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紧着她,只是恨不得吃了又嚼吞进她的肚子里。
    锦绣的眼泪哗哗哗地流淌不断,流进他的嘴里,流进他的胸口里。
    院子里,终于传来一阵阵吵嚷之声,靴声踏踏,御前的大太监翁思奇展开了一道黄绫圣旨,声音字正腔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内阁大学士兼宰相卢信良窃权罔利,玩弄奸计,坏祖宗之成法,收受贿赂,嗜好钱财,敝天下之风俗,专黜陟之大柄,巧于调和……””
    那道明闪闪的黄绫绢布,也不见有多长,上面字迹潦草而刚劲,却一共书下了御史台弹劾的十罪九状。有的没的,甚至捕风捉影鸡毛蒜皮强加上去的,其中十罪九状,统统加起来,足以形成一个字,“死”!
    他还在吻她,展臂把她越抱越紧,大太监翁思奇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院子里,人心惶乱。整个一片躁动混动。
    而,就是在这样的躁动混乱中,锦绣却打死也没想到,她竟听见了这辈子都以为不可能听见的那三个字。
    他说:“霏霏,你知道么?相比你目今现在的这样子,我宁愿你是刚刚嫁给我那会儿……”
    那会儿没心没肺,做什么都肆无忌惮,整个一泼妇妖妇……可是现在……
    然后,他就没有说了。只说了三个字,在她耳边轻轻地——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ㄒoㄒ)/~~
    第81章 一刀两段
    卢信良被带走之前,锦绣已经给他整衣掠冠、掸袍拂带, 又收拾出一个与往昔俊美高雅贵气十足的卢大首相了!
    下面的袍摆微有些皱, 锦绣轻轻地弯下腰, 再给他理理, 理出刀切一般的线条和折痕。
    锦绣站起身来, 目光凝在男人身上一动不动,上下打量一会儿,轻捧着他的脸, 说:“这样子, 很好看, 我家相爷, 一向是最最俊朗好看的!”
    说着说着, 嘴唇微微翕动着,声音哽咽, “好好爱惜自己!保重自己!不要和那些人僵,做做小人吧?哪怕不做小人, 至少, 至少……”
    她说不出来了!怎么说呢?以卢信良的脾性惯例,即使面对铁梳重刑, 也是不卑不亢, 绝不会吭一声, 主动招认自己那些被指控弹劾的犯罪事实!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就是他的气节啊!所谓的他们老卢家的气节!
    卢信良点头, 没有说话,只伸手一把将锦绣搂紧在怀里,下颔紧抵她的头顶,就像之前他抱锦绣那样。
    早晨的阳光,蓦然射进来。六月的天气,居然不见有多热。
    他就那么把锦绣抱着,紧搂着,下颔抵着锦绣的头,一直摩挲,不停摩挲,来回地辗转厮磨。
    那被搂紧在怀中的女人,身子虽一直在颤抖,然而背脊与他,却是挺得一样的直。
    脚步声踢踢踏踏,不一会儿,宫中的掌印大太监翁思奇已经走了过来,身后是几个年轻小宦官并几个皇帝御前的贴身侍卫,当然,是来带他走的。卢信良现在说到底只是被弹劾指控,罪名没有坐实。他们对他倒还算客气。
    “卢大首相,请吧?”一个小宦官说道,嗓子尖声尖气。翁思奇在旁边卷着圣旨,也是做请的手势。
    院子瞬间闹腾起来,哭嚷的,惊吓的。
    卢信良没有理那些太监与侍卫,环视整个厢房的四周,里间的月洞窗,透过雕花格子,他看见一架彩漆描金阁楼式梳妆台呈现眼底。
    妆台上,是锦绣日常所用摆放着的控云铜镜,妆奁匣子,象牙白玉梳篦,脂粉盒黛笔等等。
    卢信良转过身对翁思奇道:“等等!因这一去,怕是生离死别,在这之前,本相想给爱妻再梳一次头发,再描画一次眉毛。”他的样子,平稳淡静。
    翁思奇吃地一声,未及开口,方才那尖声尖气的叫卢信良走的小宦官便翻两个白眼儿,“哟!卢首相,要恩爱也不是这样,故意拖长时间,算什么呢?走走走,三司还等着会省您呢——”说着,就要来拽卢信良的衣袖,并让旁边的锦衣侍卫给上枷锁。卢信良垂下睫毛看也不看那人宦官一眼。锦绣正一愣。一大耳光子,不知何时利落风行早已扇到了那宦臣的脸上。
    “腌臜东西!”
    一旁的翁思奇声音,“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何妨现在首相大人的弹劾还没坐实,就算坐实何时由着你这种玩意来拉扯!还不给我,滚!”然后,身子转向卢信良,恭恭敬敬,“卢首相,既要和尊夫人道别道别,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希望首相大人能否尽量快一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好做人呐!”
    翁思奇是个掌印太监。锦绣这才知道,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掌印与首相,本来就是搭档。如果卢信良垮了台,这人,自然下场好不到哪去?她感叹着,同时,也心道世态的炎凉与龌龊。那个准备拉扯卢信良的小宦官,是的,用翁思奇的话——他算个什么东西?就是跪趴着给卢信良舔鞋的资格都不配,如今,却也扯起嗓子拿起态来了!
    锦绣因为早上给卢信良修胡渣沐浴洗澡,头发散了,眉也花了。
    轻“呀”一声,何时被卢信良拦腰一抱,轻轻地、温柔地、体贴地抱至里间的那架彩漆描金阁楼梳妆台也恍然不知。
    她说,“相公,咱们……咱们真的就要生离死别了吗?”
    眼泪再次刷刷刷,锦绣像觉得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卢信良,还是以前那么死板迂腐老古董的样子,他视给女儿家做这些事为羞耻……可是,卢信良的眼睛对视着她,那么温存,那么柔和,又、又那么哀凉绝望……他拿起桌上的梳子,给锦绣轻轻梳理着发,轻轻地,又动作笨拙却也不失娴熟给她挽了髻,是个随云髻。
    锦绣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她想起了一句词,“碧云红雨小楼空,春光已到消魂处”……这短短的一瞬间,她仿佛和这个男人已经度了几世几千年万年的光阴和时长。她们不是成亲仅仅那么两三年、或者三四年吗?大红的盖头一揭开,他的那张冷漠的脸,以及她的那张跋扈嚣张、横眉冷眼相对的脸……多么不调和的夫妻……可是,就是这样如此不调和的夫妻,在这短短一瞬间……
    锦绣嘶声力竭,“不!不要!相公!不要跟他们去!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
    人到底还是给带走了!
    锦绣站起身,一件大红色的烟霞牡丹锦纹长裙、映在弹满灰尘的阳光中。蝴蝶在裙摆的四周翩翩飞舞。
    锦绣抬脸要去寻卢信良。
    卢信良已然已经走了。阳光在他身子的背后暗了一暗。枷锁不知何时套在他的脖肩。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笔直,修长而俊朗,仿佛风吹不到的岩上劲松一般。
    锦绣还要跑过去追粘他,这时,卢信良蓦然回转过身,微微淡勾着唇对锦绣一笑,依旧是那么清冷孤傲,一副垮不掉的样子,“霏霏,告诉他,告诉他,自己的爹爹一直是清清白白做人,让他以后不要因此神伤愧疚自觉低人一等……”
    锦绣这一次却没有哭了,袖子抹抹眼泪,“你放心,我会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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