,二当家宁采臣的音容笑貌,几乎成了小肥眼睛能看见的唯一光亮。而现在,连这一丝萤火虫般的微光,居然也有人试图扑灭!
    “不行,绝不不行。光生气没有用!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找到宁叔,跟他一起,能逃多远逃多远!”磨难是人生当中最好的催熟剂!当出离愤怒之后,少年人的头脑反而快速恢复冷静,快速开始运转。
    栏杆是铁制的,但是车厢却是木头打造。此刻他手里除了画轴之外,还有一面青铜做的镜子。如果想办法一分为二,就可以当作刀具来将某一根栅栏的底部挖松。然后趁着没人注意,脱困而出。再想办法制住郭允明,逼他交出两匹战马,振翅高飞……
    少年人做事,向来是说干就干。迅速将巴掌大的青铜镜子从地板上捡起,宁彦章将其背部中央位置其贴在铁栏杆上,然后双手用力将镜子两侧向后猛扳。以照清楚人影为目标而打造的青铜镜子,哪里受得了如此折腾?很快,就向后弯折成了蝴蝶翅膀型。
    宁彦章见状,心中大喜。立刻又用手抓紧镜子的边缘,朝着相反方向掰直。如是反复折腾了十次,终于,耳畔传来了“喀嚓”一声轻响。铜镜子从中央裂成了两片。
    “成了!”少年人迅速朝车门口看了看,警觉地将其中半片镜子收起。然后蹲身下去,拿着另外半片朝着靠近车厢边缘处一根铁栏杆面对自己的位置,缓慢却非常用力地下挖。硬木打造的地板,与粗糙的镜子碎裂边缘接触,发出缓慢的摩擦声,“嗤——”“嗤——”
    不是很高,却紧张得少年人头皮发乍。有一簇木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了下来,被粗重的呼吸一吹,转眼不知去向。
    “嗤——”“嗤——”强行压抑住尖叫的冲动,少年人继续用破镜子在同一根铁栏杆下方内侧位置挖掘。就像一只潜行于地底的蚯蚓,缓慢,却专一。
    更多的碎木屑被挖了下来,像雨后蚂蚁洞口的泥土般,缓缓堆成了一小堆。半块铜镜子也越来越热,慢慢开始变得烫手。他轻轻吹了口气,将木屑吹到了床榻底下某个未知角落。然后将发烫的镜子藏起,换成另外一半,继续悄悄地努力,“嗤——”“嗤——”“嗤——”“嗤——”
    刚刚挖了三两下,车厢门处忽然传来了把手拉动声。宁彦章被吓了一哆嗦,立刻将铜镜子藏入衣袖,侧转身,双手抱膝,做呆呆发愣状。
    门,被人从外边拉开,马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郭允明拎着一袋子干粮,一袋子清水,非常开心地跳了进来。先将干粮和清水朝着少年人晃了晃,然后阴恻恻地说道:“开饭时间到了,二皇子殿下,微臣伺候您用膳!”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是二皇子!”宁彦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回应。
    “这事儿,可由不得你!”郭允明皮笑肉不笑,将干粮和清水摆在矮几上,大声强调,“微臣听人说,不喝水,最多可以活五天。不吃饭,最多可以活十天。但是一直没机会验证。从这里到太原,差不多得大半个月功夫。殿下如果也感兴趣的话,不妨跟微臣一起试试!”
    “卑鄙!”宁彦章将头侧向床榻,低声斥骂。然而,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却出卖了他,令他的面孔变得又湿又红。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水米未沾牙,他怎么可能不觉得饥饿难奈。可是,再难奈,他也得忍下去,绝不能向对方低头。否则,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直到万劫不复。
    “你说你,何苦呢?”见到少年人倔强的模样,郭允明不怒反笑。“当皇上有什么不好?许多人做梦都想当,还没这个机缘呢!你想想,有大堆的美女陪着你,成堆的绫罗绸缎让你穿,还有山珍海味,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往嘴边上……”
    “够了!”听见山珍海味四个字,宁彦章就觉得肚皮贴上了脊梁骨。气得用力踹了一脚铁栏杆,大声驳斥,“还不是被你们当傀儡?等用完了,再一刀杀掉。然后来一个暴毙身亡?自唐高祖以来,哪次朝廷更迭不是这么干?!你当我从没听人说起过么?”
    “啊呀,你倒真不是个傻子?!”仿佛发现了一大堆无价之宝般,郭允明夸张地晃动胳膊,手舞足蹈。“可至少,你不用现在就死。还可以如同皇帝般享受好些年。如果能讨得汉王欢心,甚至还可以当个山阳公!”
    见小肥眼里明显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就是汉献帝,禅位给曹氏之后,被封山阳公。他可没有被杀,荣华富贵享受到老。汉王他老人家性子宽厚,你好好干,说不定也会给你同样的好处!”
    “我呸!”再度被人拿没有学问这条弱项来欺负,宁彦章怒不可遏。用力朝着对方吐了一口吐沫,转过头,一言不发。
    郭允明却不想轻易放过他,继续循循善诱,“我说,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你除了认命之外,还能怎么样?还指望着逃出汉王的手掌心么?天下这么大,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地?”
    “哼!”宁彦章悄悄皱了下眉头,牙关紧咬。
    郭允明毫不气馁,笑了笑,大声补充,“实话告诉你吧,你现在应了那句话,奇货可居,落到谁手里都一样!连符彦卿那头老狼都知道你是二皇子了,全天下的英雄豪杰,还有谁会以为你是假的?他们之所以没派兵过来抢你,不过是因为距离远,一时半会儿手还伸不了这么长而已!”
    “哼!”回答他的,还是一声冷哼。少年人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接他的茬儿。
    “刚才死在你眼前的哪个,叫做冯莫。是符老狼手下的细作头目,还做过皇后亲生父亲的家将。”唯恐小肥心存侥幸,郭允明索性以实例为证,“连他都把你当成了二皇子,可见你与二皇子长得多像!”
    说到这儿,他猛然皱了下眉头,快速自言自语,“对啊!他手下人招供,正因为他从小抱过二皇子,所以符彦卿那头老狼才会派他出来打探消息!他,他怎么可能认错了人?”
    紧跟着,抬起眼,他直勾勾地盯着小肥,如获至宝,“你口口声声说我逼着你冒名顶替,那冯莫先前的表现,你又怎么说?!”
    少年小肥被问得身体连连向后挪动,再一次心神恍惚。然而这一次,他却以比先前快十倍的速度恢复了理智,大声说道:“车厢头太暗,他没看清楚而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承认我是二皇子,你,你就别枉费心机了!”
    “那你就试试,看你能饿几天!”被他的冥顽不灵惹得再度心头火起,郭允明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下车。在关门前的一瞬间,又探进来半个脑袋,快速补充,“别指望还有人前来救你。我能来,是因为汉王早有光复山河之心。你不过是捎带着捡的添头而已。而其他人,即便都像符彦卿那老狼般闻到了味儿,也来不及派兵。光是临时招揽些三山五岳的蟊贼,又怎么可能是汉军精锐的对手?!”
    “那你们为何还要拉拢蟊贼去跟赵延寿拼命?!”听他把绿林豪杰们的战斗力说得如此不堪,小肥本能地跳起来反驳。
    “废物利用而已。省得汉王进了汴梁之后,还要花费力气剿灭他们!”郭允明撇了撇嘴,“咣当”一声,用力将车门关紧,将少年人再度隔离在寂静的牢笼当中。
    第二章 霜刃(九)
    他郭某人也算是领兵打仗的老手了,对形势判断非常准确。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果然又有两波身份不同的人打着“救驾”的名义,试图将小肥劫走。
    然而战斗的过程和结果,也正如郭允明预先所判断。韩朴麾下精挑细选出来骑兵们,对付这些临时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不费吹灰之力。只用了战死一人,伤两人的代价,就将对手尽数杀散,然后挥刀割下跪地求饶者和不及逃命者的首级。
    听到外边嘎然而止的求饶声,小肥更是不愿意与这伙魔鬼为伍。只要能找到恰当时机,就饿着肚子,继续用力挖铁栏杆下面的木地板。那幅被血水泡模糊的画卷,则被他当作了最佳掩护物,盖住了全部挖掘痕迹。而骄傲的郭允明,则每次看到那幅画卷,就会想起自己努力了大半夜所编织的谎言却被一个“傻子”轻松戳破的事实,毫不犹豫地将目光挪向他处。
    虽然不再试图用嘴巴说服少年小肥,他郭某人却没放弃对少年人的折磨。当天的两餐,都只给闻了闻味道。甚至连清水,在小肥屈服之前,都不再准备给后者喝上一口。
    非常出乎他的预料,少年小肥虽然生得白白胖胖一幅养尊处优公子哥模样,却是难得的硬骨头。哪怕嘴唇已经明显干裂开了口子,却没有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
    “长史,要不还是换个招数吧!万一把他真的给渴死了,苏书记面前咱们恐怕不好交代!”当将第三波前来救驾的江湖豪杰杀散之后,都头李文丰一边擦着刀刃上的血迹,一边低声提醒。
    他之所以站出来说这些话,不是因为同情小肥。而是汉王帐下那位有着“毒士”美誉的掌书记苏逢吉大人,脾气实在难以琢磨。如若给此人留下办事不得力印象,这辈子无法升迁事小,哪天找机会把你和整支队伍往虎口里头送,就实在是有些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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