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回头看了她一眼,捏着车钥匙, 心里突然就轻松了起来。
    “季医生”阎墨在马路中央直行:“这两天, 曹院打电话给我来着。”
    “哦?”
    “听说你手头上有一个得了和徐爸爸一样肿瘤的病人。”她的声音飘在风里:“她问我可不可以过两天到医院和你一起手术。”
    见季泽许久未说话,她又开口:“我同意了。”她小跑到季泽的身边,勾住他的手臂,歪着脑袋,嘻嘻地叫着:“季医生,我听曹院说, 你很重视那个病人。”
    季泽还是看不出半丝的表情, 只是眸子沉了下去。她拉了拉季泽的手臂:“季泽, 泽哥~小泽泽~”
    季泽抽开手,勾了勾唇角, 冒着两颗小虎牙:“回家吧。”
    他开了车, 阎墨立在原地, 静默地看着他:“季医生,你今天有些奇怪?”
    季泽微微一怔,手滞在车把手上:“只是有点累了。”
    “怎么会累。”阎墨扁扁嘴,小声嘟囔。刚走到车门边, 季泽半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喃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说着,轻轻厮摩着她的耳骨:“妖精,差点吃抹干净我。”
    她痴痴地对着季泽笑,两只眼睛弯着,捧着季泽的脸:“让本妖精看看,季先生那里少了块肉。”
    季泽捏了捏她的脸:“上车吧。”
    阎墨回给他一个痴汉笑:“我们家季医生,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啃了一口他的指尖,阎墨钻进车,打开车载音响。过了会,车里便轰轰的响起了吵杂的摇滚乐。
    她拖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看向另一端。季泽未进车,只是站在门口,凝睇着阎墨。
    除了手臂上又浮现的几块焦黑的斑,她还是一如以前,那么的独特。举手投足,都是摄人心魄。
    不管如何,他从不会后悔遇见阎墨。
    季泽的手停在车窗,本想敲一敲窗沿,再看阎墨一眼。但后来,他还是没有。他脱下外套,遮住窗。手表上的秒针靠近十二,他闭上眼,轻轻地唤了一句:“阎墨。”
    前方倏地出现一辆货车,刺眼的黄光在水泥地面上肆意地摇晃。
    “撕拉”一声,寂静的空中生生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一辆轿车在空中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最终轰地砸在了地上。
    只是短短的几秒,碎车窗里爬出一个人。她崴着腿,几近疯狂地朝外跑着。到路牙的丛林里,她看到了另一具,和她一样,浑身黏着血渍的男人。
    “季泽。”
    “季泽。”
    “季泽。你···”阎墨张了张嘴,满脸的脓血混着泪流到了口中,她手足无措地按着季泽身上的血,一手胡乱地摸着口袋:“手···机···”
    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沾满血的手滑了一次又一次屏幕,最后她失态地叫了一声:“季泽,我求求你。”
    季泽侧躺着,那张脸一如往常的平静。没有半丝的惊恐,没有一点的畏惧。
    “你··你···”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本能促使着她爆发似的流着泪。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刺进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左右地剐动着。
    她指尖剧烈地抖动着,放在季泽的脉搏处,下一秒,她的手又缩了回去,嘴角咧开了一抹笑:“没关系季泽。”
    她好歹,还是个鬼神。
    她运动全部的力,那团鬼火在她的体内缓缓地升腾起。三指半弯,她正要将她的精气全数渡给季泽。忽的,一只手从幽暗中伸出,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阎墨,冷静点。”
    阎墨错愕地抬起头,对着,一团更为凄述的墨绿鬼火。她很熟悉这是谁,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是他做的。
    “老爹?”她的唇翕动了两下。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她被老爹圈在怀中,背对着季泽。
    许久,她才在阎王的怀里平复了心情。
    她知道,她做不到,做不到就这么留季泽在这里,做不到任由季泽失血而死。
    况且,一切还有希望,季泽的魂魄还未出现,她还来得及。
    “他三年之后,注定还是要死。”
    这样的道理,她都明白。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承受至亲至爱之人亲眼在自己面前死亡。
    如果用自己的生命,换他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有三年。她愿意。她真的,活了太久太久了,之前的几百年,她也这么活着,没有心跳没有感情,百年如一日的存活在腌臜的地狱里。
    所幸,她犯了错,到了人间,遇见季泽。她终于,得以感受到这百年来她从未感受到的,生命的悸动。
    她觉得够了。
    她徐徐念道:“老爹,我很幸运”她抬手,揪着阎王张牙舞爪的胡子:“你这个当爹的,还不错。”
    “阎墨。”
    “对不起。”她松开阎王,转身,所有的精气化在手心,一掌,拍在了季泽的胸口。
    他身上的血液迅速地倒流,凝结成疤,破裂的血管一根根的恢复,血色回到了那张苍白的脸上。
    阎王颤了颤,想要拉住阎墨那只纤瘦的手臂,到后来,他只能扑了空,瞪着眼睛,看着阎墨突然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想,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在最初的最初,忘记提醒造物主,不要给鬼神七情六欲。
    他斜睨了一眼躺在地上呛着声的季泽,转身,消失在清晨的冷雾中。
    阎王突然理解了自己女儿的做法,因为他也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至亲眼睁睁地在他眼前消失。甚至,连轮回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彻彻底地在他手中,化成尘埃。
    他攢着半缕他抓到的残魄,向着地狱的深处,慢慢地走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嗅到了一丝···一丝···完结的气息?(屁嘞,还有一丢丢)
    人间部分写完后,地狱的那几章,肯定会,超级甜哒。
    今天之所以···科科,超级短小,是因为········我把一章拆两章了。我觉得还是分着看比较好一点。邪魅一笑。
    第49章
    “老大, 有句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
    阴间,幽森的隔间里,黑无常拿着一个铜盆。
    阎王看着那缕, 漂浮在半空中,他抓到的灵魂:“你说。”
    “要是让委员会发现了, 您怕是。”
    阎王扯着笑:“无救,在这个位置上待太久, 也挺无聊的不是么。”
    范无救怔了怔, 他记忆里,阎王该是最大公无私的鬼神。就连阎墨被罚收集人类灵魂,他也丝毫没有给阎墨求半点情。
    只是这一次,他竟然也会冒着被永久革职的风险,救阎大人。想必,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至于最终的结果, 一切, 都要看命了。
    他和阎王对视了一眼, 浅浅地笑了笑。“老大,我先回去了, 我得好好想一想, 审判会上我该怎么说。”
    他的语气里, 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苦涩。
    阎王点点头,在范无救离开的一刹,突然开口:“无救。”
    范无救轻轻抖了抖,他第一次, 听到阎王他这么无助的声音:“如果,地狱委员会能放墨墨一马”他说:“以后···”
    “老大,这事你放心。”无救回头,手插在口袋:“阎大人是我和必安看着长大的,以后,我和必安一定会尽心尽力帮着她。”
    “那么。”他将那缕灵魂放在铜盆里:“无救,保重。”
    “老大,你也保重。”
    黑无常的鼻尖一酸。
    *
    2021年冬
    江里飘着绵绸的小雪,气温陡降至零度以下,空气中透着刺骨的凉意。市医院的门口,病人较往常又多了许多。
    季泽穿了件单薄的白外套,倚着医院边的栏杆,双指夹着一根未熄灭的烟。
    医院的几个新来的护士佯装无意的路过季泽的身边,同他打了声招呼。到了医院里,才噗嗤一声,笑作一团。
    “刚刚季医生看我了。”其中一个小护士面带悦色的说着。
    “屁嘞。”另一个小护士从鼻腔里嗤了一口气。
    气氛僵了一下,很快,几个小护士又彼此挽着手:“哎,季医生好帅呀。”
    “帅有什么用”高挑的护士开始指点人生:“我还是喜欢忠犬系的,季医生那种冰山男,我可不喜欢。”
    “我不管,有脸就够了。”
    “花痴。”她们刚笑了几声,只听两声干咳,不远处走来一位气质温婉的白褂女医生,她听到季医生这几个字,在电梯门口顿了一下,清冷的眸子对上这几个聒噪的小护士。
    小护士噤了声,你推我搡地匆匆离开。
    “柏医生这次又没升的上去。”
    “凭她的情商,能一直待在医院不被排挤,就算是奇迹了。”
    “噗”高挑的护士招了招手,几个小护士团簇过来:“听说她从前,还追过季医生呢。”
    “我去,不是说,季医生从前的女朋友。”终于有人开了口:“也是我们医院的,三年前,车祸去世了。”
    “阎墨?”
    “嘘···”高挑的护士使了个眼色,离他们不远处的医院水池边,徐攸宁正立在那。
    他将手中的一杯咖啡递给季泽:“泽哥,手术结束早点回家休息吧。”
    季泽将刚吸进去了那口烟全数咽进肺里,苦涩的感觉在他心头一点点的漾开:“今天是墨墨的生日。”
    徐攸宁的手滞在空中,眼角流着悲伤:“那个···”
    季泽抖了抖烟灰,转身面朝冬雪,悠长地吐了口气:“说是生日,不过是我初遇她的日子。”
    “泽哥,今天我开车吧。”徐攸宁倏地开口:“我帮你约承恩寺的住持。”
    季泽不做声,朝前走着,到了拐角的垃圾桶,徒手熄灭的烟。烟头在他指尖打了个旋,“当”地落了进去。
    徐攸宁在他背后,微微地叹气。就从车祸那天后,季泽比之前更加沉默,一夜之间,之前他从不触碰的烟和烈酒,出现在他的家里的各个角落。
    他没想到,泽哥爱阎医生,爱的这么深。
    徐攸宁给车装上了防滑链,季泽抱了些纸钱放在后备箱。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车开到承恩寺上山的小径时,季泽才开口,淡淡地对徐攸宁说:“大壮,车停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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