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女生纷纷回头看,于瞻站在队伍中间,也对乔琉挥手,小声喊“乔琉,这边给你留了位子,吃早饭了吗——”乔琉却已经臭屁地朝着周子舟走过来了。
    周子舟愣了下,这才意识到——乔琉这是要站在他旁边吗?
    他左右看了看,身边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乔琉这是?
    周子舟进大学以来,一直就想交个朋友,他吃饭是一个人,去交学费是一个人,去上课是一个人,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倒也并不是耐不住寂寞,只是从遥远的北方过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乔琉主动往他身边站,显然是把他当作认识的室友。
    周子舟觉得有点儿感动,还有点儿开心,便咧开嘴,小幅度地对乔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乔琉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有点不自在——至于吗?这小土包子,只不过是能跟自己站在一起,就这么高兴?
    乔琉骄傲地冷哼一声,跟赏赐似的,迈着长腿过来了。
    “同学,给我让让。”乔琉走过来,对周子舟左边那个男生不耐烦地道。那男生愣了下,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位子,可是方阵已经排好了,这会儿让他往哪儿移动?两个人尚在交涉中,前面高大威猛的教官也察觉到了这边的骚动,严肃地走过来,吼道:“那边两个,干嘛呢?”
    他吼的是站在队伍外头的乔琉,和已经半只脚离开了队伍的那个男生。
    w大的军训一向严苛,请来的教官全部都是海陆军中顶尖军官,对待军训学生十分严格,先前几届还出现过在军训中晕厥休克的现象。有些教官还会看学生的家世,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些脾气正直执拗的教官,则完全不管这个。
    那男生被教官的气势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又撤回腿站回了原先的位置。
    “我正要进队呢。”乔琉顶了句,看了教官一眼,不轻不重地推了那男生一把,让他站到边上去。
    但那男生被教官吓哆嗦了,自个儿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
    教官两条眉毛顿时竖起来了。
    乔琉踢到一块硬铁板了,教官一瞧他飞扬跋扈的模样,火气就上来了,冲下来指着他鼻子道:“刚才迟到的也是你,现在扰乱方阵秩序的也是你,你先去跑二十圈再回来说话!”
    方阵里没人敢说话。
    乔琉脸色也瞬间变了,俊脸嚣张起来比谁都横。
    别人还以为他是在和教官对峙,只有周子舟知道乔琉在紧张什么——他根本不能跑步。他有心脏病,别说五十圈了,就是一两圈,也是跑不下来的。对于心脏病而言,剧烈运动就是一个死字,更何况他还有寒毒压身,心脏一旦供血不足,最容易让寒气趁虚直入。
    到时候说不定直接一命呜呼了。
    “我不跑。”乔琉脸色冷了下来,冷冰冰地站在那里,浑身带着不可接近的气场。
    教官哪里管那么多,揪着他领子,就要让他知道不服管教的下场。乔琉挣扎了下,把教官给摔开了。
    方阵里有人说:“唉,乔少,不就二十圈吗,一会儿就跑完了啊!怕什么?!”
    而且瞧着乔琉人高马大,身形修长的模样,看起来就是运动细胞很好的样子,哪里会害怕这区区二十圈啊。
    被这么一起哄,乔琉脸色愈发铁青。
    于瞻也怕乔琉真的和教官怼起来,到时候不好收场,于是作为班长,站出来打圆场说:“要不教官,你瞧这样可以吗,乔琉也不是故意的,要不就跑个八圈意思意思,第一天军训,教官您也多担待些……”
    周子舟心道,八圈,对于乔琉而言怕是和二十圈没什么区别。
    果然,教官都要退一步了,蹙眉正要开口,结果乔琉冷冷道:“一圈我都不跑。”
    “你这小子!”教官没能咽下去的火气腾地火冒三丈,一巴掌就要胡上乔琉的脑袋,被乔琉冷着脸避开了。
    周子舟有点着急,他感觉这要没办法收场了。而且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乔琉不愿意跑步,是和教官横上了,但是乔琉再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会有人瞧出异样的。冷静!周子舟!想想村里的高架桥!他犹豫了下,又看了眼刺目的太阳光和一千米的田径跑道,给乔琉找借口,说:“教练,我和乔琉一个寝室,知道乔琉从昨天起就有点不舒服,所以……”
    他本来就不习惯撒谎,因此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跟蚊子哼哼似的。
    他话还没说完,被教官黑着脸随口冲了句:“他不跑,你替他跑啊?”
    周子舟被噎了下,垂在裤缝旁边的手指发着汗,捏了捏裤缝,紧张地说:“那,那我替他跑吧。”
    反正他体力好,要是放在平时,一口气跑五十圈应该不带喘。今天好像有点儿感冒了,跑个二十圈,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的吧。
    这话一说出口,乔琉猛地一怔,简直不敢置信,他刚才被教官激起的一脑袋火忽地熄灭了。他盯向周子舟,见周子舟嘴唇上泛白有些起皮,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脸上还通红,黑色镜框后面的一双眼睛水润又澄澈,整个人散发着紧张委屈又坚定的气息。
    乔琉觉得有点懵,他觉得他有点弄不懂周子舟了。这小傻逼居然喜欢他喜欢到这个程度了吗?至于吗?
    第六章
    “那你跑!没跑完二十圈回来打断你的腿!”教官被这两个人气到了,铁青着脸往操场上一指。他这么强硬,队伍里还哪儿有人敢出声,那不是找死吗?于瞻则更是了,他替乔琉说话,是因为要巴结乔琉,但周子舟一个不起眼的乡下小子,谁管他啊。
    教官横眉竖眼地瞪了周子舟一眼,就见这小子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转了个身,居然还真他妈的绕着操场说跑就跑起来了!
    他从乔琉身边带过一小阵风,乔琉愣了下。
    “唉,本来想看乔琉跑步的,这同学谁啊,突然冒出来拍马屁!”队伍里有女生小声交头接耳。她们刚才起哄,都是因为想看乔琉跑步的样子,铁定是操场的一道帅气的风景线。但没想到被这个穿着有点土气的傻小子给横了一茬。
    周子舟个子也高,盘顺条直,两条长腿跑起来带风,也是有几分帅气的——如果忽略他从头到脚都和大学格格不入的九十年代气质的话。
    “还愣着干嘛,他替你跑了,你赶紧站他这儿!”教官冲乔琉道。
    乔琉看着周子舟跑出去,瞬间就没影了,额前头发被风吹起来,两条长腿迈动得无比欢快,跑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这人是不是傻?二十圈好歹也有二十公里,一次性跑下来谁都得脱层皮,更何况还在这种烈日骄阳之下跑!
    就这么喜欢他吗?!
    乔琉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两只手抄着裤兜,站到周子舟原先的那个位置上去了。
    军训就这么开始了,烈日下,好不容易的休憩期间,女生纷纷掏出防晒霜和小镜子补起妆来,男生则打闹成一片,十分自来熟。林霍然挤到乔琉身边,坐在树荫下,笑嘻嘻地把手机拿出来给乔琉看一条搞笑的微博,过了会儿于瞻也跑过来了,揣着两瓶矿泉水,主动笑着拧开递给乔琉。
    乔琉心不在焉,喝了口水,视线落在操场跑道上。
    “又不是你跑,你怎么整得跟屁股下钻了几千只蚂蚁似的坐不安稳?”林霍然说。他收回了手机,乔琉不搭理他,他也觉得没意思。
    乔琉蹙着眉,站了起来,把矿泉水瓶捏扁了,隔空扔进了垃圾桶。
    周子舟已经绕着操场外围跑了九圈了,也就是九千米,他的速度开始慢下来,觉得开始有点儿吃不消。或许是昨晚被凉水淋了一遭,头发又没吹干就睡觉,现在他感冒好像有点严重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头重脚轻,胃里还泛着恶心。
    平时以他的耐力来看,跑一千米只需要三分钟左右,但是现在,他跑一圈都快花七八分钟了。
    跑到第十二圈的时候,周子舟前襟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他迷彩服下面还穿着件自己的白背心,但因为便宜,质量糟糕,不透气也不怎么舒适,现在被汗水一湿,整个跟束缚着他的渔网似的,令他大张着嘴巴却喘不上气来。
    周子舟难受得要命,分明头顶烈日灼人,浑身却一阵阵发着寒战。他两条腿都跟灌了铅块似的,抬起来都开始费力了。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惨样子。周子舟咬了咬牙,盯着前面被自己踢起来的尘土颗粒,心里安慰自己,只有七圈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行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但是跑到看台那边的时候,太阳正好晒在他额头上,他眼前立刻感到一阵白花花的晕眩,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脚下突然就软了一下。
    周子舟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脸色看起来惨白极了,他跟低血糖重症患者似的,眼前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金星。两只手撑在地上,摔破了皮,也感觉不到什么,额头上全是冷汗,眼前半天看不清东西。
    过了好像有几秒钟,有几个人从操场那边冲了过来,把他给扶起来了。不过周子舟膝盖发软,也没法走路,被这几个人连拉带拽地送到医务室去了。
    在医务室的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还闭着眼睛被灌了杯糖水,周子舟才缓过气儿。
    等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外面军训已经集合了,刚才那几个送他过来的同学已经离开了,他都不知道是谁,也没办法说声谢谢。
    唉,周子舟觉得有点儿丢脸,本来他身体素质很好,体育是他的特长的,却没想到第一回 跑个步,就出了这么遭事,简直娇弱得和小女生有得一拼了。
    刚才躺着的时候,眼镜儿已经被摘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揉了眼睛,一想到乔琉,顿时吓得坐了起来——他差点忘记了!昨天晚上触碰乔琉是在半夜十二点,那么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触碰第三次,否则——现在几点了?
    他慌忙抬起头,四处找挂钟!
    于是乔琉端着杯开水迈着长腿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平时戴着黑框眼镜儿看起来跟九十年代的土包子有得一拼的周子舟,摘掉眼镜后,露出刘海下的挺直鼻梁与琥珀色双眸。眼眶里还含着点儿泪水,红通通的,整张脸上皱巴巴的没精打采的,正跟走丢了无家可归的小仓鼠似的,睁着双大眼睛,仓皇地到处找着什么——
    “别找了,我在这儿呢。”乔琉不耐烦地哼了句,俊脸却红了红,他同手同脚地走过来,把水杯往病床头一磕。这个小傻逼怎么这么黏人啊,他不就离开了一会儿去倒杯水吗,还不到五分钟呢!这怎么得了啊!
    周子舟也看到墙上的时间了——中午十一点四十五,他还有十五分钟。原本他很慌,怕操场上那么多人,来不及从中找到乔琉,但是一看到乔琉,他就松了口气。赶紧戴上黑框眼镜,一眨不眨地看着乔琉,心里琢磨着这回该从哪里下手。
    乔琉被他的目光看得都要发烧了,心里暗骂,能不能收敛着点儿视线?他就这么能让这个小土包子有安全感吗,一见到他来,瞧小土包子简直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似的。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周子舟就已经对他生出依赖感了?
    “别看了,喝你的水。”乔琉很凶地说,把玻璃杯往周子舟手里一塞。
    周子舟怔了下,低下头喝了口水,半天没说话。心里其实有点儿感动,因为来大学之后,乔琉除了嘴上脾气坏,但其实还是个挺好的人的,比如说,现在还给他倒水。
    而且——
    “刚才是你送我来医务室的吗?”周子舟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乔琉没好气地说:“不是我还能有谁?”
    他等着周子舟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实际上周子舟还真的有点儿受宠若惊,盯着乔琉看了好半天,把乔琉的耳根都看红了,才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乔琉顿时受用了,冷哼一声,屁股后头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简直可以身手矫健地把医务室天花板给顶破!
    周子舟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瞳孔缩了一下,已经十一点五十五分了,还剩五分钟。他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都快要超过十二个消失了,还没碰到乔琉,怎么办啊?
    但是现在乔琉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俊脸上血色也足,没有出现苍白呼吸不畅的现象,也许少触碰一次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周子舟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拿他的生命危险开玩笑。不管怎样,一切都按照王瑞说的来……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周子舟就见乔琉皱了皱眉,右手无意识地抵在胸口那里。
    果然是不碰不行的吧!于是周子舟一下子紧张起来,看了一眼乔琉,又看了一眼乔琉。
    乔琉刚才送周子舟过来时,横跨操场跑过了好一段距离,剧烈运动过了,所以心脏有点儿难受。他察觉到周子舟不断偷瞄自己的视线,简直像是恨不得视线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黏在自己脸上不放过似的!
    乔琉耳根有点烫,觉得这小土包子真是缠人得要命啊,起身就想走。
    周子舟却一下子把他这个动作误解成了难受到快要晕厥所以要避开别人的视线——他在乔琉身后慌里慌张地脱口而出:“对了,乔琉!我还没感谢你呢。要不咱们握个手吧!”
    还没等乔琉走出去半步的距离,他就从床上扑腾起来,赶紧一把抓住了乔琉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那速度和生死时速抢人一般,握住就不放开了。还是用两只手抱着握住的,生怕乔琉甩开走了,那自己家里那条路就要泡汤了!
    握到乔琉的指尖时,周子舟一激灵,因为乔琉的手实在太冰凉了,简直如同冰袋。不,是比冰袋还舒服,贴着自己正在发烧发热的手心,就像握住一块白皙的雪糕似的,好摸极了。周子舟舒服得一下子忘了去数十秒。
    乔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闹得脑子一懵,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就见周子舟坐在床上,抬着头紧张地看着自己,脸上因为发烧沾染着萎靡不振的红色,额发也湿漉漉乱糟糟的,显得有点委屈巴拉和不舍,嘴唇干巴巴的,和沾着点儿泪水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啧,怎么这么黏人啊,真他妈黏人,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乔琉心里这么想,却脸红红地没有甩开周子舟的手,又浑身僵硬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第七章
    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乔琉是知道的。他小时候第一次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家里没一个人知道,直到晚上浑身冰凉地躺在地板上时,才被前来打扫的阿姨给发现了,急匆匆送到医院去。那一次乔琉在医院一躺就是十个月,出院后,就转学了。
    他原先读的那所学校不能再读下去了,因为可能会有同学发现他有病的事实。而接下来,乔琉从小学读到大学,一路上转学无数次,几乎没认识过什么长久的朋友。
    他懒得去记得谁,也没多少人长情地去记住他。
    别瞧这小土包子平时稳重的样子,其实一生了病,还不是跟脆弱纤细的小动物似的呜咽着抓住他不放手,软绵绵地撒着娇寻求安慰。
    乔琉撇了撇嘴角,难得大发慈悲,一只手被动地握着周子舟的手,另一只手够着去拿床头柜上面的感冒药,挤出两粒倒在掌心里,不耐烦地说:“吃了。”
    “医生给开的感冒药吗?从哪里买的?没过期吧?”周子舟脑袋昏沉,但还是十分谨慎地看了眼白色袋子里的感冒药包装。
    乔琉怒道:“你脑子有毛病吗,我还能害你不成?”
    周子舟无视他的臭脾气,这才接过药来,就着捧着的杯子里的开水喝了,咽下去后发干发痒的喉咙才稍微好了点儿。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他冒着金星的脑袋也多少恢复了些清明。
    不过,没想到乔琉还真的人挺好的,又是送自己来医务室,又是买感冒药倒水,可以说是非常有同学情了。自己之前说不定是误会他了,他脾气虽然臭了点儿,但绝对是个好人。周子舟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又偷偷瞄了眼乔琉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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