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儿觉得有些腿软,程氏看见小姐微微发颤连忙扶住,悄声说:“小姐情形不对咱们快走。”
    说完不等张婉儿反应扶着她,悄悄分开人群走了。
    顶银胡同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面无表情的将军,平常牛大壮总是一幅和气的笑脸待人,难免有些错愕。还别说面无表情的牛大壮,还真像人们印象里的将军。
    杨秋娘倒自然很多,毕竟牛大壮没当兵前,在家整天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扯起笑脸说:“大壮离家多年,爹娘想你来看看。”
    “现在看到了,你们走吧。”
    杨秋娘噎了一下,扯扯牛三旺笑着说:“我跟你爹几千里路来,难道连顿热乎饭都没有,儿啊,你可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看着牛三旺说“我娘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牛大壮身形随了陈家人很高大,他从上向下俯视,让牛三旺本能的瑟瑟一下。
    杨秋娘觉察到牛三旺的瑟瑟,忍不住气结,没见过老子怕儿子的!她扯出帕子哭诉:“我也知道我是后娘,就算把心掏出来,人家也嫌不甜,可你爹,承祖跟你总是亲的……”
    不等她演完,牛大壮冷冷地打断:“逼的我娘子吃糠咽麸皮的爹?把我儿子一脚踢进渭河的弟弟?”
    顶银胡同围观的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还有这一茬?恭人可没说过她被逼得吃糠咽麸皮的事。
    杨秋娘拉过牛承祖,让他跪下磕头,牛承祖自小没拿牛大壮当过哥哥,可是这几年的穷日子让他明白很多事。他忍者阴郁的怨气,双膝跪地:
    “大哥以前弟弟不懂事,现在长大了都改了。”
    杨秋娘讨好的笑道:“孩子小时候,谁没犯过混,你不也把娘推倒过,害承祖早产。”
    顶银胡同的人瞪大眼睛,不是说,是足月的奸生子,陷害将军的吗?
    牛大壮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本将去宫里请个御医,来给牛承祖把把脉,看他是不足月的早产儿,还是足月的奸生子?”
    “谁是奸生子?把脉就把脉谁怕?明明就是你故意推的想害死我!”奸生子是个什么出身,那是进不了家门,被万人嗤笑的对象。牛承祖气愤的不行,大声叫嚣。
    “不、不、不,不用!”杨秋娘捂住牛承祖的嘴,一叠声说完,才发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连忙补救“咱们什么人家,怎么敢劳动皇帝老子的御医。”
    牛承祖如遭雷击目瞪口呆,他娘一直跟他说,是牛大壮想害死他,故意推倒她害他早产,所以他一直隐隐约约的敌视牛大壮,原来自己的身世竟是奸生子这么不堪?
    那他娘说是陈宝珠仗着家里有钱,拆散了她和他爹也是假的?实情是别人说的,她娘先是嫌他爹穷,死了男人看他爹日子富裕又来勾搭!牛承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
    牛大壮不置可否的说:“本将还有事,不方便招呼,你们走吧。”
    杨秋娘拉着牛三旺哭诉:“儿啊,不管怎样娘和你爹也是想你和蛋蛋,才千里迢迢来看你们。你怎么能这样狠心,把我们老两口拒在门外,难不成是当了高官就不认爹娘?”
    杨秋娘的腔调虽苦,可是话里的威胁,牛大壮听得很明白:当高官不认爹娘,你这是不孝。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
    “承平三十一年秋,牛承祖把不足三岁的蛋蛋踢到河里,妄图霸占我娘的家财,结果菩萨保佑蛋蛋平安。几天后你们不甘心,合谋王神婆预备以驱邪为名打死我娘子,被我大舅和村里人救下,你们又把我娘子和儿子弄晕,扔到厨房准备装作意外放火烧死……”
    顶银胡同的人听得直吸气,虽然先前听顾默默说过一点,可是如今面对面说,感觉真不一样,而且恭人从没说过,她竟然被人三番两次谋害。牛家这几个是真的黑心呐!
    杨秋娘暗自握拳,她刚开始其实还想好好哄哄牛大壮,给他些好名声,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今看来软的不行得硬缠。虽然她来京里不过三天,可是这京里的繁华热闹,吃的穿的,和杏花村比起来实在是天上地下,她绝不回去受穷。
    牛大壮不管杨秋娘想些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继续说:“你们三番两次谋财害命,我大舅没办法主持了咱们之间的分宗……”
    这一点顶银胡同的人也没听说过,他们看着牛家三口人都想不通:这是多黑的心,多不要脸才能一口一个儿,一口一爹娘?都分宗了还好意思来?这是实打实的看中将军的官位来打秋风。
    “既已分宗,你们也请自重冒认官眷是犯法的。”牛大壮说完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秋娘。
    杨秋娘扯起帕子哭天喊地:“天啊,人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怎样你的一条命总是你爹给的,不管怎样我也照看了你十年衣食。如今你发达了,就把不中用的我们踢到一边不管死活。”
    顾默默在院子里听得恶心不已,如果不是陈家有六十多亩良田,杨秋娘会来做后娘?没他们两口子,只怕牛大壮还能过得更轻松些,不用每天看着害死自己母亲和弟弟的人,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在自己家里指手画脚。
    再说如果不是念着那点血脉,牛三旺恐怕早就不得好死了。
    想着越来越爱冲自己撒娇的他,顾默默只觉得有些心疼,他其实很缺家庭的温暖和母爱。
    “你是想逼本将,把当年牛承祖的认罪书送到衙门去?”牛大壮面无表情的问道。
    听到这里,杨秋娘止住哭嚎,捏了捏帕子下定决心:你无情别怪我无义!
    第53章 上门
    杨秋娘忽然拉住牛三旺哭着就要下拜, 租马车回来的程光连忙拉住她,看热闹的也跟着帮忙不让跪:“你也够狠的啊!这是要折将军的阳寿啊。”
    牛大壮早已面无表情的避到一边。
    杨秋娘使劲往地上坠要跪, 还一边哭诉:“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做长辈的错, 可如今我跟你爹在乡下没活路了,你总不能眼看着我们饿死吧。”
    周围围观的纷纷摇头,有这样的爹和后娘将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牛三旺见闹到这一步,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死活要跪:“大壮啊, 爹对不起你, 爹给你磕头!”
    “哎,有你这样当爹的没?但凡有点心也不会这样折儿子的寿。”顶银胡同好几个人围着撒泼的牛三旺两口子乱手乱脚往起拉。
    不一会牛家门口哭闹声、叫嚣声、责问声吵成一团, 要跪的, 拉人的, 闹成一窝蜂。
    “够了!”牛大壮低吼一声,所有的人都被定住。他看到牛三旺两条胳膊被人高高架起, 一条腿却用力屈起够向地面。他看到杨秋娘被人架起腋下, 衣服领都歪散开, 发髻也乱了却还撅着屁股, 两腿蜷起往地上缩着要跪。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对牛三旺说:“你虽然对本将一再不仁, 本将却不能忘本。既然你们在乡下活不下去, 本将便在京城替你租一个小院给你养老。”
    说完便让程光牵出自己的马,带他们去找合适的院子。顶银胡同的人,看着坐马车离开的牛家三口人,无不摇头叹息:“有这样下三滥的爹和后娘,将军算是面瓮落石灰, 怎么都筛不干净。”
    马车里杨秋娘得意的给牛三旺使眼色:怎么样?看能不能把他缠住!牛三旺也是笑,做梦也没想到能给四品大的将军当爹。他们两口子没注意,一直发呆的牛承祖,反倒坐在一起嘀咕。
    “咱们今天把他恶心到了,过后还是得软和些,软软硬硬总要叫他多给些好处才行。”杨秋娘叮嘱道。
    牛三旺听得直点头:“嗯、嗯、放心,说到天东地西我也是他老子,他能把我咋?有种他真叫老子磕个头看看。”
    程光坐在马车外赶车,听到里边的低语,忍不住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将军,他知道这种声音将军都能听到。
    自从将军升做副千户,原来好几个等着升的百户不服气,暗地里指使人下绊子,都被将军不动声色的收拾了。就是那五百号亲卫,不管有没有来头,是不是刺头,才多久哪一个不敬佩将军。
    “驾”程光一甩马鞭,赶着马车往前走。
    说起来将军其实真的了不起,不说有毅力有本事,最重要处事公平赏罚分明让人敬重,就是命不好有这样的爹娘。
    最终马车停在外城很偏僻的一个小巷子,随行请来的牙人笑得谄媚:“几位,这巷子里也有一座小院子,三正两偏很齐整只要五两银子,比刚才那座便宜三两银子。”
    牛三旺有些不满意,这里比顶银胡同牛家差远了。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说:“本将每月给你们十五两银子养家,你们要嫌不好,牙人在这里,可自己另找他处。”
    杨秋娘扯扯牛三旺的袖子讨好的笑着说:“娘跟你爹乡下都住得,这里很好了。”
    巷子里一些闲人张头张脑的窥探,牛大壮似无所觉的继续面无表情:“你当初进牛家门的时候太急,大舅并不同意,所以你没有婚书顶多就是个妾。”
    杨秋娘一瞬尴尬,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主要是乡下人都一个老婆,谁在意这个?
    “以妾为妻是犯了律法的,本将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若是再犯休怪本将无情。”牛大壮的眼睛冷冷扫了一下,那些探头探脑的都刺溜收回去。
    “是、是、是、老身记下了。”杨秋娘赔笑。
    “你还没资格在本将面前自称老身。”
    为了银子杨秋娘忍:“是,老婆子记下了。”
    牛承祖垂着头:原来他娘连正房都算不上,他不是奸生子,就是小娘养的。
    牛大壮掏出十五两雪花银,递给牛三旺:“你我已经分宗,切莫乱认官眷,否则国法难容。”
    牛大壮走了,杨秋娘捧着银子笑:“一个月十两,一年就有一百二十两。”想着将来时间长了,慢慢缠住牛大壮,再给牛承祖娶一房陪嫁丰厚的富家小姐。杨秋娘不指望官家小姐了,她也知道自己和牛三旺今天做过了,官家的怕是看不上,但是冲着牛大壮的四品将军,富户还是能找下的。
    这么来回一折腾,等牛大壮再赶回顶银胡同已经是巳时末,等会该吃午饭了。
    “娘子,抱歉今天不能带你和蛋蛋出去踏青了。
    顾默默却不这么想,今天杨秋娘这一闹,指不定他把多少往事翻上心头。虽然他能自己调节,可到底难受,所以顾默默还是打算出去玩玩,到田野里散散心。
    “妾身和蛋蛋都吃过了,夫君吃了咱们就出去。”说完笑着指指桌上的风筝“蛋蛋想放风筝,下午玩一会也行。”
    牛大壮怎么可能不明白顾默默的心意,他笑着拉住娘子的手:“既如此为夫一会在路上买几个胡麻饼夹卤肉,咱们现在就走。”
    顾默默笑着同意,临走时吩咐冷氏:“冷嫂子一会把门外好好洒扫一番,务必干干紧紧不要留下什么腌臜。”
    “大娘放心,必会收拾的干干净净。”
    郊外的地里麦子已经起身,绿油油的延伸到远处的青山下,牛大壮卸下马拴在小河边的柳树上。
    柳树是北方发芽最早的树木,这会河边舒舒朗朗的几棵,高高低低烟雾般裹着鹅黄嫩绿。不远处有些青灰色农家小院,房前屋后簇拥着些桃红杏白。
    河里的水清净明澈,马儿悠闲的低头吃草。顾默默提下篮子笑着说:“妾身就在河边挖点荠菜,夫君带蛋蛋去放风筝。”
    这其实不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枝头的细柳纹丝不动没有一点风,不过牛大壮还是牵起线在小路上奔跑。
    他来回跑只要不停,风筝便能飞,一停下来风筝就晃悠悠的掉下来。
    “爹,风筝掉下来了。”蛋蛋安静的又一次指出实情。
    牛大壮幸亏出来只穿了夹衣,这会也是满头汗,他的袖子早已高高挽起,如今停下来举着胳膊抹抹汗说:“儿子,爹热了咱们去看你娘挖了多少野菜。”
    蛋蛋平静的说:“你终于玩够了,不用我再陪着。”然后转身去找顾默默。留下牛大壮在原地瞠目结舌,不是爹再陪你玩吗?
    顾默默蹲在地上挖野菜,看到儿子过来,笑着揽进怀里亲了一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蛋蛋笑着点头。然后牛大壮就看到他娘子直起身,摘了些柳条给蛋蛋编花环。
    顾默默的手还算巧,不大工夫一个嫩绿的的花环,就出现在她的手里。
    牛大壮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蛋蛋正戴着花环,扑到顾默默的怀里笑。如烟的垂柳下,美丽的娘子,稚嫩的儿子。他笑着走过去,弯腰把手里的桃花簪到顾默默的发间。
    顾默默抬头嫣然一笑,人面桃花相映红。
    蛋蛋到一边帮顾默默找荠菜,或者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自己玩。
    牛大壮拿出随身的匕首,截下一段柳条做了只柳笛,他靠在柳树上吹出清扬的声音,顾默默则重新拿起铲子挖荠菜。
    这个时节荠菜最鲜嫩,不管是下面、包饺子、凉调还是清炒都很可口。
    柳笛的声音停下,正在挖荠菜的顾默默,听到牛大壮低低的语音:“我一直在想,当年要是我没有好奇,跟他去那片高粱地就好了。”
    顾默默停下铲子,抬头看见牛大壮站直身体,目光穿过茫茫的平原不知看向哪里。
    “或者我聪明点知道事情轻重,不在那个时候告诉我娘,她和弟弟就不会出事……”
    顾默默放下铲子站起来。
    “其实害了我娘和弟弟的是我,是我太好奇,是我不知道轻重。”
    顾默默听得心疼,她拉住牛大壮的手握紧:“和人偷情的不是你,不顾及妻子有孕吵闹的不是你……”
    “却是我多嘴才引起一系列事。”
    听到男人痛心的话,顾默默这一刻无比痛恨牛三旺:明明是他一个成年人,做事下作,孬种没胆,却把所有过错推倒才八岁的孩子身上,让牛大壮一生都后悔自责,摆脱不掉这种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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