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悔霎时如坠冰窟,冷得几乎要打起哆嗦来。
    司徒铮站起身踱了两步,对他耳垂轻轻吹了口气道:“看来你已知道蚕室是做什么用的了,倒少废我一番口舌。说起来有趣,一个男人砍去手脚仍叫做男人,可少了那物便当不成了。他们把这叫做‘去势’,真真没道理,难不成一个人的‘势’竟系于那藏污纳垢丑陋不堪的赘物么?姜公子,你以为如何?”
    姜悔脸色煞白,嘴唇像冻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虽然没什么道理,倒也并非全然是无稽之谈,”司徒铮从腰间抽出把镶满金玉的短刀把玩着,“阉了的猪、骟了的马就是顺从听话,这去势之人也格外好调.教呢。不过......”
    他顿了顿,突然扑哧一笑:“姜公子想必还未尝过床笫之欢吧?这未免太遗憾了。我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话落朝贴着墙根垂首站着的阿x道:“上前来。”
    阿春低着头慢慢朝姜悔走去,她浑身发颤,步子细碎,走得又慢,短短几步路竟怎么也走不完。
    “磨蹭什么,你们这几日不是相谈甚欢么?”司徒铮往阿春后背上重重一推,阿春一个踉跄踩住了下裾,身子一歪倒在姜悔身上,“你不是爱慕姜公子么?如此良机还不好好把握?”
    “姜公子......”阿春低低地唤了一声,慢慢抬起手解开腰带,轻轻褪下外裳和中衣,露出里面胭脂红的轻纱小衣来。
    “姜公子缘何闭着眼睛?”司徒铮威胁道,“莫非是嫌弃这宫人陋颜粗质,不堪入目?那便杀了换一个如何?”
    姜悔闻言只得睁开眼睛,只见胭脂红的纱衣一角绣着簇小小的丁香,里头初雪般的秀色若隐若现,他眼睛仿佛被火灼了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忍不住要挪开眼,却又怕司徒铮发难。
    “奴婢为公子宽衣。”阿春脸带轻红,双目中水光潋滟,颤抖着双手抚上姜悔的衣襟。
    姜悔赶紧揪住自己的腰带,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目光中满是痛苦惋惜之色:“小娘子,你就如此自轻自贱吗?”
    阿春被他的目光看得低下头来,将朱唇咬出一线浅浅的血痕,复又仰起脸,冲着他烂漫一笑,突然舒展玉臂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住他。
    姜悔被那突如其来又缠绵缱绻的一吻震住,惊骇之中又掺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来不及细想,阿春已经放开了他,淘气似地用舌尖在他嘴角舔了舔道:“姜公子,奴婢心悦你。”
    话音未落,猛地将他一推,突然回身将看得正津津有味的司徒铮扑倒在地,对姜悔道:“宫人都叫他支开了,公子快逃!”
    第88章
    多年以后,当姜悔不在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少年,他曾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天夜晚,阿春扑向司徒铮,阿春叫他快走,阿春和司徒铮扭打在一起,阿春被司徒铮掐住脖颈压在地上,她的脸憋得通红,秀丽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中迸出来,她说不出话,就用那骇人的眼睛示意他快走。
    他怎么能走呢?他一个箭步冲到墙角,扛起两尺高的金博山香炉,香炉很沉,他单薄的身躯几乎不堪重负,然而他还是勉力支撑,一寸寸地挪动,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香炉举过头顶,重重砸在司徒铮头上,香灰洒了一地,然后趁他软到在地失去知觉的当儿,抽出他手中的匕首,照着他心口猛扎下去。
    他会扯过织锦帐幔擦一擦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的阿春伸出手。他会替她披上衣裳,掩住那簇胭脂地上的丁香花,然后带着她离开这血腥的魔窟。
    她必然会问他:“公子方才为什么不走?”他会望着她的眼睛回答:“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逃走?”
    怎么能扔下她一个人逃走呢?姜悔无数次问自己。然而那时他只是个吓坏了的懦弱少年,可怖的命运和突如其来的陌生□□都叫他惊惶失措。
    他甚至无暇考虑能否逃出这禁卫重重的宫殿,更没想过那道台阶的顶上等待他的是什么,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从这梦魇中醒来。
    姜悔慌不择路地冲上台阶,一道木门严丝密缝地封住了密室出口,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用拳头砸,用手肘顶,许是歪打正着触到了机簧,那门竟然朝上弹开了。
    司徒铮站起身正了正头顶的远游冠,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小宫女,摸了摸脸颊,方才被她咬伤的地方渗出血来,齿痕肿了起来,一想到明日他外祖杨安和皇后又要因此啰嗦,他的目光变得阴鸷起来,举起一足在她手腕上用力碾了碾,凹凸不平的木屐底将那雪白纤细的腕子碾得血肉模糊。司徒铮稍觉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去追赶他的小猎物。
    就在司徒铮踏上第三级台阶时,那失去知觉的小宫人却不知何时醒转过来,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双腿。司徒铮失去平衡仆倒下来,额头在台阶上磕出道口子,血汩汩地从伤口里冒出来,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司徒铮屡次遭那小宫人的暗算,不由勃然大怒,癫狂似地用力蹬腿,那双看起来脆弱不堪的手臂此时却像铁铸的一般,任他怎么挣扎,就是牢牢箍住他不放。
    他突然心生一计,反手朝身后用力挥动匕首,佯作不小心脱手。匕首磕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蹦了几下落在卧榻脚边,那宫人果然松开钳制回身去捡,司徒铮趁她不备迅速转过身,一脚将她踹倒,用前臂勒住她的咽喉,拖着她挪到卧榻边,捡起匕首朝她身上扎去。
    阿春感觉腹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她阿姊常说她眼泪多,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眼泪,她分明想笑,可泪水却自顾自地流个不停,像雨幕一般遮住她的眼睛。
    眼前的一切,连同三皇子的面目,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曾经那么怕他,连他当着她的面将阿姊折磨至死,她也没想过替阿姊报仇,而今她仍旧没能报仇,但这不可一世的邪神被她弄伤了,伤口中流出的血与她阿姊的并无什么不同。她没能杀了他,只是因她力气太小,又太笨拙,她做不到的事终会有别人做成的,这念头叫她安心。
    姜公子能逃得掉么?若是他知道她曾连累他阿妹,他会原谅她么?多好的少年郎啊,他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松墨香,叫她阿春的时候声音那么好听。阿春叹了口气,眼神涣散起来,她突然不觉得痛了,四肢百骸中流动着一股暖意,就像小时候躺在阿姊的怀里,听她轻轻哼着老家的歌谣。
    “阿姊......”她轻轻呢喃了一声,终于睡着了。
    “背主的贱婢!”司徒铮狠狠地骂了一声,泄愤地在尸体脸上划了几刀,“什么东西,也把自己当人,凭你也配!”
    司徒铮将沾血的匕首在她纱衣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锦幛和床褥上都溅上了血迹,特地为姜悔准备的匕首也叫这奴婢玷污了,这让他尤其不快,不过夜还很长,比起无边的欢愉,这些小小的不快他尚能忍受。
    ***
    密室的暗门通到司徒铮的寝殿,偌大的地方不见一个人,只有缘墙放置的几盏七枝灯烛火摇曳,幔帐、屏风、香炉投下黑黢黢的影子。姜悔惊慌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空洞回声,一瞥之下,琉璃屏风后似乎有人影晃动,定睛一看又鬼魅一般没了踪影。
    殿里的宫人内侍虽都叫司徒铮支开了,但是门外必有侍卫把守,姜悔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奔跑着,滚烫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路可逃。
    身后木屐“嗒嗒”叩着金砖地,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深深的绝望像河谷中暴涨的河水漫过姜悔的头顶。
    “姜公子喜欢这样的游戏么?本来陪你玩玩也无妨,不过方才耽搁了不少时候,明日一早我还得上朝,只怕得拂了你的雅兴了。”说罢司徒铮一扬声向门外叫道:“来人——”
    便有一人应声而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姜悔双手扭到背后,正是前日将姜悔捉来的那个狐狸眼的内侍。
    “把姜公子带下去。”司徒铮吩咐道。
    那人却纹丝不动。
    司徒铮眯起眼,冷笑着打量他道:“怎么,你也要反?敢与我作对,下面那个就是你的下场。”
    “这回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那内侍毕恭毕敬地答道。
    司徒铮正要发作,却见一个黑衣人从他背后走了出来。此人头发高高束起,以黑纱遮面,虽然着一身男子的胡服,玲珑有致的身形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把姜公子带到凝闲殿交给姜夫人。”女子对那狐狸眼的内侍道。
    司徒铮闻声一愣,随即露出个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淑妃娘娘,深夜辱临敝殿,不知有何事?”
    崔淑妃大大方方摘下面纱,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有显眼的细纹,脂粉未施,颧骨和两腮上散落着一些细细的斑点,然而依旧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她拔出腰间的佩剑道:“司徒铮,锐儿是不是你杀的?”
    “锐儿?”司徒铮装作冥思苦想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说的是四弟,那时我年幼,下手没什么轻重,与他闹着玩,谁知他那么不经掐,脖颈比猫还细,真是对不住了。”
    “住口!”崔淑妃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我将你这畜生千刀万剐!”话音未落便提剑向司徒铮刺来。
    司徒铮惊异地发现崔淑妃的身手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为了今日苦练了多少年。司徒铮以博学弘识精通文义获得天下文士经儒的推重,有意无意地不以射御为务,勉强以匕首格挡了几下,竟渐渐落了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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