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玄商只觉得心中郁结到了极点。
    却听对方问道:“你方才说,这姑娘是容子修的徒弟?”
    褚玄商点头。
    “我也不是白借她身体的,到时自会补偿她。再说,即使我不借她的身体,你以为她还能安然无恙下去?”
    褚玄商问道:“此话怎讲?”
    对方撇撇嘴,“这姑娘身为容子修的弟子,却入了杀修门,你说他师父还会不会让她继续活蹦乱跳下去?”
    容子修对杀修的厌恶,褚玄商也是略有耳闻的。只是他却不知,容令怡何时偷偷摸摸地就练起了杀修。褚玄商疑道,“姐姐如何知道她练的是杀修?”
    “她不是杀修,我也上不了她的身。”
    “姐姐……”褚玄商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够了!你不要再问了,你什么也不用向容子修交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件事谁知道?!再说,即使你不答应,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褚玄商汗颜,确实拦不住……
    “你听好了,我既不是什么树精,也不是树灵,我不过是一颗依附在天地树上守护龙未山的魂灵罢了。我只是……我只是,想了个心愿罢了。”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既哀伤又落寞,而她的这种哀伤似乎有一股深深的感染力,让褚玄商觉得心口有些发堵,心绪也跟着低落了起来。叹了口气,“好罢,那就给你一个月。”褚玄商啊褚玄商,你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小令怡,真是对不住了……
    对方闻言,旋即展颜,那眉眼之上仿佛染上了一层熠熠星光,“多谢!”随后,右手竖于胸前,对着天地树,念起咒来,施了个术。
    看她施术法的样子,褚玄商觉得有些眼熟。
    对方施完术法,往外走去。
    褚玄商赶紧跟上,“我虽答应了姐姐,但在这一个月之内,我却是要半步不离地跟着姐姐的。”
    “随你。”
    “那么,姐姐可否告知,容令怡的魂魄现在何方?”
    “她的魂魄已被我存放在天地树之内。她是容家人,体内流的是容家的血,又是修的杀修,灵气与天地树相容,可受天地树灵气滋养,这对她的魂魄只有益而无害,况且我还留了一魄在这树中守着,一个月自是无碍。”对方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又道:“她此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褚玄商疑惑道:“姐姐指的是?”
    对方摇了摇头,道:“这是容家家事,我不便告诉你太多。”
    “容家家事?”褚玄商疑道,“适才,我见姐姐所施术法颇为眼熟,并且姐姐似乎对容家了然于心。敢问姐姐究竟是何人?”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声音淡淡的。
    “容佩玖。”
    褚玄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堂堂堂堂堂嫂?堂嫂!”
    褚玄商惊得舌头都打了结。
    ☆、第4章 (改)
    褚玄商稳了稳身姿,拼命压制心中的惊涛骇浪。看看前面窈窕的身影,又扭转头看看身后参天入云的天地树,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好半天才幽幽问道:“许久不见,堂嫂怎的跑到树上待着去了?”
    “你可知,你一消失就是叁拾年,可把昆仑山把我堂兄找苦了!你是不知道,堂兄他……哎,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定然是……”
    容佩玖“哼”了声,接道,“定然是十分为难的。”
    也是,自家堂兄正在大张旗鼓地准备迎娶新人,二度小登科,或许他早已不再将她这个旧人放在心上。何况,死去多年的亡妻突然诈尸,哦不,诈魂,换了世间哪个男子,都不啻于一场噩梦,确实是挺瘆人的……
    褚玄商心下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把前面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堂嫂到底是如何跑到树上去的?”
    恰此时,一丝清风吹过,容佩玖拢了拢鬓间被风吹起的碎发,茫然道,“我也记不得了。我在天地树上,起初是浑浑噩噩的,记不起自己是谁,为何自己的魂魄会进了这棵树内,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不久之前……”说到这里时,她转过头,神色古怪地乜了褚玄商一眼,“我感觉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不住地聒噪,让人烦乱不堪……”
    褚玄商默默抹了一把汗,适才自己与容令怡那番争执确实有些聒噪。
    “就在我准备封闭听感,清净耳根时,却听到了个似乎很熟悉的名字,于是继续往下听……便听到了‘褚清越,容舜华,大婚,容佩玖不配’……”
    褚玄商叹了口气,正是容令怡说容佩玖不堪匹配自家堂兄,自己才与她争执了起来。
    只听容佩玖继续说道:“我一时感觉心意难平,气血翻涌,神魂就这么复位了,前尘过往也一并记了起来。至于为何我的魂魄会被困在这树上,却是丝毫也记不得了。”
    褚玄商又问道:“方才听堂嫂说有心愿未了,不知是何心愿?”
    “那人曾说,要让我做这世间最张扬的新娘,”容佩玖声音平淡却又透出一丝落寞,“想来,他这番心意如今对着容舜华也是如此。所以,我想看看当年被我错过的那场婚礼,到底会张扬成什么样子”。
    她此话一出,褚玄商的心顿时软成了棉絮,之前的抗拒再无半分,于是,他柔声问道:“大婚之礼在一个月后,所以堂嫂才许我一个月期限?”
    “是。你放心,一个月之后,我自会回到天地树上,决不食言!”
    褚玄商心下不忍,有些难过间,突然灵机一动,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堂嫂既已清醒,为何还要回那天地树上去?何不趁此期间,想想如何重新恢复人身?”
    容佩玖摇摇头,无奈道:“我魂魄离体,只怕肉身早已灰飞烟灭,谈何恢复人身。更何况……”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自古以来,东陆一切生灵莫不遵从于身死形灭的法则,死去之后,肉身也会消散,化为天地间的无数颗尘埃,魂魄长久离体,后果等同于死亡,肉身同样也会消散。没人能够凌驾于此法则之上,只有不死城主是个例外。
    “我借用这具身体,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这场盛事,顺便看看能不能记起自己是如何魂魄离体,如何成了这孤魂的。除此之外,不想其他。既然你说要跟在我身边,那便替我周旋一二,不叫人识破罢。”容佩玖顿了顿,加了句:“尤其,不要叫褚清越识破,免得大家难堪。”
    褚玄商肃然道:“好,我帮你。”他有心打破这凝重的气氛,换了个嬉皮笑脸的神情道:“堂嫂既然上了容令怡的身,这幅清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可不行,不用说话便穿帮了。”
    “她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她呀,”褚玄商仔细想了想,道,“活泼可爱,开朗大方,还有些古灵精怪。”
    容佩玖皱眉,“活泼可爱?”
    “嗯。”
    容佩玖的脸色变了变。
    “比如堂嫂现在的神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容令怡脸上的。”
    “那么,绝对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的?”
    褚玄商想了想,用手将两个嘴角往上推了推,再将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向一侧倾斜,眼睛睁大之后再眨了眨,细声细气道:“就是这样的呀,堂嫂。”
    容佩玖嘴角抽了抽,“你觉得我能做出这种姿态?!”
    脑海中勾画出容佩玖做可爱状的样子,褚玄商不禁打了个冷战,赶紧甩了甩头,“不能……”
    “且走一步看一步……”容佩玖眯了眯眼,“你见机行事,替我遮掩。”
    褚玄商赶紧点头,还是这样靠谱!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容家禁地!”突然,一声呵斥传来,一群紫袍飘飘的容家高阶禅修弟子满脸怒气地闪现在二人面前。
    容佩玖朝褚玄商抬了抬下巴,递了个眼色过去。
    “这位姐姐!”褚玄商嬉皮笑脸朝其中一名长得白白净净、脸圆圆的女弟子拱手,“误会,误会。”
    “嘴巴放干净点!谁是你姐姐!”圆脸女禅修怒喝,“不知死活,天地树岂是你这外族随便闯的?!”圆脸女弟子头微偏转,看到了容佩玖,怒气更甚,“身为本族弟子,明知故犯!把这二人送去弟子祠交由宗主和长老发落!”
    圆脸女禅修身后的其余容家弟子纷纷拥上前来。
    容氏不是一向以温和有礼著称的么?褚玄商一边腹诽一边转身抓住容佩玖的手,拔腿就要溜,却半步也不能迈开,只来得及看到容佩玖朝他歉意的笑了笑,熟悉的压制感再度袭来,身体顿时不能动弹半分。
    龙未山,容氏弟子祠。
    容佩玖跪在堂中,暗暗打量了一番坐在上首的几位白衣长老。身形面容像弥勒佛的那位是含章长老,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那位是丘麟长老,身形瘦削、眼泛精光的那位是向来不喜欢自己的镜缘长老……一一打量过去,却没有看到那个期待的白色身影,容佩玖有些失望。
    褚玄商双手被缚在身前,幽怨地看着跪在身侧的容佩玖,头微微靠过去,轻声抱怨:“我说堂嫂,你要束手就擒怎么也不事先跟我打个商量?”
    容佩玖满含歉意,轻声道:“抱歉,一时情急……”
    褚玄商最看不得人在他面前服软,连忙说道:“哎,算了,算了,舍命陪君子……”
    “弟子祠内,不得喧哗!”前面那名圆脸女禅修轻声呵斥。
    两人只得闭口不语。
    百无聊赖中,听得一名弟子通传“大师姐到!”随即一行人鱼贯而入。身后响起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令怡,你又不乖了。”
    容佩玖感到一丝凉意拂过心头,颤了一颤。
    一道紫色的身影走上前来,优雅地转身,颜如舜华,满室清幽。
    容佩玖抬起头,大姐姐,好久不见。
    容佩玖稍稍抬头看了容舜华一眼又低下去,只觉得容舜华面容略带疲色。心下有些不是滋味,怎么,难道准备婚事很操劳么?
    “令怡总是如此,趁父亲无暇顾及你,便要顽皮,这次更是胆大包天……”温温柔柔的声音继续说道。
    容佩玖觉得有些头疼。她总是受不了容舜华这副样子,这样温温柔柔地说话,这样温温柔柔地举手投足,这样温温柔柔地注视着你。就连责备的话语,也要用温温柔柔的语调说出来。
    “令怡怎么不说话?”
    容佩玖回过神来,容舜华正面带询问地看着她。
    “令怡小修士自知今日闯下大祸,内心惶恐不安,不知说什么是好!”怕她一开口就露馅,褚玄商果断代为回答。
    容佩玖顺势低下头,实在不愿直视容舜华那张端庄得近乎刻板的脸。
    平日最是欢蹦乱跳、吵吵闹闹的一个人,此时颔首低眉、一言不发,只无比乖顺地跪在那里。
    容舜华抿嘴摇头,柔声吩咐随她一起进来的弟子,“先解开褚公子手上的绳索罢。”复又看向容佩玖,道,“我知令怡年纪尚小,天真烂漫,总爱行些古灵精怪之事。然,天地树乃容氏一族的生命之树,但凡龙未山上的生灵,从花鸟树木到飞禽走兽,再到容氏族人,千百年来无不受到天地树庇护。容氏一族的命脉更是与天地树休戚相关。是以,自容氏建族伊始,天地树便是容氏的禁地。非我族人,未经我族许可,不得擅闯;而我族中子弟,未经宗主和七位长老许可,亦不得擅闯。令怡明知而故犯,实属不该!令怡,你可知错?”
    容佩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再抬起头,用一双惊慌无措的眼睛看着容舜华。一旁的褚玄商看在眼里,默默在心里赞了句妙,堂嫂这表情转换得,堪称完美……
    容佩玖厌烦容舜华不假,但若说在这个世上最了解容舜华的人,却是非容佩玖莫属的。从小,容舜华便是一个极度心软的人,心软到没有原则。容舜华信奉的是“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论你犯了多大的过错,只要认错态度诚恳,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容舜华满意地点了下头,“幸好今日你们的擅闯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否则定要严惩。”
    褚玄商斜眼瞟了瞟旁边一副乖顺模样跪着的人,暗道,不知眼前这位算不算得上“严重的后果”……
    只听得容舜华又缓缓说道:“今日之事,念你没有造成恶果且认错态度颇好,姑且宽恕你一回。然则,小惩戒却是免不了的。”
    “没错,是要罚!”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穿堂而过。来人慢慢踱到了容舜华身侧,站定在容佩玖前方。
    “处尘长老。”容舜华恭敬唤道,矮身施礼。
    ☆、第5章 (改)
    来人的声音熟悉而亲切,让容佩玖心头泛起一股酸涩。之前没见到时心中期待,现在人在面前了,却近乡情怯而不敢抬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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