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郑否之随祭酒去了安平,明日一早才可回,你若找他有事,明日再来罢。”
    声音也清清洌洌的,当真是得天独宠的人物,董慈道了谢,见少年转身就要走了,便叫住他问,“可否劳烦公子稍等,帮我送封信给郑否之。”
    少年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董慈舒了口气,学宫旁多的是书肆,董慈借了笔墨,给韩非子写了个简短的口信,卷起来交给了少年,“多谢公子了。”
    少年也不多话,只点点头,拿着竹简进学宫里去了。
    第19章 .他想碰,就碰了
    董慈给秦真和未来的嫂子准备好礼物后,就开始琢磨怎么跟赵小政交代自己逃跑这件事。
    说实话,她跑的时候还真没想过秦真要成亲这回事,在她看来大家都很小,成亲还遥远,而且就算真的成亲,她想去看,也只会偷偷的跑回去看一眼。
    可现在秦鸣千里迢迢跑来临淄了,只怕赵小政本来就想把逃奴抓回去,顺手就用了秦真成亲的理由。
    秦鸣来的时候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若是她不识时务的穷折腾,这一路只怕有得受。
    至于赵小政是如何知道她在临淄的,董慈是连想都懒得想了,陛下连天下都能统一,找个逃奴算什么。
    董慈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翻了回来,东想西想的,一晚上没个好眠。
    次日天还不亮,一行人就启程了。
    董慈这么配合听话,秦鸣简直是又欢喜又忐忑,欢喜是因为不用多费心思力气,忐忑得戒备又加深了几分。
    董慈看着围在马车外神情肃穆的彪形大汉,就意味深长的朝秦鸣笑了笑。
    她这高深莫测意味不明的眼神很有杀伤力,秦鸣连笑脸都快挂不住了,暗自朝护卫们使了眼色,让他们警醒着点,又朝董慈笑道,“路途遥远,山匪横行,就多请了几个护卫,这些大哥长得是扎眼了些,但身手一等一的好,妹妹见谅一个。”
    董慈压下心里的笑意,一本正经的眨了眨眼道,“哦,我还以为秦鸣你是怕我跑了,所以才找人看着我呢,原来我也没那么重要。”
    这话要他怎么答?!
    秦鸣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脸都笑僵了,“妹妹说笑了。”
    少年好定力。
    董慈心里笑得直打跌,也不再逗他了,伸了个懒腰就上了车,她昨夜想东想西,夜半三更才有点睡意,这马车四不透风,也看不见外面的风景,董慈索性就去了榻上,躺下来就开始补眠了。
    董慈心里坦荡,一路悠哉悠哉,秦鸣却自个把自个折腾了个半死,越是临近咸阳,神色就越是紧绷,每日只青黑着眼圈埋头赶路,盯董慈盯得越来越紧了。
    除了董慈,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精神疲乏,董慈估量着脚程,用过饭就随口问了秦鸣一句,“咱们是不是快到咸阳城了?”
    秦鸣正吃着面饼子,闻言立马抬起头来,如临大敌,警惕戒备地道,“下午就能进城,晚上就能入宫。”
    他说完连面饼子也不吃了,直接一把揣在怀里装好,起身扬声道,“启程了,这一路悍匪多,大家都警醒着点,未时进城!”
    董慈:“…………”皇城周围,哪里来的悍匪,不要命了么?
    她真的很想解释解释她真的不打算搞事情,但想想说了只会起反作用,也就随他了。
    进了城秦鸣没有送她去秦真那里,反倒是直接驶到了宫门前,董慈看在眼里,心说真的是赵小政要抓她,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不过一来她身上还背着救命恩人的名号,二来赵政真要弄死她,直接在临淄弄死就行,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回咸阳来。
    董慈这么想着,又淡定了。
    她这副变幻莫测的神色落在秦鸣眼里,又有了另一番必须和主子报备的解释。
    马车是不能进宫的。
    进宫之前秦鸣交代了不可抬头,董慈也就压下了心里的好奇和激动,她暂时也走不了,要围观以后有的是时间围观。
    进了宫秦鸣才彻底松了口气,对董慈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又恢复了之前的热忱,“妹妹先回禀了主子,秦真成亲的日子定在这个月十三,不着急,主子在王上那边,妹妹先在书房等一等。”
    秦鸣说完便出去了,留董慈一个人呆在书房里。
    秦国人举国尚黑,性子又利落大气,房屋建筑的摆设与布置,与齐赵两国十分不同。
    尤其是赵政的书房,沉闷肃穆,空旷又高远,架子上的文简摆放得整整齐齐,有张矮几上搁着笔墨竹简,这屋子里别说金银器物,就是书画玉石摆件,也是一个都没有的,这就是个真正的书房,简简单单没有一丝冗余。
    董慈看得直摇头,照这样看嬴政就不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也不知统一六国以后,穷奢极欲是为的那般。
    董慈漫无目的的神游天外,从窗户里透过来的风从鼻尖掠过,董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很细微,若有若无,但董慈鼓搞了一年半,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不用仔细分辨都知道这味道确实是桐油。
    董慈右眼皮开始跳,漆这种东西在战国很常见,桐油也常见,但桐油这时候就不是用来涂家具的,而且这书房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董慈心里莫名的不安一阵高过一阵,忍不住细细辨别起来,围着案几绕了一圈,目光落在案几下的一个木盒上了。
    董慈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又觉得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罢,万一只是打翻了油灯?陛下这么刻苦勤勉,晚上定要点灯熬夜,打翻点油灯可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灯油味和桐油味还是有分别的,桐油气味独特,跟别的油都不同,她不可能闻错。
    董慈觉得自己有高血压脑淤血的前兆,头晕目赤,忙念了两声淡定淡定,一把就把木盒子捞出来了。
    董慈把书简拿出来,刚打开就是眼前一黑,等再仔细辨认过,确认这是她亲手抄录的吴子兵法,脑子里就轰的炸开了,真的是她埋着的宝贝!
    董慈身形晃了晃,吸了口气忙去木盒里看,董慈这才想念两句还好还好只有两卷,余光就瞥见了另外一边还有个一样的木盒。
    …………
    《神农本草经》《吴子兵法》《乐经》《赵奢论税》《墨子十八篇之机关术》《伏羲八卦》……
    董慈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绷着神经一册一册的查点,等查完最后一册,已经确认了,全部都在这里了,无一幸免。
    血都涌到脑门上了,董慈抖着手把这些竹简又装了回去,她好想咬人!
    “见过公子。”
    董慈耳鸣脑胀,隐约间听见门卫说见过公子,就猛地抬起了头,是赵政来了。
    赵政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小奴隶要冲上来咬他了,虽然被人用那种目光看着,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但赵政不以为意,他只知道他的心情还不错。
    董慈是真的想咬人!可对方是秦始皇,是她从心里一直很喜欢很佩服的人!
    再说她的身份就是奴隶,奴隶跑出去做出这么奇怪的事,在别人眼里跟神经病没什么分别,好奇想探究探究也无可厚非。
    这没关系,她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还有大把的时间机会,找机会想办法,再把这些找地方藏起来就是了。
    可还是好气呀!
    似乎有个尖细的声音在说什么,董慈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彻底黑了,恍惚间一头就栽倒在地上,脑袋似乎磕到案几,竹简哗哗哗掉下来,她觉得有点疼,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赵政见流了血,几步上前探了鼻息,转身朝跟在后头的阉人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那宫人被吓得不轻,忙连滚带爬的滚出去了,赵政本想叫人把小奴隶抱起来,看了一圈索性自己将人抱起来,环顾了一周不知放哪里好,抱着人疾步往卧房去了。
    刚赶进来的秦鸣一见这模样,心里骇然,半响才回过神来,忙也跟了上去。
    赵政并未觉得将人放在自己床上有何不妥,宫人们却个个神色大变,跟在赵政身边的宫人叫兴平,欲言又止了半天,也不敢开口说什么,踌躇了两下,小步跑出去,催太医去了。
    人本来就丑,现在这幅苍白无色的样子就更丑了,原本就只有那双清湛湛的眼睛还算能看,现在也闭上了。
    赵政心生烦闷,朝磨磨蹭蹭的太医蹙眉问,“到底怎么样了!”
    太医低声回禀道,“回禀公子,这位姑娘并无大碍,伤口不大,血也止住了,就是一时气血攻心,这才昏迷不醒的。”
    赵政摆袖道,“煎了药端上来,都下去罢。”
    卧房里安静下来,赵政看着床上的人出了一会儿神,看着看着心里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再一看小奴隶被包起来的脑袋,就有点想笑,气成这样,想来是真的废了不少力气。
    赵政伸手捏了捏小奴隶的脸,心说也不知道跑出去做什么,长大了一岁,身形也没怎么长,肉也没怎么长,得偿所愿顺心随意,不是该过得很舒心么?
    天色暗了,兴平轻手轻脚的进来点了烛火油灯,垂着的眼角瞧见床榻边的情形,心里又惊又骇,也不敢相扰,又等了两刻钟,这才上前轻声问,“公子可要传饭?”
    赵政平日里少有闲暇,寻常用完晚饭也是要去书房的,今晚却不怎么想动,就挥手吩咐道,“让人送些肉食来,要一些鱼肉,加点新鲜的时菜,你去盯着点,等人醒了,再做好送上来。”
    这是个新鲜的主子,尤其还是位姑娘,兴平也不敢深想,腰弯得更低,领着吩咐出去了。
    赵政也不嫌无聊,碰了碰小奴隶细细的手臂,轻轻捏了捏,太细了,一捏就断,也不知挖那么多坑要费多少劲,不过她挖坑是挺厉害的……
    身体也软软轻轻的,九岁了,身形却比同龄人小太多,想来钱都花在笔墨竹简上,睡不好吃不好的,能长好才奇怪。
    手上也有茧子,以后也不知养不养的好……摸起来还不如外面洒水扫地的粗使婢女,赵政漫不经心的想着,当然他也不会去摸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是了……
    赵政有些无聊,这种无聊又很有耐心。
    他有点想小奴隶快点醒来,因为他有点饿了。
    又想她不醒来也可以,因为他不太想动,也不怎么想说话。
    董慈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察觉到她的手指尖被人握在手心里,被人时不时捏捏碰碰,偶尔指腹相贴,那温热的温度顺着指尖透过来,她想不察觉都难。
    但这触碰很漫不经心,就像来人只是在走神,手里正捏着什么玩具一般,互动得十分不走心。
    董慈睁开眼睛,借着橘黄的烛光看清了来人,是赵政。
    赵政靠坐在床榻边,正出神的想着什么,右手正握着她的爪子把玩。
    虽然是无意识的当玩具,但这可是拉手唉!
    董慈把手抽了出来,又闭上了眼睛,她是不能对伟大的始皇帝生气,但她掉血掉的厉害,暂时还复活不回来,还不想说话。
    赵政回过神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人是他的人,他想碰,就碰了。
    小奴隶闭着眼睛不肯看他。
    赵政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质问她为什么逃跑,不要吓唬她逃奴要乱棍打死,也不质问她什么来历为什么叫董慈,也不要质问她为什么欺骗家主……
    那些事以后再问,他现在不想问。
    赵政看着小奴隶绷着的脸,凑近了些,声音又低又沉,隐隐带着些笑意,“生气了?”
    第20章 .陛下说要带我玩
    董慈闭着眼睛姿势标准的躺在床上,就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她是个六几年的红[卫兵,而且很幸运的有机会和主席握握手,那么她会很担心自己的手心里是不是有汗,握起来会不会让主席很不舒服……
    诸如此类。
    这种骨灰级粉丝的思想和境界,估计是连本人都不太懂的。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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