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琉心里乱七八糟的,心里跟回暖了似的,一下子好多了。他心里翻江倒海,觉得委屈都倏然间好了很多,周子舟就是有这种能力,能三言两语,让他从谷里回到平地上。可是他没有接,他盯着地面,脚尖踢着石块,有些闷闷地说:“那你干嘛不昨天送过来?”
    “待会儿我会跟你解释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周子舟抱着礼物,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演唱会门票:“而且,我昨天不好意思问,你要和我一起去演唱会吗?只可惜错过了。”
    乔琉撇开头,别扭地哼道:“我不是让你跟你最喜欢的人一起去吗?”
    周子舟也垂着头,眼神像个找不到洞归的小仓鼠,朴实地,毫无多余赘述地,把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可是我没你不行啊。你不理我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风一下子吹过来,蜡烛又熄灭了。
    周子舟心里一急,怕乔琉又生气,于是又去点蜡烛。
    乔琉看着他蹲下去的后脑勺,心想……乔琉没有想法,他心跳如擂鼓。周子舟的话让他心里面翻涌的占有欲一下子得到了满足。他跟口渴了很久的人一下子喝到了水一样,眼眶一下子红了,甚至心里面涌起一阵强烈的,想要和周子舟把话摊开了说的冲动。
    如果小土包子胆子小,不敢表白,害怕失去,那么让他先表白,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能够做到。
    乔琉有点认命,他觉得他现在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周子舟,比周子舟喜欢自己还要多,多得多了。他觉得有点吃亏,但是感情这种事情,没办法控制。只能当做周子舟捡了个大便宜了。
    他垂着头,看着周子舟,这么想着,正艰难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周子舟忽然碰了碰他的手,然后顺势牵了下。
    在七点之前,要碰一下——周子舟心想。
    短暂的牵手,令乔琉大脑空白了一秒。那种暖流感不管何时,无论是周子舟第一次碰他,还是现在碰他,都令他大脑皮层一下子炸开,得到最基础需求的满足感。就好像血液被暖了一下,然后全都涌到了心脏那里一样。
    周子舟刚打算收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乔琉握得牢牢的。而且乔琉还突然动了动手,手指插过来,十指交叉。乔琉盯着地面,眼睛是红的,耳根也是红的,好像还有点余怒未消,又好像多了很多别的情绪。
    “乔琉……”周子舟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他怕这一次没说清楚,乔琉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想努力表达出,他很在乎,他很抱歉。
    但是他话音刚落,乔琉忽然抬头看了眼他,然后突然朝他走近了一步,面对面地朝他站着,微微低着头,忽然闭上了眼睛,像是极为紧张,捏住周子舟的手都渗出汗水来,把周子舟的指节捏得非常紧
    周子舟有点茫然,就见乔琉张了张嘴巴,与此同时有些战栗、有些低哑的声音传入耳朵,他说:“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由我先说,也没有什么关系。”
    乔琉无法控制自己,他觉得他离不开周子舟。本来以为周子舟会永远跟在他身后,不管如何,都用那种喜欢的心情对待自己。但是这次周子舟让他生出一种危机感,令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死死把周子舟拽在手心里。
    也许是一种不安全感,也许是某种不大好的预感。
    乔琉红着脸,根本不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话,但是竭力强迫自己说出来,他心脏怦怦直跳,快要爆炸了,几乎是与生俱来胆子最小的一次,最为忐忑的一次,他小声说:“周子舟,子舟,舟舟,我喜欢你,希望你知道。
    周子舟:“……”
    周子舟瞪大了眼睛,看见乔琉嘴唇对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轻轻嘟起来。
    第三十四章
    周子舟并不是个毫无见识的人。甚至于, 他见过很多大场面。
    他爸因为工伤去世的时候, 工厂发了很大一笔抚恤金, 那天他奶奶虽然无比悲恸,但是瞅着周子舟那张茫然的小脸, 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去买了一块鸡胸肉回来,做土豆丝炒鸡肉这道周子舟最喜欢的菜。
    菜刀在砧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发出疲倦悲伤的剁肉声。
    周子舟年纪太小, 蹲在厨房里,一边帮他奶奶把柴火往灶里送, 一边看他奶奶布满沟壑的脸上泪水纵横,还不大能理解死亡是什么意思。饭快要熟了, 溢出香味来的时候, 外边儿突然吵闹起来。
    镇上的婶婶舅舅全都来了,平时八竿子撇不着的一群人,这会儿全都来找他奶奶,在外边你一句我三句地吵起嘴来。是为了一笔数目并不算多的抚恤金。周子舟被奶奶关进了房间,然后趴在窗子那里, 看他奶奶拎起扫帚, 恨恨地把这群人赶走。
    但是在赶走的时候, 发生了争执,奶奶耳朵上的一枚戴了很多年,不知道到底是金还是银,反正快要生锈了的耳环, 一下子被不知道是婶婶还是舅舅给拽掉了。
    耳朵破了,鲜血肯定一下子就出来了。奶奶耳垂甚至直接裂开了,下方成了两半。
    周子舟这时候才哭起来,从窗子那里跳出去,握紧了拳头,嚎哭着跑去找村长。
    他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他从小到大被表白的次数,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真的还不少。
    最开始是在桌子里翻出来一些五颜六色的纸,上面用或娟秀或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一些话。读初中的时候,还有一次,被班上的人起哄,被后桌的那个女孩子倒追。
    那个女孩子最开始的时候老是借走周子舟的作业,说是带回家去学习。她每天都有一些数学题要问周子舟,甚至还抢走周子舟手上的笔,逗得周子舟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有一天,周子舟发现自己语文课本上多了一些字迹,郭沫若的诗句里,“我”、“喜欢”、“你”几个字被后桌那个女孩子用红笔圈了起来。周子舟跟个傻逼似的,登时就怒了,差点没委屈得哭出来。因为学校每学期都要交很多资料费,他奶奶为了交这些资料费,都不知道在昏黄灯下做了多少双鞋子了。
    他把书扔给女生,愤怒而生气地说再也不借她书了!于是这一段莫名奇妙的单恋,在周子舟这种自杀式的傻帽行为中,也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一学期之后,后桌女同学已经喜欢上了班上另一个男生,并且开始借那个男生的抄歌词本了。
    周子舟不觉得遗憾,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他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对任何人有过那种感觉。
    他也不确定——他每次见到乔琉的时候,都心里面小小地跳跃一下,跟长出了个小人似的,小声叫嚣:“他来了!”。每次乔琉不理他的时候,他手足无措,连最喜欢的红烧排骨都没心思吃了。乔琉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的时候,他也觉得心里堵堵的——他不确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算不算喜欢。
    因为在面对乔琉的时候,这些感觉都是生平第一次。
    他见过大场面,读过很多书,做过很多卷子,还被女生表白过。他因为考砸而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过,在路上被村子外的小混混拦住抢钱过——
    他算是经历过很多事情了。
    可此刻的他,却慌乱到毫无招架之力。
    他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乔琉刚才说什么?说说说,说喜,喜欢?x—i—h—u—an—喜欢???
    周子舟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袋那里了,完全费解,听不懂乔琉到底在说什么,他心跳如擂鼓,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有,自己听到的是否就是自己想到的那个意思。
    他怔怔地看着乔琉,视线落在乔琉脸上,显得有点呆滞。
    空气有点安静,网吧楼上的人因为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见两个人半天没有动作,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于是散了很多。方晴去街对面买早饭去了。太阳跳出来就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街上来往车辆一下子多了起来,灰尘也多了。
    等周子舟脑子里被震惊得噼里啪啦断线的神经元终于重新连接上,回过神来之后,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看着乔琉闭上的眼睛,睫毛还很长,那张俊脸上还带着泛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怪不得——
    乔琉居然、居然喜欢他?所以才做出那些在他看来无法理解的事情来?
    所以才在他重感冒跑步晕倒的时候,赶紧把他送到医务室去了?虽然嘴上凶悍得很,但实际上对他却关心得不得了。
    所以才送他电脑,在林良和李小斐议论他的时候,为他出头。天知道周子舟都要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了,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为自己出头的人,只有乔琉。只有乔琉。
    所以才更加生池望的气?因为吃醋和嫉妒?所以才跑到教室去把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都赶走了,所以才暗搓搓跟到欢乐谷去,穿上大白熊的头套,用屁股把宁凝挤到一边?
    周子舟纷乱的脑子像是一团麻线找到了一根开端的头一样,逐渐将认识乔琉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了一条线。他不知道乔琉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也不知道乔琉为什么会生出这些模糊的、婉转的、细微的情愫的。
    能够确认的只有一点——他完全慌乱到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不知道该干什么。那一刹那在周子舟眼睛里,时间跟静止了似的,他盯着乔琉又往自己这边靠了靠,闭上的眼角眉梢带着某种期待。可他却只能那样眼睁睁地看着。
    因为他震惊到跟个木头似的,动弹都不能。
    满脑子回荡四个字:我的妈呀。
    死寂当中。乔琉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周子舟呆滞的脸,一下子恼羞成怒了。他刚才都干什么傻逼事了!那些傻逼话怎么可能出自他嘴里!要么给他个洞让他钻进去,要么给他把刀子让他自杀!更令人恼怒的是,周子舟还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还是——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率先表白,周子舟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受宠若惊吗?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这种呆若木鸡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跟块不开窍的板砖似的,人家板砖还有气孔能戳心呢,周子舟这块木头砖头简直严丝密合,找不到一丝缝隙。
    乔琉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推了周子舟一把,怒道:“姓周的,你傻了啊,哑巴了?”
    从小到大,他最会的一件事情,就是用无理取闹和大发雷霆,以及冷漠冷笑,来掩饰自己的一切情绪。
    “没,没啊。”周子舟慌里慌张地用手指抠着自己裤缝,整个人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忽然听见“咕噜”一声,好像是乔琉肚子里的声音,因为一晚上加一早上没吃东西了,正常人都受不住。
    乔琉蹙了蹙眉,像是觉得有点饿了。
    周子舟一下子像是得到解救一样,忙不迭转移话题,说:“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乔琉还在气头上,而且表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周子舟这样似是而非,不知道到底听到了没有,完全不给反应的态度,令他心头憋了一股子气,却无法疏解。那种感觉就跟什么在心尖上钻一样,茫然而疼痛,还有点被他刻意忽视的酸胀和难过。
    说出去岂不是搞笑,他活到这个年纪,生平第一次说出表白的话,对方居然不理不睬。
    乔琉冷笑一声,那声音如腊月寒霜,冻了周子舟一脸。他输人不输气场,径直朝学校那边走了。
    周子舟赶紧跟上去。
    林霍然正趴在二楼窗户那边看好戏呢,突然就见这两人一言不合地转身就走,一前一后默契无比,简直跟忘了自己还在这里似的。他赶紧从楼梯那里跑下来,匆匆忙忙付了他和乔琉两个人的包厢费,追上去吼道:“你们俩干嘛啊,要走了也不说一声!”
    乔琉甩手往前走。周子舟知道他又生气了,因为自己迟钝的反应——
    所以说,乔琉是真的喜欢自己?
    周子舟跟在乔琉后面,心里慌得不行,那种感觉怎么说,就像是一只狗在土里随便拱一拱,用鼻子嗅一嗅,本不指望能找出什么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但是突然从土里冒出来好大一个仙人,用那种甜蜜柔软的神情问你,你掉的是这块肉排骨,还是那块鸡胸肉啊?
    更重要的是,那个仙人对他说,喜欢他,肉排骨和鸡胸肉都想给他。
    周子舟就是这种心情,茫然而无措。他没办法冷静地分析。
    他能做到的只是,紧紧跟着乔琉,不放开乔琉。在自己想明白、想清楚之前,不能让乔琉又生气。
    乔琉冷眼瞥着周子舟小心翼翼地追上来,时不时偷偷摸摸瞅一眼自己,跟个惹人不高兴之后忐忑无比的小奶狗似的,就连尾巴都耸拉了下去。乔琉憋了满头的火,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消散了一点点。
    小土包子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说出什么喜欢之类的话,说不定等回了寝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大胆表白?但是也解释不通,说周子舟胆子小吧,他胆子一点儿也不小,认识他之后,他做出来的全都是惊世骇俗,令乔琉震惊的事情。
    无论是在军训时替乔琉跑步,还是在被同学无意捉弄时,替乔琉挡住那盆水,都是乔琉以前的人生中,从未得到过、从未经历过的。
    即便是在教室偷偷替自己关个窗户,双手合十对那些女孩子小声请求,都是乔琉刻在心上的事情。
    所以说,周子舟胆子很肥,做事也不按照常理出牌。
    那为什么听见自己那么一番话,什么表示都没有?
    乔琉没有找到正确答案,或者说,他下意识地回避了那个正确答案。
    他又瞅了周子舟一眼,正好周子舟跟到他旁边,好不容易跟他并肩而行,松了一口气,也正好悄悄看他一眼的时候,被他抓了个正着。
    乔琉抿了抿嘴唇,脸上看不出喜怒,突然扭头,对林霍然用眼神示意道:你走前面去,不准回头。
    林霍然一脸懵逼,同样用眼神示意回去:我靠,你们又要干嘛?
    乔琉迅速杀气腾腾,瞪了他一眼:照做,不然不借你钱了!
    受到胁迫的林霍然完全不抵抗,十分迅速地溜到前面去,并且和两个人保持好长一段距离了。
    这下周围没有别人的干扰了。
    乔琉漫不经心地盯着前面的路,把脚尖前面的一块石头踢得老远。他舔了舔嘴唇,他回想起刚才和周子舟牵手的那一瞬间——不是拽住手腕,也不是随便轻轻一握,而是十指紧扣,掌心肌肤摩擦。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像一刹那两个人血液都能通过掌心的血管相抵一样。
    怪不得,谈恋爱的电视剧里相爱的两个人都喜欢十指相扣。
    可是,他和周子舟就只有那么一瞬瞬。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已经没了。
    余光瞥到周子舟垂在身侧的左手,乔琉忽然鬼使神差地将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拿了出来,垂在身侧,冰凉的手指攥紧了下,又松开。他佯作漫不经心地扭开头,去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当然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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