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不习惯的野味,都是赵训最喜欢,也最怀念的。从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倒是每年都会做。头茬儿的韭菜割下来包的饺子,那叫一个香!可惜老太太去了之后,城里的厨子总做不出那个味道,渐渐地老爷子也就不提了。
    如今在清薇这里吃到了好的,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清薇好笑道,“得看明儿能不能买到。”
    春天能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天子脚下的民众都很有生意头脑。这一阵子就总有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这些东西。清薇见到了,就会都买下来。
    不过,有些东西比如椿菜和韭菜,味道太重,就不适合送去羽林卫那边。这也是赵瑾之这几天没有收到东西的原因之一。
    “能买到,肯定能买到。”赵训立刻道,“东西你别管,我让人去买就是。”
    “我让人去买吧。”赵瑾之接口道。
    这样到时候就能够顺便过来蹭吃了。
    有孙子分忧,老爷子自然是高兴的。知道赵瑾之今晚仍旧不回去,就自己哼着小调儿走了,身姿步履都悠闲之极。
    赵瑾之目送他出了门,这才转头看向清薇,十分认真的道,“清薇,多谢你了。”
    “这又是所从何来?”清薇问。
    赵瑾之放下筷子,“我有好些年没见过祖父这么高兴了。从父亲和祖母相继去世之后,他老人家就一直很寂寞。我心里虽然知道,但也不知该怎么做。况且与家里的关系又是那样,就是要做什么也不方便。如今他老人家看上去可精神多了。”他说着看向清薇,“这都是你的功劳。”
    清薇失笑,“你未免将我看得太重。”
    说老爷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她有点关系,清薇也能厚着脸皮认下来。毕竟有个人一起说说话,感觉的确会好多了。但老爷子之所以这么精神,清薇觉得,是因为赵家如今蒸蒸日上,势头良好。老爷子原本总替儿孙担忧,如今放下了一段心事,岂不是更轻松自在?
    她本来是随口这么说,哪知赵瑾之闻言,却十分认真的回道,“清薇本来也值得如此看重。”
    这样一来,清薇倒不好接话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赵瑾之重新抓起筷子开始吃菜,清薇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后面去了。
    ……
    第二日中午赵瑾之寻空便往十二楼来了。
    小六子见到他,便把人直接领上了三楼。赵瑾之这才知道,酒楼里还有这么个所在。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的是,这个地方显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那人躺在柔软的榻上,见了他眼皮都补抬的问,“来了?”
    “祖父倒是好享受。”赵瑾之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声抱怨道,“你既然早与清薇有这样的交情,怎么在我面前,倒半个字都不提?”
    “提了如何?”赵训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头子插不上手,也不惹人嫌。我年纪大了,有一口好吃的,有个人说说话就很好。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
    “若她成了咱们家的人,更不会少了孝敬。”赵瑾之努力说服对方。
    既然有这样的优势资源能够让自己近水楼台,赵瑾之自然要想着如何利用。可惜老爷子油盐不进,他说了半天,还是那个态度:不管。
    赵瑾之气结,还想再说话,清薇已经将韭菜饺子送上来了。她还有事要忙,放下东西之后,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等她一走,这里爷孙两个几乎都是立刻跳起来,扑向桌上,试图将更多的饺子划拉到自己这一边。但很显然,两人默契非常,势均力敌,最后的结果也是各占半壁江山。
    “你的分我些。”老爷子仗着长辈身份吩咐。
    赵瑾之寸步不让,还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祖父年纪大了,吃多了面食不好克化。正该让孙儿为您分忧才是。”
    老爷子听到他的人身攻击,眼一眯,意味深长的在他身上一扫,“我老头子也就罢了。我怕你这年轻人吃多了,受不住。”
    赵瑾之的脸顿时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景:他赵瑾之能为吃这个香椿打起来,我服。
    赵瑾之:陛下你可能有点误会,其实我们吃的是榆钱糕……
    第49章 春饼卷菜
    入春后又下了好几场雨。
    等到雨停时, 庆王余党也终于被清理干净,朝堂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件事所带来的余波似乎正在逐渐消失。
    但更大的影响, 才刚刚露出端倪。
    比如早朝时的气氛紧绷了许多, 而皇帝也开始驳回大臣们递上去的折子了。这看上去不是多大的事, 但所有官员在皇帝面前,都免不了收起从前的轻松, 变得越发小心谨慎。
    三月,皇帝终于下了一道旨意, 如平地惊雷,瞬间席卷整个大魏。
    因为去年江南水患之事, 江南不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和土地, 难以谋生。虽然朝廷针对这些情况, 给出了不少补偿,但总不可能坐吃山空。何况江南是天下粮仓, 在那些土地恢复过来之前,粮食产量会大量减少, 也不利于国计民生。
    正好赵瑾之在西南打了个打胜仗,元气大伤的土人重新归附大魏,同时愿意献上大片土地。只不过土人的开垦种植技术一直都比较令人忧心, 所以这篇土地大都是尚未经过开垦的荒地。朝廷拿到这片土地其实没有多少用处,想必只要置之不理,再过几年,土人又会重新悄悄把它们占回去。
    可惜虞景不想如了这些土人的愿, 于是御笔一挥,决定将流离失所的江南百姓移民至西南,开拓新的土地。
    这道旨意一出,不单朝堂,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魏都是一片哗然。
    毕竟朝廷已经好些年没有类似的政令颁布。自从立国以来,大魏一直都发展得十分安稳,尤其是治文一朝四十多年,因为基本上都在打基础,老天爷也给面子,一直风调雨顺,所以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变动。
    也正因此,百姓们才逐渐从战乱之中恢复过来,安居乐业。朝廷对这样的发展十分满意,自然也不会想着要去改变。
    所以现在骤然要进行这么大的变革,自然让所有人都不习惯。
    可是如果要反对,又找不出理由。毕竟现在江南的部分百姓无法安身立命,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朝廷可以赈济一时,却不能永远都养着这些人,或者就算想养也养不起。所以必须要给这些人找一条出路,让他们自给自足。江南没有土地,搬迁到西南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甚至客观的评价,能够想出这个办法,虞景身为皇帝已经有些不可小觑的意思了。除非朝臣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否则他们是无法否定这个提议的。
    何况逆案之后,林海潮已经入狱,尚书阁现在说了算的人是首相崔绍和尚书右仆射赵定方。这两人一个忙着化解因为逆案而在皇帝心目中形成的糟糕印象,另一个则本来就站在皇帝这边,说不定这件事里还有他的主意。
    这样一来,实际上也没有人会开口反对这件事。侍中李云石和中书令裴安国就算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最多是提几句百姓安土重迁,恐怕不会愿意背井离乡。尤其是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前往荒山野岭的西南。除此之外,地形和气候的不同,也可能给搬迁的百姓带来坏的影响,这一点不可不防。毕竟赵瑾之带去的羽林卫都是青壮男子,一样有人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一场的。而军中至少还跟着军医,若百姓患病,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只怕会有性命之危。
    这些都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不过虞景表示,朝廷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到时候这些都会设法解决。
    然后户部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难的表示,现在国库里没有多少钱了,能否维持这一次的搬迁,还是未知之数。
    去年冬天毕竟才打过一场仗,虽然赵瑾之只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但其间的耗费还是一笔巨额的数字。国库的存款和存粮几乎告罄。而皇帝的意思,明显是要善待这些迁移的民众。到时候就算不补贴他们,至少良种、耕牛等也需要官府提供。而在他们种出能吃的东西之前,必须要先由朝廷养活。此外,既然是去垦荒,最初的几年必定是免除赋税的。
    这样算下来,户部的压力自然很大。
    然而对这个说法,虞景嗤之以鼻,“逆案之后,查抄了不少官员,抄没的物资暂时还放着没动,就用来作为这一次搬迁的费用,可够?”他淡淡的道。
    “够了够了。”户部尚书连忙答应。
    虞景一笑,“朕想应该也是够的。”
    户部尚书额头上的汗水都要冒出来了。他总觉得如果自己说一声不够,皇帝就会再多查抄几位官员的家产来补足。而他无法保证这其中没有自己。
    户部尚书如此,其他领会到这一层意思的官员也同样忐忑起来。之前皇帝没有因为逆案而大肆行动的庆幸都消失了,这位陛下平日里看着不显,关键时刻下起手来,那可真是谁都招架不住。
    几次廷议都无人反对,虞景便立刻责令尚书阁拟定出具体的条款,尽早将此事颁布下去。现在是三月,最好在六月之前完成整个搬迁过程。
    西南的气候与京城截然不同,更加温暖湿热。尤其是土人们让出来的那一大片土地,更是临着海岸线。如此一来,气候只会更暖和,那里的作物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现在第一季肯定是赶不上了,但虞景希望百姓们安顿下来之后,能再种植一季作物,用以过冬。这样一来,朝廷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听到他这样说,朝臣们都明白了,这件事皇帝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所以考虑得十分周详,面面俱到。
    这位爷如今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江南的百姓们要搬迁,其实跟清薇的关系不大,倒是赵瑾之那边多少有些联系。毕竟众臣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去过西南,见过那片土人献上来的土地。所以不管是皇帝也好,其他部门也好,要了解这些,只能来找他问。幸而赵瑾之早有准备,这些问题都算不上什么,总算给出了还算让对方满意的答案。
    这日午后,酒楼里过了最忙碌的时候,开始闲了下来,众人坐下来说话,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这上面。这店里有四个从江南逃难来的人——虽然姚老八和华氏各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倒的确都是江南人,而且在去年的大水之中损失惨重——如此自然免不了要说起朝廷的这项举措。
    姚老八是赞同改变的,“不走就是个死,虽说西南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但总比留在江南,活活憋死饿死要强。”若非怀着这样的想法,当初他也就不会选择离开江南了。只是没想到后来误打误撞的,就牵扯进了这么要命的一件事里。若不是清薇,他没被饿死,倒可能被自己害死。
    赵二道,“说得倒是轻巧,咱们这样的也就罢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到哪里都能活得下去。那些拖家带口的,老人孩子能不能熬到西南都不好说。这要怎么去?”
    华氏也说,“到底是根儿,不是没法子,谁会愿意走?”
    留在江南也是死,去了西南也是死,索性就死在江南,这种想法在百姓之中,是很有市场的。所以他们对朝廷的这道政令,都不怎么感冒,也觉得很难执行下去。
    赵二更是道,“莫说是三个月,就是半年一年,也未必能都搬完。时间一长,所耗颇多,只能半途而废。到时候谁又管那些还留在路上的人死活?”他是个机灵的,自己说完了,还寻求支援,“东家,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想来不会有比清薇更明白虞景心思的人了。他这也是借着江南水灾的当口,朝臣们很难站出来反对,这才能顺利将这个政令推行下去。但虞景的目标本来也不在这些灾民,能让他们自给自足只是顺带。虞景真正的目的是江南。
    江南地方富庶,所以人口稠密,种种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这个地方掌控着朝廷命脉,朝廷却总是很难完全掌控它。因为这里占据了天下大半的粮食和财富,而拥有这些财富的豪商往往又都出身江南世家,跟朝中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这样的关系在,他们发展得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比占据天下的皇朝还要稳固些。
    所以他们有实力也有底气,明面上虽然服从朝廷的安排,背地里却总有自己的盘算。这种端倪,立国之初还好,毕竟高祖皇帝和武帝都是雄才大略的君王,因为一手建立了大魏,所以说出来的话也莫敢不从,自然少了很多顾忌,这些人也不敢硬抗。
    但文帝本来就性子弱,加上几十年承平,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安稳,从战争里带出来的锐气已经逐渐消失,朝廷轻易不会愿意撕破脸面,某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现在虞景登基,他年纪轻,更不被那些人放在眼里。从前清薇在虞景身边时,这件事就是她跟虞景一起列出来的登基之后必须要警惕的问题之一。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在江南撕开一个口子,打破他们原本完美的各种安排,才是虞景真正的目的。如果能够借助这个口子,看清楚内部的一些东西,甚至把这里作为突破口,那就更好不过了。
    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至少应该让店里的这些人对朝廷多一点信心,“陛下既然提了这件事,就必然有对策。事关朝廷和陛下的脸面,想来不会有半途而废之虞。何况,江南虽好,未见得去西南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正是。”姚老八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朝廷贴出来的诏书。按人口补贴,连襁褓之中的婴儿和耄耋老者都有!开垦出来的土地又都是自己的,五年不必纳税,再往后五年赋税减半。好好在西南经营十年,自己就是地主了,再不必给员外老爷们做白工,这样的好事,一辈子也未必能遇见一次!”
    “姚大哥这么激动,莫不是也想去西南?”赵二玩笑道。
    姚老八摇头,“当初若没有离开江南,我肯定会去。如今既然跟着东家,从前的事自然就不必提了。我相信,这么好的条件,总会有活不下去的人答应干的。”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会愿意去死?”
    “可我听人说,西南处处都是瘴疠,而且地形气候也与咱们这里大不相同,就是青壮也容易出事,更何况老人孩子?”华氏道。
    “其实你们都多虑了。”一直沉默的赵大忽然开口,“这些问题咱们能想到,朝廷自然也能。何况又不是单人独户的上路,又有官兵护送,互相帮衬着,能出多少事?”
    清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正要说话,便见赵训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连忙站起身道,“老爷子今日来得晚了,可没有你的午饭。”
    “不急不急。”赵训摆手,“我恍惚听得你们在说江南的事?”说着在赵大身边坐下来,“这小子倒是有些见识。大伙儿之所以害怕,无非是都没有去过西南,心里害怕罢了。可若有去过西南的人传授经验呢?”
    清薇闻言,心下一动,“赵大哥要去江南?”朝中去过西南的,也就是赵瑾之和他手下的兵。正好百姓们要有人护送,又正好羽林卫都去过西南,让他们去做这个护送的工作,便再合适没有了。
    身为羽林中郎将,如今羽林卫实质上的领头人,赵瑾之自然也该跟去。
    赵训道,“羽林卫是必定要去的,他去不去,却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毕竟朝廷这边也需要有个了解情况的人在,好随时针对问题作出调整。不过皇帝却是一直没有表态,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倒是清薇一听这话,便知道多半跟自己的事情有关。虞景或许是想借此机会让赵瑾之暂时离开,不过又没有下定决心。
    虞景之前说要去安排她跟赵瑾之的婚事,按照清薇的猜测,大抵是觉得自己一个宫女,身份跟赵瑾之并不匹配,或许会安排认个干亲之类。认的也不可能会是宗室皇亲,估计会安排那种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但还有些底蕴的人家。这样一来,自己有了身份,对方也和冠军侯结了亲,算是互惠互利。
    但这件事安排起来并不麻烦,甚至虞景只要吩咐一句便可,耽搁了这么久,清薇反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之前她以为是虞景还没有放下,上次用香椿厚蛋烧试探过后,已经确定虞景将他放下了。那他究竟还在等什么?
    要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必须建立在对这个人的了解上。清薇虽然自负,但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始终掌控虞景的心意。毕竟她已经出宫一年了,而这一年,正是虞景飞快成长的一年。彼此都变得陌生,猜不透他的意思自然也在所难免。
    只是,若赵瑾之去了江南,自己的计划便无法实施了。
    虽然老爷子不在意,但其他人在这位前相爷面前还是有些不自在,所以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各自找了理由走开。清薇便道,“正经的饭食没了,老爷子今儿想吃口什么,我来给你做吧。”
    赵训这一阵子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种种要求也就越来越高,沉思半晌,才道,“今年立春的时候,一直在瞎忙活,倒没来得及咬春。今儿忽然想吃春饼了,不如就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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