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要特别注意,驻军在城南的王弥捡了个大便宜,因为早在他抵达洛阳之前,呼延晏就先行攻破了正南平昌门,又烧了偏南宣阳门,也就是说,王弥面前的洛阳城门根本就是完全敞开的。这些天,要不是因为得等石勒,王弥随时都能进城。
    很显然,石勒迟到了。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打算来洛阳。这个曾屠灭晋室最强势力的羯族人担心自己功高震主,眼见汉赵主要将领齐聚洛阳城下,并不想去蹚这趟浑水,一直在洛阳城东几十里开外处晃荡来晃荡去。
    7月13日,大家决定不等石勒了,汉赵大军开始攻城。
    其实,王弥面前的南城门早被呼延晏攻破过,他根本不用攻就第一个冲进城去,玩命奔向财富的聚集地——皇宫。驻守在洛阳东门外的呼延晏也无须攻城,几天前,他就把洛阳东门给烧了。不过,呼延晏并不着急,因为洛阳城已经被他洗劫过一轮,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保持低调,不显山不露水,跟在王弥屁股后头捡漏就行。
    而驻军在洛阳城西的刘曜就不太走运了。他面前的西明门(洛阳正西门)基本完好无损,要攻破不得不花些时间。等他进入洛阳城的时候,王弥已经躺在皇宫的财宝堆里打滚了。如果刘曜现在去皇宫,显而易见,王弥和呼延晏连渣都不会给他剩下。于是,他另辟蹊径,直接冲到洛阳城东北角的武库,捡了些军备物资,也算得了个安慰奖。
    恰在此时,刘曜突然得到一个消息,王弥虽然第一个进皇宫,却没逮到晋朝皇帝司马炽。此刻,司马炽正潜入皇宫北部的华林园,企图从皇宫北门逃出去。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知道,洛阳城东北角的武库距离皇宫北门那可是相当近。刘曜当机立断,火速从皇宫北门冲进华林园,把司马炽逮了个正着。
    刘曜近水楼台先得月,俘获了晋朝皇帝,随后也进入皇宫。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王弥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但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还是怒从心头起。
    到处都是王弥的人。
    “你!过来!”刘曜随手揪住一个王弥的士卒,“去跟王弥说,让他适可而止!”言外之意——给我也留点。
    士卒去传话了,但过了半天什么回应都没有,王弥的人继续打砸抢。
    刘曜压不住火,砍死了一名王弥的部将。王弥也不受这窝囊气,当即与刘曜开战。汉赵军队攻破洛阳城几乎毫发无伤,可这场私斗却死了一千多人。眼看局面闹得愈发不可收拾,同僚出面劝和,二人这才勉强压住火气,气氛暂时和缓。
    第二天,皇宫早被王弥和呼延晏搜刮了个干净,什么都没给刘曜剩下。刘曜只好大开杀戒来泄愤,他一天就屠杀了三万多人,并在洛水河畔构筑“京观”。包括太子司马诠以及司马晏(司马炎第二十三子)、司马楙等宗室藩王全死于此难。
    这里,讲讲王衍的小女儿——昔日司马遹的太子妃——王惠风的结局。先前,当司马越、王衍前往豫州项城时,王惠风和大部分官员家眷一样留在了洛阳。洛阳沦陷时,刘曜俘获王惠风,并将她赏赐给了部将乔属。乔属想要纳王惠风为妻。王惠风誓死不从,指着乔属骂道:“我是太尉的女儿、皇太子的妃子,就算死也不能被你这胡人侮辱!”乔属一怒之下,将王惠风砍死。
    王衍与王惠风,这父女二人在临死前的表现可谓反差鲜明。
    再说刘曜。他在皇宫里见人就杀,把对王弥的怨气肆无忌惮地发泄在那些晋室贵胄和朝廷公卿身上。这天,他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不知不觉来到弘训宫门前。刘曜迈步进宫,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抬起头,让我看看。”刘曜撩拨开她脸上脏兮兮的头发,寻思着如果相貌差,就一剑刺死。可当他仔细端详过这女人后,不禁呆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你是谁?”
    “惠皇后,羊献容。”
    这是一位被人五废五立的传奇皇后,她原本就生得风姿卓绝,又因为经历过太多事,更散发着一股超越寻常女人的韵味和气场。
    刘曜看得神魂颠倒。
    羊献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曜看。她很清楚这个以汉族文化装点外表,骨子里却透着野性的匈奴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浑蛋,不过,这浑蛋与司马颖、司马颙、张方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不太一样。羊献容从刘曜的眼神中看出对方内心的渴望,她有种预感,自己能驾驭得了这浑蛋,而自己的命运也将因此发生改变。
    刘曜缓缓收起剑,只说了一句话:“往后,你就跟着我。”
    羊献容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污垢,将那些过往的晦气都擦了去,瞬间显得光彩夺目,随后,她站起身,紧紧跟在刘曜后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弘训宫。
    没几天,洛阳城里的东西就都被抢光了,人也都被杀光了。刘曜下令火烧洛阳城。
    王弥一听急了,他心想:洛阳是历经汉魏晋三朝的国都,如今好不容易搞到手,难道就是为了烧着玩吗?真是暴殄天物。这些匈奴人号称深受汉族文化熏染,但骨子里依旧不改游牧民族那一套低俗气。他劝刘曜道:“洛阳是天下的中心,宫室完备,我建议上奏陛下,请陛下把国都从平阳迁到洛阳来。”
    刘曜言道:“洛阳四面平原,无险可守,哪里能做得了都城?”
    他不听王弥的话,一把火将洛阳烧成了灰烬,然后把晋室皇帝司马炽押送到了汉赵国都并州平阳。
    这场发生在永嘉五年的大劫难,史称“永嘉之乱”。其实,早在元康年间,也即是贾南风掌权时代,司马遹的幕僚江统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惨剧。江统认为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批胡人散布在中原各州与汉人杂居,势必对国家稳定造成威胁,他提出将胡人赶到塞北之外,但朝廷没有采纳。
    另外,司马炎为强化中央实力,同时也为全力发展民生,下诏削减各州郡驻军数量,这也导致了胡人入侵时,中原各地难有还手之力。
    紧跟“永嘉之乱”,接踵而来的是另一历史大事件——“永嘉南渡”。中原人眼见国都沦陷,纷纷携家带口南迁到江东,这是一场规模空前、史无前例的民族大迁徙。南迁人数高达近百万人,其中不乏太原王氏、颍川陈氏、颍川庾氏、琅邪诸葛氏等世家高门。他们把中原的文化、技术、财富都带到了江东。
    到此时,司马睿的首席重臣王导彻底看清了局势,中原复兴再无希望,江东必将崛起。他劝司马睿抓住这个千载难得的机遇,大规模延揽江北士人。按照规定,州都督是无权自己任命僚属的,但现在连皇帝都被俘了,自然可以把规定当成耳旁风。没多久,司马睿的幕僚团就扩充到一百多人,时人号称“百六掾”。
    永嘉离骚
    按说国都沦陷,皇帝被俘,晋王朝应该就算玩完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全国各地还残存着几支晋室势力,这些势力依旧代表晋王朝与匈奴人顽强地抗争着。
    首先说之前被司马炽派到河阴准备船只的司徒傅祗。当年,傅祗的爸爸傅嘏在司马师死后,将十二万魏军交到司马昭手里,帮司马昭立下“定都”大功,如今,傅祗要再续父辈的丰功伟绩。他在河阴组建行台(临时尚书台),传檄各州郡,试图征募义军营救皇帝司马炽。一年后,河阴政权遭到刘粲(刘聪的儿子)的攻击,傅祗突发急病去世,享年六十九岁。河阴政权宣告瓦解。此前不久,坐镇关中的司马越四弟司马模也被刘粲所杀,从而使汉赵帝国的势力范围一度扩张到了关中地区。
    驻扎在兖州仓垣的大将军苟晞同样组建行台,并把逃到自己领地的司马端(司马炎的孙子,司马遐之子)奉为皇太子。苟晞曾多次与匈奴人开战,其中不乏胜绩,也算当时屈指可数的名将,但他性格残暴,杀人成瘾,在他领地内的人稍有犯法就被斩首,治下百姓称其为“屠伯”。苟晞政权仅存在两个月即被石勒攻破。苟晞被石勒所杀。与此同时,石勒又刺杀同僚王弥,兼并了王弥的军队,实力大盛。
    就连远在北方幽州的大司马王浚(“文籍先生”王沈的儿子,太原王氏成员)都组建了行台,并立了一位“莫须有”的不知姓名的皇太子。王浚和苟晞一样,执政苛刻残暴,致使大批百姓北逃到鲜卑人的势力范围。这时候,王浚也有自己称帝的想法。石勒摸清王浚的心思,假意支持王浚称帝以博得对方的信任。三年后,公元314年,王浚主动邀请石勒进入幽州蓟城。石勒一进城就把王浚给灭了。
    司空荀藩(西晋重臣荀勖次子)、光禄大夫荀组(荀勖三子)、中护军荀崧(汉末名臣荀彧玄孙)等人在豫州组建行台,他们奉年仅十二岁的司马邺(司马炎的孙子,司马衷和司马炽的侄子)为皇太子,并推举琅邪王司马睿为盟主。一年后,司马邺逃奔关中。雍州刺史贾疋(魏朝杰出谋略家贾诩的曾孙)率领两万氐、羌、汉人联军大破刘曜的匈奴军,重新夺回长安城,将司马邺保护起来,以期延续晋室社稷。而荀藩、荀组等人不想远离故土,他们留在豫州开封继续苦撑着荀氏行台。
    在所有势力中最强大的,自然非江东霸主司马睿莫属。由于宁平城和洧仓两场屠杀中总共死了五十多个藩王,洛阳陷落后藩王又死亡不计其数,原以为怎么杀都杀不光的皇室成员终于成了稀缺资源,而司马睿,他本来作为皇室疏亲没几个人搭理,如今却成了藩王中的代表。不过,司马睿无心关注中原祸乱,他把目光正瞄向长江以南、扬州以西的江州,他已经做好了扫荡整个江南的准备。
    回过头来再说这位被匈奴人俘获的晋朝皇帝司马炽,他被刘曜送到了汉赵帝国的国都——并州平阳城后,并没有被汉赵皇帝刘聪处死。刘聪到底受过汉式教育,他把司马炽封为会稽公养了起来。
    刘聪跟司马炽可说是老相识,他回忆起往昔的经历,对司马炽言道:“几年前,你还是藩王的时候,我和王济曾拜会过你。你说久闻我大名,还把你写的乐府歌拿给我看,接着又跟我比试箭术,我射中十二筹,你和王济射中九筹,这些往事你可还记得?”那时节,刘聪能跟司马炽搭上关系算是攀高枝,而今,刘聪当上皇帝,司马炽却成了阶下囚。
    司马炽战战兢兢地答道:“臣怎敢忘记?只恨臣当初有眼无珠,看不透您才是真命天子。”
    刘聪又问:“你们家骨肉相残怎么到了如此地步?”
    “唉……”司马炽无奈叹了口气,“上天属意大汉(指匈奴汉赵王朝),所以帮陛下摧毁晋室,如果我家族能像武皇帝时那么和睦,恐怕陛下就得不了天下了!”
    刘聪开怀大笑,当下把自己的贵人赐给司马炽做夫人。
    然而好景不长。时隔仅半年,一次酒宴中,刘聪不改匈奴人的乖张劣习,竟让这位前朝皇帝穿着仆人的衣服为群僚斟酒。在座的晋室遗臣见司马炽当众受辱,无不哀痛。刘聪心生忌恨,当即把那些哭天抹泪的臣子处死,没几天又赐毒酒毒死了司马炽。
    司马炽死于永嘉七年,公元313年,时年三十岁。他是西晋第三代皇帝,当初他刚刚登基时,很多人满怀希望地感慨道:“往后能重现武帝(司马炎)盛世了。”他死后,荀崧叹息道:“司马炽天资不错,如果赶上太平盛世,绝对能成为一个守成明君,可他偏偏赶在惠帝(司马衷)之后登基,也没犯什么过错,却横遭大祸。”所谓造化弄人,司马炽实在是无力改变的。
    司马炽死后的谥号是“孝怀皇帝”。这是一个褒贬参半的谥号,“怀”有失位而死的意思。
    公元313年5月,司马炽被刘聪毒杀的噩耗传到了长安城。6月7日,被荀氏行台和关中势力支持的皇太子司马邺承袭帝位,无奈地当上了西晋第四代皇帝。悲惨的永嘉年终于过去,晋王朝的都城也从洛阳西迁到了长安,这个昔日庞大的帝国如今只能苟延残喘了。
    我是传奇
    虽说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个人无法改变时局,但有些人却凭着超凡的坚韧最终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下面,我们讲讲那位命运多舛,被人五废五立的传奇皇后——羊献容。
    在“永嘉之乱”中,羊献容被汉赵皇室重臣刘曜俘虏。可事实上,毋宁说是羊献容俘虏了刘曜更为恰当。
    距“永嘉之乱”七年后,公元318年,汉赵皇帝刘聪死,刘曜趁着内乱当上了皇帝。刘曜登基的次年便册封羊献容为皇后。这是羊献容第六次被立为皇后,只是,从今往后,她再没有被人废掉过。算起来,羊献容已跟了刘曜整整七年,按说她年过三十,姿色日衰,刘曜后宫又美女如云,可刘曜对她的宠爱就是丝毫不减。我们不知道羊献容究竟在刘曜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但不言而喻,她一定是呕心沥血,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赌了进去。
    有一次,刘曜问羊献容:“你说说,我跟司马衷那小子比起来怎么样?”
    一提起司马衷,羊献容不禁回忆起往昔的坎坷岁月。她言道:“这哪里能相提并论?陛下是开创基业的圣主,他可是个亡国之君哪。再说,虽然他表面上是皇帝,但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提保护妻儿了。”她越说越动情,直至声音都有些哽咽。“那些年我被人立了废,废了立,受尽屈辱,朝不保夕,真想一死了之。我曾觉得天底下男人都差不多,直到侍奉了陛下,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大丈夫的。”
    羊献容这番话不仅是恭维,更是肺腑之言。刘曜堪称是个枭雄,跟智障者司马衷比起来,自然是天差地别。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乱世中,司马衷带给羊献容的只有苦难,而刘曜带给她的则是安全。
    就这样,出身泰山羊氏的晋室皇后羊献容成了匈奴人的皇后。有人说羊献容叛国,更有人骂她是汉奸,到底有没有必要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事实上,自汉朝时,各族胡人就已经融入汉族社会,严格地讲,匈奴人也算朝廷子民,虽属少数民族,但绝不算国外势力。而羊献容,她真的热爱过自己的国家,可她越来越怀疑,国家爱过她吗?她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献给了一个傻子,又被那些浑蛋藩王折腾得死去活来。她早已想通,既然生在这样一个惨无人道的乱世,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竭尽全力把握住命运。
    如今,她做到了。
    又过了些年,公元322年,汉赵皇后羊献容去世,结束了她跌宕起伏的一生。那时候恰逢凉州割据势力——张氏政权(十六国中的前凉)正式向汉赵帝国请降,刘曜大喜过望,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羊献容的陵墓再度增高九十尺,足见羊献容在刘曜心中的分量。
    羊献容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世很多人拿王惠风的壮烈赴死与羊献容的忍辱偷生做比较,对羊献容大肆贬低。其实,她只是一个在磨难中变得越来越坚强的女人,毕竟很多时候,比起一死了之,活着才是更难的。
    侨寄法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江东的局势。前文讲过,大批江北士人南迁为司马睿提供了取之不竭的人才库,但同时,也给司马睿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三国时期,吴国皇帝孙权为巩固皇权,力挺诸葛瑾、步骘这些江北士人,同时压制江东士人,到了如今,江东士人再次面临同样的窘况。虽然像顾荣、纪瞻这类江东顶尖名士在司马睿麾下地位极高,但他们毕竟属于个例,且充其量算是司马睿安抚江东士人的旗帜,而更多的江东中低层士人则被排斥在权力核心外。
    由此,江东士族与司马睿政权的矛盾也就不可避免了。
    这段日子,曾经“三定江南”的江东周氏豪族大佬周玘(qi)心里很不是滋味。周氏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影响力比顾氏、陆氏那些江东老牌名门稍有逊色,但周氏的军事实力(私人部曲兵力)却在江东无人能出其右,是故,周氏受到司马睿忌惮不足为奇。周玘地位尴尬,官只做到个吴兴太守,吴兴位于江东腹地,既非政治中心,又非军事重镇。这相当于把周玘给架空了。
    周玘过得郁郁不得志,终于决定棋行险招。
    公元313年夏,周玘跟司马睿的幕僚王恢密谋发动政变。不过,周玘也明白天下大势,江东需要有司马睿这样一个宗室贵胄撑台面,所以,他并非想彻底推翻司马睿,而是要诛杀北方士人,给江东士人腾出政治空间。
    王恢暗中煽动民变,不料走漏风声,后被周玘杀人灭口。其实,司马睿和王导早查出周玘是整桩事的幕后黑手,但王导顾忌周氏家族势力庞大,所以建议司马睿秘而不宣,低调处理。
    几天后,周玘接到司马睿的委任书——来建邺当军司。
    周玘忐忑不安地起程了。可还没等他走到建邺,又被司马睿调到南郡当太守。
    周玘掉头往南。走了没多远,他三度接到司马睿的命令——“别去南郡了,你还是来建邺做我的幕僚吧。”
    几天里,周玘的官职被连续调动三次,且一次比一次低,他疲于奔命的同时,也嗅出了司马睿和王导的意思。没两天,他就因为忧惧交加,一病不起。
    周玘临死前,给儿子周勰(xié)留下了一句遗言:“是那些北方佬害了我,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必须给我报仇雪恨!”
    两年后,周勰联合堂弟周续,假称奉叔父周札(继周玘之后的周氏宗主,周续的爸爸)之命,在吴兴郡聚众数千人发起叛乱。
    司马睿忙召王导商议对策。
    王导一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考虑到建邺兵力不充裕,便提议说:“周家的乱子还是让周家人自己去解决为好。时下周筵(周勰、周续的同族兄弟)正在建邺为官,这人明事理,对我们很忠诚,可以全权委托给他摆平。”
    周筵受命前往吴兴郡劝说周续放弃武装。谈判席上几句话没谈拢,周筵当场斩杀周续。随后,周筵劝周札出面平息动乱。周札痛失爱子,唯想保住侄子周勰一命。最后,他们把叛乱的罪名扣到人缘不太好的同族周邵头上,并将周邵杀死谢罪。
    如此,江东周氏的叛乱就这样收场了。周筵为稳固江东政权做出手刃同族的事,他自觉愧对祖宗,连老母都不敢见上一面,就匆匆返回建邺。
    事后,朝廷没再追究周氏。王导为修复跟周氏的关系,更居中斡旋,让周氏一门五人都封了侯爵。
    江东最强硬的周氏一服软,其他士族再不敢公然反抗司马睿。然而,江东人和江北人的矛盾仍然存在,这无疑会影响司马睿的统治。
    王导一方面要安抚江东士族的情绪,另一方面又要妥善安顿南迁而来的江北难民。
    当时,北方难民多集中在长江南北沿岸——江北的淮南(扬州北部)、广陵(徐州南部,今江苏省扬州市),以及江南的丹阳(今江苏省丹阳市)、晋陵(今江苏省常州市)一带。补充一句,司马睿势力范围并非完全被限制在江南,江北沿岸的淮南、广陵等地是江东政权与北方胡人之间的缓冲层。
    这些难民组织松散,时不时就跟当地人发生武力冲突。而且,古人对祖籍看得极重,世家高门更标榜郡望(祖籍所在郡的名望),这是他们维系政治社交的重要纽带,即便是背井离乡,一打招呼还是不忘先问对方哪里人。王导为了管理难民,同时也为保护他们重视祖籍的价值观,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在淮南、广陵、丹阳、晋陵等难民聚集地,按照难民原籍的分布情况,设立与北方各州、郡、县同名的侨州、侨郡、侨县,专供北方难民定居。难民分布本来就乱七八糟,自然,各侨州、侨郡、侨县的位置也呈犬牙交错。我们只需要简单记住,在长江沿岸一带,出现了无数北方州、郡、县的微缩版即可。
    这点相当重要。在后文中,如果我们看到某位江东重臣出仕幽州刺史,不要惊讶,这不是虚衔,更不是司马睿派他到胡人领地去送死,而是让他管理临近长江沿岸的侨幽州,其管辖范围可能仅几个县而已。
    王导这项政策史称“侨寄法”,其目的是把北方人和南方人从行政区域上分开,尽最大可能避免双方摩擦。另外,“侨寄法”对待北方人的政策相当优厚,在侨州内的江北人不纳入江东户籍,而是保留其原籍,且不承担赋税和徭役,这很大程度上保障了难民的生存问题。
    凡事有利就有弊,到东晋中后期,侨州士族利用“侨寄法”兼并土地、私藏人口的现象屡有发生,但在此时,“侨寄法”的确是稳定江东政权的重要基础。
    浮华名士
    昔日,王衍苦心钻营的“狡兔三窟”——自己居朝廷,王敦居青州,王澄居荆州这一策略,随着王衍之死,王敦下江东辅佐司马睿,到如今也只剩下荆州刺史王澄这一窟了。
    王澄临去荆州前,口若悬河,锋芒毕露,把王敦压得颜面尽失,又在出发当日上演了一出爬树掏鹊窝的滑稽剧以表现自己的特立独行,等他到了荆州后,却整天喝得烂醉如泥,不务正业。这些年,荆州境内会集了大批从雍凉、巴蜀逃难至此的流民,这些外州流民很多都聚众起义,形成了独立势力,前面提到过的占据荆州北部的王如(归顺了汉赵帝国)即是雍州流民首领。
    王澄曾自谓算无遗策,可一到真刀真枪的实战中就废了,他被王如打得惨败后,不敢再跟王如叫板,转而去捏软柿子。他的目标,是散布在荆州南部,群龙无首的巴蜀流民。
    早在公元311年,王澄出兵讨伐聚集在乐乡的巴蜀流民,流民见官军声势浩大,很快弃甲投降。王澄打了平生第一场胜仗,但同时,也干出了平生最大的一个昏招。他居然下令将已经投降的八千流民全部扔到长江里喂鱼。俗话说,杀降不祥。即便是两国交锋,办出这种事,也相当过分,更何况这帮人全都是逃难来的老百姓。
    王澄马上犯了众怒,一时间,散布在荆州南部的五万户巴蜀流民全部揭竿而起。更严重的是,他们推举出一个首领。这人名叫杜弢(tāo),出身巴蜀士族,自幼才学出众。杜弢自称湘州刺史,并以长沙为据点,不断扩张势力。
    三国时期,吴国主要割据在长江以南的扬州和荆州。晋朝时,朝廷为了便于管理,遂把这两个大州重新切割。荆州只保留长江以北的部分(今湖北省一带),长江以南的部分——西部命名为湘州(今湖南省一带),东部与扬州西部合并成江州(今江西省一带)。
    经杜弢这么一折腾,王澄彻底吓傻了,他决定放弃荆州,转而向江东司马睿寻求庇护。
    前段时间,司马睿刚刚在王导、王敦的辅佐下歼灭了不服从自己的江州刺史华轶(魏朝名臣华歆曾孙),江东集团的势力范围从扬州一下扩张到了江州。
    江州包含重要都市武昌,纵观中国历史上历朝江南政权,凡定都建邺(今南京)的,必须要把长江上游重镇武昌(今武汉)握在手里,如此根基才能稳固。司马睿既拿下江州,下个目标无疑是荆湘二州。正好荆湘叛乱群起,司马睿和王导意识到,这又是一个让己方势力进一步向西延伸的良机。于是,司马睿接纳王澄,并派周(yi)(平定吴国战役中,王浑麾下周浚的儿子)接替王澄做了荆州刺史。
    与此同时,王敦也进驻到了江州豫章郡(今江西省南昌市),随时准备应付荆州和湘州的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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