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
    这年头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几,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 到那时也是五十九岁高龄了, 一个杵着拐杖的花甲老太太, 走路走快点都要喘三喘,董慈怀疑到那时候她还有力气阻止霸王烧宫殿么?
    这项附加任务算起来不是一般的艰巨。
    董慈想象着自己杵着拐杖脚步蹒跚地站在宫门前,面对千军万马企图感化造反头子西楚霸王不要放火烧杀的情形。
    迎接她的下场可能有两个:
    差一点的,霸王根本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她就被踩死了。
    好一点的,能得到霸王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一句哪里来的疯婆子!她也就被叉出去砍死了。
    简单粗暴,好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游戏结束。
    很明显,此路不通,她还不如早点想办法,将咸阳宫里的典籍拷贝一份出来,只是这件事难度系数不比感化霸王低,该怎么做,还得好好掂量掂量。
    “姑娘?董姑娘?”兴平给董慈倒了杯茶,很耐心地劝慰道,“姑娘勿要忧心,主子请随蒙将军出兵的事,王上已经驳回了。”
    兴平把茶杯放到董慈面前,董慈回过神来,见兴平嘴上劝着,脸上却还一片忧色,分明是他自己担心,不由笑道,“你不用担心,你家主子非比常人,他即是开口提了让蒙骜老将军领兵伐韩,蒙骜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番领兵出征,又是正义之师,必定要大胜而归……”
    董慈虽然每日足不出户,但也知道这几日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
    河东郡郡守王庆州携万石军粮入咸阳面君,路过安邑峡谷关被武遂的守军劫了道,所幸安邑诸将及时出兵相救,王庆州与二十万石军粮这才逃过一劫。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咸阳城,秦国上下举国愤怒,嬴异人连夜发了两道诏令,一道送往安邑,着安邑守军严加戒备,护送王庆州和军粮入咸阳,一道召文官武将即刻上朝议事。
    王庆州一见了嬴异人就哭天抹地地嚎起来,说原本是准备了十万石给戍边将士做军饷用的,启程之时又听闻定阳旱灾,勒紧腰带又凑了十万石,打算送与定阳的百姓们救急,上奏的文书还在路上,没想到刚出家门没多久,就在自家的地盘上给外贼劫了。
    粮草军需和人虽然都没事,但谁能忍下这口气呀!
    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头发胡子白成一片,满面风霜,跪在地上哭得伤心愤慨,事关百姓军将的活命粮,朝臣们个个听得怒火熊熊,义愤填膺,这件事自然不能这么就算了。
    吕不韦当场便跪请王上发兵伐韩,刻不容缓。
    出兵讨伐一国,这不是小事,嬴异人当夜便召了群臣议事,随后又召了赵政,相询领兵出战之人,赵政直接提了老将蒙骜,第二日清晨赵政回月泉宫不久,蒙骜便点兵出城了。
    董慈知道这就是那把能将赵政推上储君之位的火。
    嬴异人夏太后偏爱幼子幼孙的那点私心,在国家大义之前不值一提。
    韩国那边捅出这么大篓子,成蟜这边彻底熄了火,韩夫人夏太后也要消停一阵子,赵政干净清白没有外戚势力,嫡出身份,再加上他性格沉稳睿智,又能识人用人,等蒙骜的捷报传回咸阳城,只要有人提起个头,朝臣拥戴之下,只怕赵政立马就要被拱上太子之位。
    董慈原本就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只是现在听兴平说起伐韩事件的导火索,就觉得整件事都透出古怪来。
    就她所知道的历史资料里,韩桓惠王韩然这个人好安于现状,韩非子曾多次上书请求变法强国,都被他推拒了,韩然一来没有什么大志向,二来在经过长平之战以后,他没实力也没胆子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挑衅秦国。
    出于对真实历史事件的好奇,董慈便开口问道,“吕相国怎么就相信是韩遂守将所为了,动辄就是覆国的事,韩王不会这么蠢的。”
    兴平是个宫人进侍,平日消息虽然知道的多,却难得和人闲聊一回,听董慈问起,也就来了兴致,坐下来回道,“劫道的人虽然伪装成了别过之人,但王郡守一口咬定就是武遂的将官,人他以前也交战过,咸阳城现在都传遍了,韩地宜阳武遂也受了旱灾,韩王这是饿疯了。”
    这前因后果可信又不可信。
    董慈告诫自己莫要以历史印象来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战争发动方给出的理由向来只是个摆设,未必可信,她刨根问底也没什么意思。
    想不通便也不想了,董慈转而朝兴平道,“公子他非比常人,这些事自有他操心,咱们还是来聊聊,老叔你究竟找我相看什么?”
    董慈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找我算命可是不准的。”
    兴平见董慈泰然得很,自知担心无用,也就将赵政的事放到了一边,闻言恭恭敬敬朝董慈行了个礼,郑重道,“老奴请姑娘帮老奴看看,老奴适合读什么书。”
    董慈愕然失笑,相看面相姻缘命数,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说相看自己适合读什么书的。
    兴平见董慈当他开玩笑,不由又郑重地行了一次礼,面带憾色地道,“王兄弟还有秦兄弟他们各有所长,跟在主子身边做事,老奴领着一样的米粮,却半点忙帮不上,王兄弟说让老奴来找董姑娘指点一二……”
    兴平说着笑了笑,接着道,“主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老奴伺候,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找点事情做,也不算来人世间枉走这一遭。”
    这是找老师来了。
    董慈听明白了兴平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就她这半碗水,还能给人指点人生不成,王青这个大兄弟确实是古里古怪的。
    兴平在宫奴里资历确实算是老的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董慈觉得这个汉纸的眼睛都明亮了起来,想必是因为对知识太渴望了的原因。
    原来兴平是这样一个求知若渴的人,董慈心里火热火热的,泼冷水的话是彻底说不出口了。
    谁会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勤奋好学的大龄青年哪!
    董慈忙放下手里的典籍,心说她就会读书,但许多有才的人不都是从读书开始的么?
    看看刺股苦读的苏秦大大,靠读书悟出了合纵连横之术,风光之时一人挂上六国相印……这虽然是个特例,但现在不试试,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你得知道这世上都有些什么东西,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董慈见兴平满含期待的看着她,一边高兴一边又觉得压力山大,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董慈当真肃了神色,认真思筹了起来。
    兴平心思细腻,性格冷静稳重,察言观色为人处世都很有一套,诗书礼乐易这些都不太适合他,倒是诸子百家中被后世成为行为管理学的‘法家’,很适合他这样的人。
    法家思想涉及的范围很广,里面囊括律法经济行政组织管理等诸多学科,可选的类别也很多。
    董慈起身从赵政的书架上抽出了《管子》《商君传》两本书的第一卷 ,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天敌《乐经》给抽了出来,三卷竹简都交给了兴平,解释道,“每本书先看一卷,第一卷总论,能让你知道这些书都是干什么的,你先看看你喜欢哪一个类别,喜欢咱们就接着往下看,不喜欢,就换另外的。”
    前两本还好,兴平翻看了两句就高高兴兴接了,等看到乐经,就朝董慈问,“这个是做什么的,也要看么?”
    兴平展开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董慈心说不好,忙极力劝道,“乐嘛,就是教人快乐的。音乐使人快乐,研究乐是一件快乐自己也快乐别人的事,怎么样,老叔,拿回去好好看看……很好看的。”
    兴平忙把竹简卷起来,还给了董慈道,“老奴喜欢商君传,这个还给姑娘。”
    《乐经》只存在于先秦,后来就失传了,又是很重要的文献,可她发现秦国研究这个的人真不太多。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董慈尤不死心,朝兴平极力推荐道,“孔子孔丘,老叔您知道么?”
    孔子谁人不知,兴平点点头,“孔子生而知之,圣人也。”
    董慈闻言心里一喜,觉得有希望了,就舒了一口气,笑道,“对对对,就是他,孔子他老人家喜欢唱歌,这个《乐经》就是他修订的,怎么样,看看罢?说不定老叔你会感兴趣的。”
    兴平头摇成了拨浪鼓,“还是算了罢,老奴对律法之类的比较中意,那个你还是自己看罢。”
    兴平说完当真抱着竹简去了另外一边认真看了起来。
    董慈推销失败,已经无话可说,“…………”
    第33章 .不可以就不可以
    董慈知道赵小政近期会被立为储君,但没想到日子来得这么快。
    嬴异人身体不适, 带病议朝了几天, 接着就病得卧床不起了。
    嬴异人这一躺就是两天,缓过气来以后一时间感慨万千,恰逢文官武将也在, 当下便着吕不韦写了告令, 立公子政为太子, 立储祭祀的日子当时就选定好了, 就在蒙老将军得胜回朝的这一天。
    立储向来都是关乎国运未来的大事, 涉及的礼仪祭祀也很多,嬴异人身体不适,朝纲大事就全权交在了吕不韦手上,赵政虽说年纪小尚未加冠,但许多需要国君亲自出席或者是过目的事物,就需要身为太子的赵政暂且代劳了。
    近来各地多有战事灾荒,事务繁杂,朝臣忙得脚不沾地, 赵政作为一国储君, 纵然不用费心费力, 却也要一起跟着旁听政务, 臣议起事来不分白天黑夜,再加上寻常的课业、吕不韦交给他的朝堂政务, 赵政也忙, 有时吃睡都同嬴异人一处, 已经有三五天不曾回月泉宫了。
    礼成过后方可昭告天下,月泉宫收到王令的时候,正是立储祭祀完成的这天,宫里上上下下都透出一股喜气轻快来,喜事当头,连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小宫娥们脚步都松快了许多。
    赵小政当太子是早晚的事,相比之下董慈就淡定了许多,陛下是要扫平六国做九州之主的人,当上太子只是人生中的第一步,精彩的剧集还在后头呢。
    董慈正仔细研读管子第十篇,兴平满脸喜色兴匆匆地冲进来,等走近了见了她又猛地站住,恍然朝董慈行了一礼,惭愧道,“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宠辱若惊,唉,老奴受教了。”
    兴平这么说着,舒了口气当真就从容淡定了许多,董慈还未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他哎呀了一声,又朝她行了个礼道,“老奴找公子有要事,先退下了。”
    你家公子已经有四天没出现在月泉宫了。
    董慈连一个字都来得及吐,兴平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还给她带上了门。
    董慈感受着门一开一合带起的凉风,心说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老叔这一脸福至心灵顿悟的表情。
    兴平找赵政确实是有要事禀报,只他因储君一事高兴过了头,听见的时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找董慈聊一聊,一齐高兴高兴,接完王令直接就往书房冲,都忘了正事了。
    兴平赶回厅堂的时候,赵政也刚刚从嬴异人那边回来没多久。
    兴平朝赵政行了礼,挥手示意宫娥们下去,压低声音朝赵政禀告道,“奸宄之人都揪出来了,人都绑着,关了两天两夜,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主子看这次要怎么处置?”
    一年前月泉宫也清理过一次,当时只揪出了两三个,一顿打个半死,有命活着的全都放到外院做粗活去了。
    赵政问,“都是些什么人?”
    兴平回道,“近侍宫女有一个是华阳宫里的,一个是六英宫那边的,外边添茶倒水的,两个是……高泉宫那边的,剩下的长阳宫羽阳宫两宫各五人。”
    这一年来谁都想朝月泉宫塞人,不但空缺补上了,人数也多了不少,月泉宫里的侍婢宫娥仆从,就没几个是可信能用的。
    华阳太后,夏太后,韩夫人……加上刚刚被封立为王后的他的母亲赵姬,内内外外倒是齐全,一个都没落下。
    赵政没说话,兴平就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踌躇迟疑地开口道,“不如先搁一搁,主子方才被立为太子,也不好闹得太过。”
    现在不能用闹来说这件事,赵政心不在焉地想,之前是非忍者不可,现在也没了忍的必要。
    只是他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近侍,月半不见是有那么点变化了,放往常他就算有一百个想法,只怕也是不会说出口的。
    赵政忽而问,“你最近都跟着董慈读了些什么书?”
    话头转得太快,兴平有些接不上趟,又被自家主子这一眼扫得有点惴惴不安,斟酌了一会儿,才回道,“老奴挑了商君的律法……姑娘说主要看喜欢,喜欢哪门读哪门。”
    赵政就想起自己已经有四日没见过董慈了,当然前日半夜回来不算,夜半三更,她睡起来雷打打不动,要知道他来过才奇怪了。
    赵政点了点头,起身要出去,兴平见他还穿着立储祭祀的正服,忙追了两步问道,“公子要不要先更衣……”
    赵政摇头,吩咐道,“人都认清楚了,给个名头全部打死,明日清晨把这些尸体扔去宫门口,哪宫来的扔回哪宫门前,记得罪名越重越好。”
    赵政说得漫不经心,兴平却听得打了个寒颤,他本是打算劝两句,想想又算了,一来这事就得狠绝一些,免得后患无穷,二来太子政与公子政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打死些作恶的奴隶再正常不过了。
    兴平领了命去做事,赵政就去了书房,油灯还亮着,能看见人影。
    天也才黑没多久,临近书房赵政的脚步这才缓了下来。
    董慈正点了油灯苦读《管子》,不是她想研究法家,实在是对着兴平她真有种师父对着大弟子的画面感。
    兴平头一次研学这些文简,有些个生僻字他都还认不全,里面提到的典故也知之甚少,董慈以前是专门搞整理文献的工作,虽然知道的全一些,却也怕说错了误人子弟,兴平看了以后还把自己的理解和想法都写了下来,拿来给董慈看,半个月下来就堆起好大一摞来了。
    兴平已经问过她好几次有什么指教指正了,她无奈之下已经答应明天就把批阅过的文简发还给他。
    董慈有种人民教师修改作业的错觉。
    这就更是不能出错了,董慈只得再花些心思,将她觉得还不妥当的地方先给研究透彻了。
    赵政进来的时候董慈抬头应了一声,“公子回来啦?”
    小奴隶问完头又埋了下去,连礼都不行了,眼睛黏在文简上摘不下来的样子。
    赵政也没生气,反倒走近了些,心说她整日躲在书房里,不知道外面的事也未可知。
    董慈连头没抬,赵政心情不错,就走到董慈的案几前站定了,低头看着面前的小脑袋,开口问,“你没听说外面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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