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惊讶么。”沉蔻看着裴真意脱下外袍搭在自己身上的动作,心里有些无趣。她蔻色的指尖捻着身上的衣料,追问道“妖物凶猛,又非你族类,见到我这样子,你不该害怕吗”
    裴真意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怕什么呢裴真意自认除却险恶红尘,她什么也不畏惧,什么也不会怕。
    左右世事一场大梦,向使一朝闻道,那夕也可死。
    若说怕,裴真意只怕这一辈子里会被再卷入尘世肮脏的漩涡、被晦暗的人间撕碎。
    于是只要避开那可怖的人间,当眼前只存山水时,就万物都不会可怕。
    连妖也不。
    “没有什么好惧怕。”
    裴真意说着,欠着身系好了沉蔻身上的最后一个衣带。
    所幸今日入山林时穿戴得多,裴真意脱去一件外袍,里边的衣服也仍旧算得上可以见人,只是苦了眼前这位,就无鞋可穿了。
    沉蔻却好像并不在意,她好奇地伸手掸了掸腿上的衣料,双手撑着山石面像是要起来,但下一秒就没了动作,转而朝裴真意伸出手,样子像是要抱。
    裴真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牵着马看她“作何”
    “我不会走路。”沉蔻坐在山石上,仍旧朝裴真意招了招纤细白皙、指尖染蔻的手,模样媚态迷离“我方化形,从前只知水下事,如今便不知要这双腿该何用,是一时站不起来的。”
    她的模样太过妖冶,行止也轻浮惑人,让人很轻易就想到传说中前朝祸国的妖姬,又或是此间朝中风月场上最负盛名的那花魁。
    但无论是妖姬还是花魁,或许认真论胜负,都还要不及眼前这个妖物。
    裴真意看着沉蔻惑意十足的样子,面色并没有任何起伏,反而只在眼底添了三分晦暗。
    越是春意迷离,越是风月之中,她就不可抑制地越发抗拒。即便沉蔻并非是人,如此行径只是出于妖物天性,而不是出于肮脏的欲念或迂回的心思,裴真意也仍旧难以接受。
    这般模样到底太过于轻浮,一时生涯深处的黯淡记忆呼啸而来,重叠着眼前人的绝色,瞬息间遮蔽了裴真意的双眼。
    她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若是站不起来,日后你就无法生还。我存活于世间尚且自顾不暇,就更无心去看顾一个站也站不起来的人。”
    裴真意背对沉蔻说着,没有丝毫要去抱她的意思。
    沉蔻闻言眼中浮上一层茫然,她不懂裴真意所说的“生还”或“存活”为何意。
    若说生或存,她此刻不是正生存着吗而若说死或灭,沉蔻并不相信若是她今日站不起来,难道还就能死了不成。
    她不懂,却还是下意识按着裴真意的话做。她坐在山石上,双手撑着滑溜溜的石面,衣袍下细白而沾着蔻色的足趾尖动了动,像是想要落地。
    像人一样站起来,眼下于她而言并不是件易事。这一双纤细又修长的腿该怎么用,她也只能靠本能。
    身后窸窸窣窣了很久,裴真意垂着眼睫去听,却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别的响动。
    或许是自己太过严苛了。她到底也不过是初见世事,或许自己也懵懂。
    想着,身后人那双毫无瑕质的眼睛又在神思中一闪而过。裴真意心软了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回过身去。
    这一回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停了。裴真意看见沉蔻已经从山石上下来了,正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白皙的手扶着一旁的矮石,蔻色上沾染了些松枝土屑。
    裴真意甫一回头,沉蔻就仰起了脸,两人一时对视间,裴真意清晰看见了沉蔻眼里缭绕的为难意味。
    跪的姿势还挺标准。
    “”裴真意无言地看了她片刻,沉蔻也没有再动。数秒过去,裴真意才妥协般地弯了腰,稳稳地扣住沉蔻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无间的亲密接触,裴真意将沉蔻抱起、双腿都离地后,才发觉她轻得离谱。
    常闻楚腰纤细可作掌上舞,裴真意心思微动,有意无意间便捻了捻怀中人的腰。
    倒是果真极细。
    多亏了这份轻盈,眼下多载了个人,马似乎倒也并不觉得吃力。
    马蹄一深一浅地踩踏在山间路上,裴真意把沉蔻圈在怀里,拉着缰绳,沿着开拓好的来路朝山谷林地之外走去。
    裴真意不愿颠磕到马袋里的碗碟瓶罐,于是马行的速度就很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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