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其一, 看一看曾经叱咤朝堂的墨阁老落魄模样何其有趣。”楚玄微笑道,“其二, 你虽然不能给我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你却可以帮我做点事。”
    墨越青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 “我说了,你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我自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楚玄并不生恼, 只微笑着看了墨越青片刻,直看得墨越青颇不自在,他才叹道,“说起来你被关在这大理寺牢房之中,对于外面的一切还全然不知晓。”
    墨越青沉面不语。
    “秦王勾结中军封锁金陵城再造谣诬蔑我谋反,意图蛊惑皇上杀我之事已被识破。如今他已被卸去一切职务,关入刑部大牢受审。皇上恼怒他兴风作浪,还亲自对他施了鞭刑。”
    墨越青目光微沉,又听楚玄继续笑道,“不过宁国公府并未受到波及——”
    听到这一句,墨越青的目光中又微露喜色。楚玄笑,“你是不是正想着,只要宁国公府无事,只要宁国公府还在,就可保你无虞?”
    墨越青抿唇不语,宁国公的心机可算是他平生仅见,这么些年来他屡屡有些小动作想要摆脱宁国公府的控制,都被远在西南的宁国公不动声色地压制下去。他相信宁国公府一定不会轻易舍弃他,这也是他敢如此硬气拒绝楚玄的原因。
    “宁国公这些年来远在西南,可是却能暗中摆布朝廷风向,当真是手眼通天哪。”楚玄赞赏一般地叹道,“不过我想,别的罪名宁国公府可救得,但这一条宁国公府怕是救不得的。”
    墨越青微微皱眉,就见楚玄笑着击了击掌,牢房外立刻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就见一个身穿程子衣的侍从捧着两幅卷轴走到楚玄身旁。楚玄伸手拿起一幅,慢悠悠地展开,然后举在墨越青面前。因为背着光,墨越青看不清那画像,只是大约看出轮廓似乎是一幅佛画。
    “把墙上的灯取过来,让他看看清楚。”楚玄淡淡道。
    “是。”那侍从立刻便去将那盏挂在墙上的孤灯取了下来,举在了画像前。
    画像一瞬间被昏黄的灯光照亮,那是一幅北魏笔风的佛画,但看纸质和用色应该是唐人所仿,画得是弥勒佛。佛画上的弥勒身材高瘦,慈眉善目。
    弥勒是未来佛,自古便有传言,弥勒会在未来下降尘世,入世拯救芸芸苍生,建立世间净土。
    “什么意思?”墨越青不解地看着那幅佛画问。
    “啊,我忘记了,你是开平元年的进士必然是看不出来的。”楚玄笑了一声,又拿起另一幅卷轴在墨越青面前展开。那幅卷轴也是画像,画得是一名青年男子,穿一身墨青色长衫,气质儒雅,相貌与那幅佛画上的弥勒极为相似。
    墨越青皱起眉头,就听楚玄笑吟吟道,“当年皇上登基之后便下令焚毁与隐太子有关的一切事物,包括其之画像。如今就只有皇宫藏书阁里还能找得出一幅来。而这一幅便是我仿着皇宫藏书阁里的那一幅画的。你是开平元年的进士,从未见过隐太子,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墨越青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实不知这两幅都与隐太子有所相关的画像与他何干。
    “你说,若是有人家里收着一幅面貌与隐太子如此相似的弥勒佛画像,皇上会如何?”楚玄举着那幅面貌肖似隐太子的弥勒佛画冲着墨越青笑。
    “呵,”墨越青讽刺一笑,道,“你以为我墨府是什么地方?是你想随便派个人藏个东西就可以的?皇上也不是傻子,这么明摆着的陷害手段,他会看不出来?”
    他如今出了事,大墨府里再乱,他相信墨云天也不会傻到让人有机可趁的。更何况宁国公府也会看顾着他的家人,不会在这时让人钻了空子,好拿着把柄要挟他。
    “若我只是在你墨府无人留意的角落藏上这么一幅画,皇上自然不会轻信。”楚玄笑道,“但若是这画像是被你的家人精心收藏起来的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墨越青脸色一变,就见楚玄语气淡淡地说,“若是有一个与你墨府中人关系极亲近之人,送了这样一幅‘唐时’临摹的北魏佛画给你的家人,你觉得你府中之人会不会收?”
    虽是唐时临摹之作,但年代久远,纵非名家也极有收藏的价值,若是有亲近之人相送,自然不会不要。而大墨府中就连他都未曾见过隐太子,其余诸人自更不必说,如何又能看出这画中端倪。
    “蒋兰青!”墨越青咬牙切齿地道,他总算知道赵尚书为何会突然反水。
    “这样的画已在你府中收藏多时了。”楚玄叹息一声道,“弥勒是未来佛,有人家里精心收藏着这样一幅面貌肖似隐太子的弥勒佛画,是否表示那人心里将隐太子视作弥勒化身,期盼着他有朝一日再降尘世,改换江山,普救众生。”
    古往今来,多少民间起义假托弥勒转世,普救天下苍生之名,意图改朝换代。譬如北魏法庆和尚,譬如隋时宋子贤、向海明,譬如武周女皇武则天。这些人全都借着自身为“弥勒”出世之名,兴风作浪,武则天更是改李为武,换唐为周,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成为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则天女皇。
    “当年你们是如何对付苏家的,如今我自然也能反用来对付你们。”楚玄淡淡道。
    墨越青的脸色在那盏孤灯的映照之下,显出一种死灰之白。楚玄这一招真是比宁国公狠多了,当年宁国公栽赃苏阁老不过是说苏阁老助隐太子、党张政一家逃走,且对皇上多有怨言罢了。若是这样一幅佛画当真在大墨府被发现,那可就不仅仅如苏家一般被灭了满门,那就是诛灭九族之罪。宁国公府再如何手眼通天,也是救不了他。
    “当年苏暮言在城西的菜市口当众被施剐刑,判了一千两百三十六刀。”楚玄的脸上微现痛色,“我不忍去看,听人说他当时全身皮肉几被剐尽,心肺悲鸣半日才死。这般痛苦皆是你与宁国公一手造成!我想待这幅佛画在你家中被发现,皇上怎么也该让你也受一受这凌迟之苦!”
    墨越青的额间开始隐隐沁出冷汗,他听见楚玄用满含着恨意的声音道,“我朝凌迟最高的记录是三千五百四十三刀。听说行刑前为了让犯人不会痛死过去,必要让犯人先饮下麻醉之物,才可受完全刑。但有一位医术高明之人告诉我,若是行刑前先让犯上饮下吊命之物,再以针刺其颅上大穴,纵然不用麻醉之药,也可让人受完全刑。我很想让你试上一试——”
    不用麻醉之物,身受剐刑时那一刀一刀割肉刮骨之痛,实在是常人无法想象。
    “你到底想怎样?”墨越青背上的囚衣布料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紧贴在他冰冷的肌肤上。他在刑部多年,曾经也监刑无数,枭首,绞杀,车裂,凌迟,只有想不出的刑罚,没有行不出的手段。当年,为苏暮言监刑之人就是他,苏暮言身受凌迟之时的种种痛苦,如今突然就清晰在目,让他不寒而栗。
    “我不想怎样,只要你帮我做两件事。”楚玄神色淡淡地挥手让那侍从将那两卷画像收起,看着牢房里的墨越青道,“其一,你只需要在苏家一案重审之时作证,证明当年你们刑部用来与那几封所谓的苏暮言的亲笔信比对时所用的字纸之证都是伪造。”
    墨越青的脸色又是一变,咬牙道,“当年那些字纸全是从苏暮言的书房中搜出,如何会有假!”
    楚玄将墨越青脸上神色变化收在眼中,他冷冷道,“真也好,假也罢,你的嘴里只能有一个答案。就算是真,你也必须说成是假!”
    既然他们至今还未查出宁国公府是如何伪造了苏暮言的那些信,那么就让一切都成为假的便好。
    “我帮你了,又有什么好处?”墨越青冷笑着问,“当年苏家一案,我是主审之一,你自也是恨我入骨,盼着我死。难道我帮了你,你还能饶过我?”
    “自然不能,”楚玄淡淡道,“但我说过了,死有很多种方式,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同样是死,长痛短痛有何区别!”墨越青大笑一声,“你以为就凭着这一点点好处,就能让我背弃宁国公府!”
    “别忘记了,还有你的家人,你的幼子也有两岁了吧。”楚玄也笑了一声道,“你若好好配合于我,我还能给你墨家留下点血脉。”
    “你想对云天做什么!”墨越青听出楚玄话中之意,“当年他不过弱质小儿,与苏家之事毫无干系!”
    “我知道,只是他的命已有别人要了。”楚玄淡笑道,“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蒋兰青——”墨越青一瞬间就猜到了。自蒋兰青到了墨家时起,他就未仔细留意过这个表侄女。于他而言,蒋兰青也不过是那众多无用的蒋家人当中的一个。他将蒋兰青送给赵尚书,却拿捏着蒋家,是以他从未想过蒋兰青会背叛他们。
    那幅佛画若是真被皇上发现,墨家逃不过,蒋家也一样逃不过。原来女人恨起来,竟可以这般背弃一切,不管不顾。
    “呵——”墨越青又冷笑了一声,看着楚玄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和云天若都不幸,我家中那一众老弱妇孺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任人作践!要我帮你也行!你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下我的命!”
    “怎么?只是你自己,你的长子却不顾了?”楚玄笑问道。
    墨越青沉默不语,他心知若是楚玄早与蒋兰青有交易,那墨云天的命他是救不了的,是以竟是连争取都不曾试图争取一下。
    “我想你还没明白,”楚玄的脸色淡了下来,“当年审理苏家一案的可不只你一人,我并非只有你一人可选,由其他人来作证也是行。只不过你与宁国公府关系匪浅,由你作证效果最好,也最直接罢了。墨越青,你要想好了,是要在这世间被抹杀得干干净净,让你九族之内寸草不留,还是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留下点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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