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卡浑身一震:“卡……卡诺大人有孩子?这……他……他在哪里?”
    柯依达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只是幽幽别开眼:“你已经见过了……他们父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贝伦卡怔忡了很久,一道奢华的金色身影闯入脑海
    他惊得豁然立起:“是他!”
    柯依达阖上眸子,没有否认,只缓缓点了点头。
    “这……”贝伦卡一时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他居然是大人的儿子……难怪会觉得这样眼熟……可是,大人生前明明是单身呀,也没有听说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他说着便顿住了。
    看着柯依达淡然无波的素颜,突然有什么堵在了喉咙里。
    像是要证实他的才一半,柯依达站起身,背过身去,长裙拽地,投落旖旎的倒影。
    “当年,他在柯利亚回廊阵亡之时,我便已经有了他的骨血,原本,那个孩子,皇帝陛下是打算将他拿掉的……”她缓缓地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其间一些心酸,却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时我在哈得堡诞下他不过三天,费兰皮瑟斯男爵便奉命前来带走了孩子,送给蓝河行省一家农户抚养……战争结束之后,我本来打算去寻回我的儿子,却没有想到传来了蓝河水灾的消息……”
    贝伦卡瞪大眼睛,努力消化着她言语里的信息量:“那么,他又是怎么……”
    这个历经艰辛的婴儿,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帝国军年轻的新锐呢?
    柯依达苦笑了一下:“或许是……这都是天意吧……”
    “公主?”似乎是体味到她言语里的苦涩,贝伦卡微微动容,“可是公主刚才说……难道是他有什么危险吗?”
    柯依达转过身来,并未回避他的目光:“皇帝,对他起了疑心。”
    贝伦卡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定。
    柯依达却是神色未改,只轻轻叹了一声:“更确切的说,是对我起了疑心,因为根据皇位继承法,虽然承位顺序靠后,我的儿子同样也是有着皇位继承权的……”
    “公主……”贝伦卡终于回过味来,一阵寒意在脑后升起。
    “这许多年来我执掌重兵,固然是深得陛下信任,可是这其中未必没有我至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原因……”柯依达这样说的时候,眼睑微微垂下,盖住了眸中些许悲凉的气息,“可如今,情形不一样了……”
    “娜塔莎一死,储位之争看似尚未明朗,但实则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皇帝陛下他必须在安瑟斯和米亥鲁之中选择其一,并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当然,这其中也会包括……”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贝伦卡也大概猜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下官明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倘若,皇帝陛下不顾骨肉之情与功臣之义,下官等受过卡诺大人恩惠的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柯依达听他这样说,嘴角泛起一丝欣慰的弧度。
    她退开几步,俯身拜下。
    贝伦卡一惊,赶紧伸手去扶她:“公主!下官怎敢……”
    “贝伦卡,我不是以帝国公主和枢机卿的身份拜托你的。”她却没动,“今天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而已。”
    贝伦卡微微一颤。
    方才明白了,她如今这幅打扮的用意。
    这一刻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立于帝国奠定高贵雍容的黑公主,已不是叱咤风云号令三军的修罗姬,不过,是个柔弱而无助的母亲而已。
    记忆追索着二十多年前那两道惊才绝艳的身影,时至今日,他已无从去追寻,他们之间关系是从何时起超越了友情的范畴,却也能从历历往事之中去感知一些蛛丝马迹,那或许时段极为压抑却有隽永深刻的情感,以至于至今仍让人唏嘘不已。
    世人只知道当年卡诺阵亡,帝国双壁折损其一,从此黑鹰孤行,白雕折翼,又有谁能料得到这背后的悲伤与遗恨。
    贝伦卡湿润了眼眶。
    “我知道,这样做未免有挟恩以报之嫌,可是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出此下策。”柯依达继续道,“此事事涉机密,你是他当年最为信任的部下,除你之外,我实在无人可托。”
    “公主殿下,您放心,别人不敢说,可我贝伦卡一定会保小少爷周全!”
    帝都军的军长单膝跪下来,将右拳置于左胸之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这算是很重的承诺了。
    柯依达松了口气,她看着眼前这言语铿锵有力、目光恳切的男人,想起当年他跟随卡诺东征西讨时候的光景,眼底流露出几分感怀的神色,伸手将他扶起来。
    “公主,这件事安瑟斯殿下可知道?”
    柯依达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到逼不得已的那一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贝伦卡沉默了一下:“下官明白了。”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见柯依达周身的气场变得凛冽肃杀起来,扬手一枚袖箭便向窗棂而去,只听得窗外哐当一响,空气穿梭的声音变得诡异起开。
    有人!
    贝伦卡脸色一变,刚要动作,门外变传来器械缠斗的声音。
    冲到门外,但见神鹰军的亲卫已经蜂拥而至,刀枪剑戟拦住那夤夜而来的不速之客,而后者的身形跃动,刀戟寒光之下不见丝毫慌乱。
    柯依达赶到门口只厉声道了句:“给我截下他,死活不论!”
    贝伦卡听得心惊,心知她是动了杀机,以这人的功夫估计已经暗处偷听了许久,灭口或许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
    听得她这一句,大概是感受她言语里的杀意,对方的动作却是一滞,一个不留神间,几把军刀架上他的脖颈,迪亚哥一剑挑掉他束发的带子和蒙面的黑纱,满头灿烂的金发抛洒下来,散落在异色的双瞳里。
    柯依达骇然变色。
    “亚伯特中将,深夜潜入,有何居心!”迪亚哥同样吃了一惊,眼底的警戒之意却丝毫未退,倒是一旁的赫尔嘉和贝伦卡脸色变了几变,有点无措的去看柯依达的反应。
    但见那金发黑衣的年轻人站在刀剑中央,毫无畏惧之色,只傲然立定,那一双金银妖瞳直直地望过来,军刀一般犀利地射进眼底,毫不避讳,带着几分挑衅之意,可往深处望去,却有某种情绪,如浪涛般涌动不息。
    那是什么?
    柯依达被他看得心惊。
    那是驰骋疆场二十年没有遇到过的慌乱。
    夜风从黑暗里破空而来,将彼此的长发都高高扬起,时光仿佛在那一刻定格。
    隔了许久,她方才缓过来,压抑着喉咙里深不见底的地方涌上来的哀伤,挥挥手,命人撤去刀斧。
    “贝伦卡。”她唤了一声,“今夜你辛苦了,早些回去吧,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事了。”
    第153章chapter147蛰伏
    深沉暮色已经吞没了所有的嘈杂。
    赫尔嘉将人带进来的时候,周遭的神鹰军亲卫已经遵照命令退下,整个起居室里再无旁人,气氛静谧,可以听见羽毛落地的声音。
    亚伯特法透纳站在灯下,昏黄的灯光洒落肩头,一袭黑色的短靠,挺拔如松,光影流连在英挺的面容上,线条硬朗分明。
    柯依达坐在沙发上,兀自低头品着方才那壶清茶,双腿交叠在长长的裙摆之下,半挽起的头发沿着肩头垂下,先前凌冽的气势已然褪去,那瞬间闪过的惊慌无措已被很好的收拾在眼底,黄晕的灯光流淌在脸上,倒添了祥和平静的气息。
    赫尔嘉看了一眼这对彼此沉默的母子,难掩担忧的神色,叹息了一声,退了出去。
    而柯依达终于打破漫长的沉默。
    “深夜来此,不是有事说吗?”
    亚伯特的眼暗了一暗,有一丝灼炎一闪而过。
    “不该是您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柯依达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亚伯特中将,是我在问你的话。”
    她称呼他的军衔,语气寡淡,亚伯特听着却甚为刺耳,握了握拳,深深吸了口气。
    “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
    “下官此番调入神鹰军,空出来的军法次官职位,下官想举荐一个人。”
    “谁?”
    “库里迪凯瑟稽查官。”
    柯依达的动作定格了一下,将茶杯放在几案上:“那个……凯瑟家族的旁支?”
    亚伯特没有做声,表示默认。
    柯依达却是皱了皱眉:“理由呢?”
    “监察长大人已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据闻是想在家族子侄中挑选一名合适的继承人。”
    他没有再往下说,柯依达却是挑了一下眉:“你认为他有胜算??”
    “或许还需有人助推一把。”亚伯特神色不改,“作为回报,或许可以就此收拢凯瑟家族的势力……”
    柯依达没有说话,苍色的瞳眸波澜起伏,过了很久方才轻笑了一声:“凯瑟家族根深叶茂,怎么可能居于人下,你想得太简单了。”
    亚伯特的脸微微一僵。
    却听柯依达又道:“不过……审时度势选择有利于己的政治立场倒不是没有可能。”
    埃森凯瑟侯爵没有男性后嗣,据说两位千金都是传统的贵族淑女,显然不是继承家族的合适人选,而此前也不乏有选择优秀的旁支子弟过继来传承家业的先例。
    侯爵本人是位有着卓越才干和野心的强大家主,在他带领之下凯瑟家族的兴盛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她也不只一次地担心过,一旦失去皇帝本人对于这位监察长的震慑力,凯瑟家族的野心是否会极速膨胀的问题,但从某一方面来讲,侯爵本人的嫡系后嗣单薄,他更多该考虑的是自己过身之后整个家族的延续,而对于这样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而言,维持家族势力的稳定和世代传承远比急功近利追求泼天富贵和权利来得重要。
    或许,他们也该是时候去寻找新的合适的追随者了。
    想到这里,柯依达叹了口气,就连那个阴郁莫测的监察厅长都开始操心身后之事,他们这些一起开创过帝国崭新历史的人们,是真的开始老了。
    只是——“这些话,为何不与安瑟斯去讲?”
    亚伯特的眉峰一怂,面部的线条微微抽搐了一下。
    “反正做决定的是您,不是吗?”
    “只是这个原因?”她的目光只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军刀一般锐利,只剖人心。
    他只觉得十分刺眼,索性冷冷地勾了下唇角:“这个人情我现在不想让人了。”
    柯依达看到,他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有挑衅,有志在必得,也有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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