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顽冲过去,只踢飞了长矛,顺手将田文推到井壁。
    “你非要杀他吗?”温顽低头看着余劲,“难道,常小青是他亲手杀的?”
    田文哑然,“……”
    “当然不是我,常小青是自己跳井死的,关我什么事?”余劲仰头看着温顽,“多谢你救我,麻烦你扯我一把,干脆把我从这个坑里带出来吧?”
    “你敢!”田文大声吼道,声音有些走调,竟然像是哭腔。
    温顽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拦你杀人而已,杀不了人,不必要哭吧?
    可是田文的眼睛,竟然真的红了,“没错!是小青她自己跳井!可没有你们逼她,她怎么会去死!她是个疯子,她哪知道什么屈辱不屈辱,如果不是你们欺人太甚,连一个疯子都怕你们,她怎么会跳井!余劲!你是个男人吗?你敢说小青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敢说小青的死,你是无辜的?”
    “……不关我的事。”余劲冷冷地说。
    “我呸!余劲,你为了活,在这口枯井里也敢说谎!小青就是头朝下跳下来的,她脑袋砸在地上,溅得到处都是血花!你没看到吧?你来都不敢来,你贪生怕死,你……”田文急得咳嗽了好几声,竟然在地上吐出了几口血。有一口正中余劲的额头,余下的吐了满地。
    满地血花,如同刚刚真有人跳井摔死在这,头颅着地,脑袋开花……
    余劲瞪大了眼睛,可是,从他身上不断萌生的情绪里,竟然真的毫无心虚。
    “你也有脸说屈辱?我跟你不是一样的吗?你可以睡她,我不能睡?!”他瞪着田文,嘴里说着不可思议的话,眼神却狠辣无比,仿佛当真是田文对不起他。
    温顽感觉信息量更大了——常小青不是田文的妻子吗?
    “我是她老公,你算什么东西!”田文喊破了嗓子,“她是我千辛万苦讨回来的老婆,是我的婆娘,你们凭什么碰她!你这个人渣!我不在,你们就欺负她,当着我爹面,你们也敢欺负她!你们,你们统统都给我头上戴绿帽,你们连瞒都没想过要瞒着我!”
    “所以你把村子里那些男人都杀了?”温顽适时地插嘴。
    “我跟他说话有你什么事!”田文骂她。
    “……你,你继续说。”温顽缩了回去。
    “你别以为她能保护你,我今天一定会杀了你!”田文宣布。
    温顽不得不再次插嘴提醒他,“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杀人的。”
    田文吼道:“那你不会转过身去!?”
    “你觉得我扭过头不看这场面就能动手了?”
    “让开!”
    “抱歉。”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吗?他……他……”田文指着余劲,咬牙切齿却说不下去。
    温顽无奈地说:“没错,我不知道,如果你没有证据,这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啊。”
    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活着的人才能说开,人死了就无可挽回了。
    就像常小青,她死了,做任何事能让她活过来吗?何况她的死又是一个谜团。
    也许只有她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不,她是个疯子,也许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她的死因。常小青死的时候那么惨,她竟然也怨鬼也无法变身,魂飞魄散也或许是去转世后,只在人间留下一团怨气。温顽低头看着这片枯井,已经没有任何鲜血的残余,想必有人打扫,想必这个打扫的人正是田文。
    怪不得他满腹怨恨,他的妻子被人逼死,他却只能打扫她死去的地方,连报仇都要隐忍。
    话说回来,刚才田文说了什么来着?田树也知道?
    温顽不由得扭头去打量田树的表情,他没看她一眼,目光只钉在田文身上。
    那眼神十分复杂,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怨恨——等等,田树对田文有什么好怨恨的?难道就为了个祖先的遗物?难道一条人命与儿媳受辱的那么多日子,也比不上他童年的一个渴望?
    “你让开——”田文气急败坏地挥舞着长矛冲上来,朝着温顽刺去,竟然打着先灭了这个拦路者再解决余劲的主意。温顽没让,可是竹矛停在她面前,只差几厘米的位置,田文刺不下去。
    “你连杀她的勇气都没有,还敢杀我?果然是孬种。”余劲本能地嘲笑。
    这次温顽被气得踢他一脚,田文刚杀了一人就算心软也是暂时的,他居然还刺激他?
    而且现在田文想杀的人是她!他刺激他是什么意思?温顽简直想让开随便田文动手算了。
    不过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子就会有下一次,温顽不想为了这种破事破戒。
    哪怕余劲这家伙好像真的是个烂人。
    “喂,你冷静点,我虽然不能眼睁睁让你杀人,但是,我已经录音了他的话。”温顽从背后拿出手机,“我可以把手机借你,现在就带你们离开,去报警,怎么样?”
    田文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哈哈哈……报警?”余劲狂笑,“你问他敢不敢见警察?”
    温顽一愣。
    田文的眼神更加凶狠,他猛然抡起长矛砸在她右臂将她打开,再将长矛收回来转方向刺向余劲。这一招一式都十分干脆,没有多余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从容,他的腿勉强才站稳可见并不是真正的武学高手,只是将这个动作练习过很多遍。他一定练习了很多次,势要将余劲刺死在眼前。
    然而,他依旧忽略了温顽。
    她向左一闪已经躲开那一抽,再飞速扭转身体用左手抓住了长矛的柄。比力气,她可不会输给在场任何人——田文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挣脱开她的手,温顽反而用力抓得更紧了。她冷冷看着田文,“我说了不会让你在我眼前杀人。”
    田文只顾忌蒙惇,却没想到自称要阻拦他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对手——打不过的那种。
    “你要包庇他?”田文喝骂道。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这里有录音,我可以送你们去见警察,警方会调查出来的……”
    蒙惇不得不提醒她,“他刚杀了余健,怎么敢见警察?”
    “呃……”余健死得太快,之后信息量太大,搞得温顽还真差点把村长的死给忘了。
    她问田文:“你不是想报仇吗?你都敢跟他们拼命了,去见警察又有什么关系?”
    “嘿嘿嘿……”余劲发出刺耳的笑声,“当然有关系,在这里杀了我们父子,他是替妻子报仇的英雄,可如果去见警察,他的妻子就不一定是他的妻子了……”
    温顽越听越糊涂。
    她问田文:“余劲说的是什么意思?常小青是你妻子呀,难道你们没领证?”
    话说回来,常小青是疯子,精神病好像是不能结婚,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
    余劲笑得更加尖利了,“常小青嫁给他的时候,还不是个疯子!”
    第二百零六章 怨恨(三十六)
    今天的信息量快要把温顽的脑子塞爆了。
    她看向田文, 等他开口。
    但田文不肯说话, 低头的躯壳中不断散发出浓烈的颓丧气息,颓废、心虚、痛恨。
    “是我们逼死她?大概吧,她本来是个好端端的正常人, 她告诉我她才16岁,在她们市里最好的高中上学,你拿你出去打工赚到的几万块全拿来买她, 带着她在村子里转悠的时候多威风?那么漂亮的女人,你配得上吗?她都瞧不起你!我哄哄她就能睡了她,你还得打到她服气她才肯让你碰碰,我是人渣,你也不是个东西!”
    “常小青是你买来的?你从人贩子手上买媳妇?”温顽终于明白第一次听到常小青这个名字时是哪不对劲了。长得漂亮的女学生,疯了, 莫名其妙来这座与世隔绝的大山村里,这不就是盲山吗?
    合着她真是多管闲事了, 这分明是狗咬狗啊。
    对于温顽的质疑,田文依旧不说话。
    “她是被他打疯的, 哪天我不记得了,反正有一天她突然疯了,他要出去继续打工,就把常小青锁在家里,脖子上栓一根绳子, 就跟家里养的看门狗一样。”余劲已经说了开口, 索性一直说下去, 他可能第一次找到能够听这些话的人,倾诉欲一得到纾解,便滔滔不绝,“田文叫他老子看着自己媳妇,嘿,田叔叔,他什么都不敢管,我们白天晚上都能随便进他们家的门,他还给我们留着门……”
    “你去死吧!”田树恼羞成怒地扑上来一拳头砸在余劲脸上。
    温顽估计那力气砸不死人,没拦着。
    她只管这些人死不死,狗咬狗咬到什么程度她是不管的。
    “报应!嘿!”余劲挨了一拳头,半张脸肿起来,鼻子里喷出血,反而更兴奋,“从天而降一块钢板把这个怂货砸成了个瘸子!只能领着那点养老钱回大山村里来,瘸子,你说你把钱花完了,还能活多久?谁给你养老?你那个病秧子爹,还是你家那个野种?”
    温顽皱皱眉,“你说他们父子就行了,扯上田歌谣干嘛?”
    “哼。”余劲倒真的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接着扯起别的,“这瘸子说是替常小青报仇?我一点不信,她就是被他活活打成个疯子,被砸断腿以后回来,有事没事就要把她打一顿,说错话要打,莫名其妙地笑要打,看不顺眼也要打。在家里打就算了,还要拖出来在大街上打,有意思,那是你老婆又不是我们的,打给我们看?我就睡睡她,你打她我可心疼不起来,鬼哭狼嚎的,又吐血又满脸鼻涕,丑相毕露。”
    温顽“无意地”踩着余劲露出土的半边肩膀往下摁,让他又吃了几口土。
    “合计就是你们一起动的手呗,一个逼疯她,一个逼死她,至少都参与了吧?”温顽低头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幸好我录音机还没关,都给我去见警察吧。”
    温顽是非常公平的鬼,该怎么判决,由警察决定。狗咬狗的事,她哪边都不站。
    只不过,田歌谣该怎么办呢?
    以温顽和蒙惇的状况,是没可能收养她的,可是,送她去孤儿院……
    在温顽仔细思考着田歌谣的退路时,她竟然听到了田歌谣的声音。
    “爸!你不要杀姐姐!”
    不对,不是幻觉,这声音就在她耳边炸响!
    温顽扭头,正好见到田文举着竹矛朝着她刺来,或许是温顽那些话真的刺激到他,令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便决定要杀了她?他之前说要替常小青报仇时那么愤怒,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杀了村子里那么多人?这一刻温顽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想法,当她对上田文震惊的眼神时,又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诞生。
    不对!
    原本,田文要偷袭刺她这件事,几乎逼得温顽一怒还手,可是当她看清楚田文的眼神,却忽然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这或许只是一种没用的预感,可是温顽并不喜欢在没弄清楚前便先下手,她克制住本能的杀意,只打飞了这根竹矛。当她将竹矛甩得远远的,就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田文的竹矛被打飞,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他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眼,又似乎畏惧着什么。
    温顽绕过她,定定地看向了田歌谣。
    这个七岁的小姑娘,高高地昂起头,眼神中再没有初见时的纯真无邪。
    她的目光冷静得像个成熟的大人,不像是七岁,倒像是七十岁。
    如果不是温顽能够窥见她的骨龄,她会怀疑这是那种“孤儿怨”似的小孩。不,田歌谣确实是七岁,至少身体年龄确实如此。但她究竟经历过什么,短短七年被磋磨得如此成熟理智?
    “我是有点怀疑你,但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那我就只是停在怀疑这一步而已。”温顽可惜地说,她并不希望那个怀疑成真。如果是,那么大山村里就真的没一个好人了,如果连一个孩子也是如此,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
    当她那么关切的孩子露出真面目时,温顽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法接受。
    “你不用可惜,我继续伪装也没用,你的丈夫已经看到了。”田歌谣的声音依旧是孩子的,又清脆又甜蜜,但她用这么可爱的声音却说出罪犯一样的话,这里似乎变成了交代犯罪事实的现场。余劲是,田文是,连田歌谣也是。
    蒙惇叹了口气,“我看到了,是她推了田文,再说出了那句话。”他对温顽说。
    刚才,就算温顽不停手,他也会阻止的。
    根本不是田文刺杀温顽,是田歌谣悄悄从后面推了那一把,加上那句话,简直是要逼温顽杀死田文。她竟然能够想到这个主意,虽然拙劣,却足够冷血。
    “你居然是田文和常小青的女儿?”余劲在不该开口的时候突兀地插嘴。
    一家三口,各不相同,怪不得余劲会发出这种疑问。
    “是啊。”田歌谣走到余劲面前,连她,现在也能低头俯视着余劲了。
    “你真不像是他们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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