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无比挑剔的在沈承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本是天青碧的湖绸直生生穿成了灰扑扑的颜色,这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还真就衬个驴车罢了,要说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子,他不嫌害羞,自己还嫌丢人呢。
    枉费了沈家的高贵血脉,生生是个地痞无赖还差不多。
    也不知爹爹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宁肯和自己翻脸也要让他得了爵位去。
    若非想着还要让沈承知难而退,自动放弃,沈青云恨不得这会儿就把人给撵出去——
    当初敢以下犯上,和自己这当老子的对着干,就应该能想到今日的情形。
    更过分的是这般不堪情形下,还敢这么给自己甩脸子!
    当下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声喝到:
    “孽障,你回来做什么?”
    裘氏忙上前劝解:
    “国公爷息怒,瞧瞧大公子,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
    口中说着已是开始拭泪:
    “大公子莫要再犟,国公爷眼下年纪大了,就越发的挂心孩子,你一走这么些时日,也没有一点儿消息,国公爷难免心里有气,只父子哪有隔夜仇?你是小辈的,就给你爹陪个不是罢了……”
    那般温婉的模样,尽显大家夫人的气度。偏是字字句句把沈承定位在了不孝子的位置上。
    张青瞧得牙酸,心说这些贵族世家还真是累,骂个人都要拐这么多弯,哪像自己娘,一个不高兴,直接掂起扫把能追着自己围着家里跑几圈。
    沈承却是理都没理裘氏:
    “有一件事要国公爷出面,这里却不是说话之所。国公爷,请。”
    沈承神态过于理所应当,特别是那般随心所欲的气势,仿佛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客人相仿。
    沈青云竟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顺着沈承的意思就往书房而去。
    走了几步醒过神来,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却不好再拐过来,当下一甩袖子:
    “孽障,你过来吧。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事!”
    径自抢上前一步,去了书房。
    沈承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虽是一身布衣,愣是比沈青云这个国公爷还有威势。
    至于裘氏,却是根本没想到,竟会就这么被无视,甚而沈青云都被带的忘了给自己解围,一时脸色清白交加、羞怒不已。
    至于陆安等一干下人,早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夫人那般好面子的,如今吃了这么个没趣,心里不定怎么恨呢,一时后悔不已,恨不得立时从原地消失才好。
    那边沈青云已是进了书房,径直在中间的楠木椅子上坐了,冷着脸道: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这般居高临下又含着不屑的口吻,竟仿佛纡尊降贵和什么见不得人的老鼠说话相仿——
    父子多年,沈青云最清楚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儿子伤的最深。
    沈承却是神情淡然,便是沉闷的声调也和之前一般无二:
    “我这么大了,也该成亲了,还请国公爷帮着筹备。”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偏是令得沈青云先是一僵,不觉有些发寒——
    这般冷漠的声调,和自己之前设想差的太多了吧?
    继而大怒——这叫什么话?求自己办事,还这么理直气壮?
    转而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自己手里除了仅余的老国公爷强迫这个儿子答应的一个承诺和他的婚事,好像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左右他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得就有些心烦意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自己不能掌控的事情要发生了。
    却也好奇,以沈承愤世嫉俗的性子,还想着这个儿子不定怎么浪荡蹉跎一生呢,倒没想到竟还会有成家的念头。
    一时不免有些好奇,也不知他看中了哪家女子?
    转而一哂,以沈承的眼界和经历,又能认识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当下皱眉道:
    “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哼了一声斥道:
    “即便你文不成武不就,好歹是英国公府的公子,若是堕了国公府的名头……”
    文不成武不就?沈承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意。
    这句话说自己这位父亲大人最形象吧?
    明明是武将功勋之后,却偏要投皇上所好,镇日里行些文人舞文弄墨的事情,偏是最终,科举上却是没有丝毫作为,还是谋了个武将的职位。
    “说不说?不说就算了。”沈青云猛一拍桌子——沈承的模样生的和老国公极像,尤其是方才这副睥睨天下的冷傲和讽刺之意,让沈青云看的又是烦躁又有些不安。
    沈承也无意和他多说,当下一仰头,无比清晰的吐出了个名字:
    “杨泽芳。”
    瞧见沈青云一副茫然的模样,缓缓吐了口气:
    “我想求娶,太子宾客,杨泽芳的女儿。”
    第112章 112
    太子宾客,杨泽芳的女儿?
    沈青云嘴角抽了抽,半晌才明白长子的意思——
    合着这么急火火赶过来,不过是想请自己出面帮他求亲罢了?
    还一副大爷的样子,竟不是他求自己,而是自己欠他不成?当下冷笑一声,睨视着沈承:
    “这时候想起你有个爹了?只既明白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娶哪家姑娘可也由不得你当家作主。”
    这番话当真是说的荡气回肠。
    这个儿子也有向自己低头的一天!之前送了沈承离开,沈青云还特意吩咐人注意一下他的行踪。哪知道沈承竟是根本没在老宅里呆多久,便跑出去闯荡江湖了。
    堂堂国公府嫡长子,竟是做出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还真是和他那个没什么见识的娘一般无二。
    沈青云唯恐旁人知道此事,对外只说是长子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便是先给次子沈佑定亲时,也同样是拿了这个做借口,一例对外说是怕耽误了别人家好好的女孩儿,待得沈承身体大好了再说亲事不迟。
    还想着以沈承的脾性,又镇日里和那等三教九流厮混,不定会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呢。倒不想他眼光还挺高,竟是一下相中了朝中新贵、太子宾客杨泽芳的女儿。
    要说这杨家女,之前夫人倒是也跟自己提过,又说宫中的贵妃娘娘也透露出来要家中亲眷和杨家大房联姻的意思。
    竟是帮沈承相中了杨家的模样。
    只自己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倒不是要和贵妃娘娘唱对台戏,委实是那杨泽芳一看就是桀骜不驯之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扶植杨家二房和大房打擂台了。
    这些文人,表面瞧着温文尔雅,内里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小心眼。想和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怕是难得很。
    再加上近日盛传杨家小姐如何善制香,打理庶务方面又是如何了得,便是夫人也熄了这个心思——
    夫妻俩一致认为,以长子的惫赖性子,真是有个得力的岳家相助,怕是会闹腾的更厉害。
    反正人不在跟前,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就是。倒不想,沈承竟是回了国公府,还一开口就要求帮他定亲。
    唯一奇怪的是,沈承又怎么会和那杨家搭上关系?竟是指名道姓要聘杨家女为妻。
    想到这般,心里不禁一跳——莫不是两人早已相识?毕竟,之前沈承被送回安州尽孝,那杨家籍贯也是安州,杨家小姐更是数月前才从安州府而来。
    书香门第人家,若是传出私相授受的风声……
    “国公爷也知道父母之命?”沈承却是不耐烦和他打机锋,“当初祖父有遗命,令我和杨家女定亲,想来国公爷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还是说国公爷想要违抗父命?向杨家求亲的事,麻烦国公爷尽快安排一下。”
    沈青云一张脸皮登时涨成了紫色。
    果然是自己想的左了。当初老国公因为羡慕杨家的学问,可不是不止一次说过,要为沈承聘了杨家女。
    只不过后来人选改成了次子罢了。
    这个儿子的性子却最是执拗,且对老国公的话无有不从,会执着于杨家女也在情理之中。
    瞧着沈青云阴沉的眉眼,沈承已是完全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趣:“听说国公爷近日正头疼爵位问题,也是,二公子若是以世子之位成亲,不定是怎样热闹的场面——若然国公爷能早早把我和杨家婚事定下来,说不得很快就能心想事成了。”
    外人眼里声名赫赫的英国公府,沈承心里却是最不堪的一个所在。若是可能,沈承宁愿永远也不踏进这里一步。
    看尽了父母当年种种,沈承心里对男女之情根本排斥的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成亲的,却再不曾想到,会遇见希和那样美好的女子。
    眼前不觉闪现出那抹纤细的影子,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明明纤柔如春水,却偏偏刚毅若腊梅,当初安州府瘫软在一堆血水里时,沈承内心全是孤绝和对这人世的痛恨,倒不是觉得有多痛,只是觉得,那般孤零零的活着,真是太没有意思了。
    却再没有想到,希和会来。
    犹记得头枕在那柔软的怀抱中时,沈承第一次注意到老宅森郁的院墙之外竟还有那般高远、碧蓝的天空,晴空如洗之下,是一朵朵棉花絮般软和的白云,还有鸟儿的尾羽滑过天空的优美剪影……
    沈承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生在世,污浊、血腥之外,也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自己心爱的女子,自然是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而成亲对女子而言,何尝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那样美好的希和,自是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不独寻常女子拥有的东西,希和一点儿不能缺,还要比世间女子更幸福,更圆满。
    正是基于此,沈承才会重新踏入国公府。
    沈青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给送来个枕头。正愁怎么着让长子主动辞了爵位呢。沈承的意思,竟是只要自己帮他定了和杨家长房的亲事,就愿意主动放弃继承权吗?
    要知道沈承脾气最是执拗,这些年来多番明示暗示于他,可不就是想要沈承低头?
    只这逆子就是看不得自己过得舒坦,竟是无论如何不肯让他兄弟如了意。
    当下喜笑颜开,刚要满口答应下来,却又转而蹙了下眉头——
    长子的脾性沈青云倒也明白,虽是混账了些,却从不说大话。既会这般说,定不会做出翻脸不认账的事情来。
    只自己这边,却是根本没有把握能把这桩婚事定下来啊。
    有心推辞,又担心错过这般一个千载难遇的机会,看沈承转身要往外走,唯恐有什么变化,忙道:
    “既是要说亲了,你就在府里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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