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话又回到了原点,裴真意好笑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她腿示意她不要乱动“好好好,那便是如此。”
    许久没同人饶舌斗嘴开过玩笑,一时裴真意还当真有些不习惯。但她却早禁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心下也不由云开月清。
    一番规整后夜已过亥,元府内更漏声点点传来,客院里静而微凉,偶有虫鸣。
    但裴真意知道,便只有客院是如此。那更远的其他几个院落,此刻必然仍旧笙箫齐鸣。
    沉蔻站在廊外取水处捋起了半截衣袖,正贪凉淋着胳膊,远远便传来了沥沥水声。
    此刻沉蔻不在近前,裴真意便微微垂下眼睫,指尖点在叠放好的那件轻衫上,微微揉着那处的浅金绣纹出神。
    虽说如今确已不再像先前那般近乎执念地在意,但她心下到底还是有着疑云与忧虑。
    到底是一条长而不见源的线,而线的那一端,牵着她自幼最珍视与最恐惧的一切。
    有些事情虽可淡化,却到底永不可磨灭。裴真意看着沉蔻的方向,一时默默出神。
    直到远远传来脚步声,自廊庑之外来了群着藏蓝短褂的家仆。一队人声势虽浩大,动作却格外轻盈,若不是那被灯盏拉长了的一道道影子幢幢交错、在地面与高墙上晃动,一时还当真教人难以察觉。
    而从那队家仆步入廊中的第一刻起,沉蔻立刻也抬眼看了过去,眼中满是防备。一时只见那长长一队人皆各自捧了只锦盒,最末的一个还捧了一抱画卷。
    裴真意微微眯起眼盯了片刻,起身绕到了房内屏风之后。
    “我家主人有言,这些皆是贵客之物,今谨归还。”
    裴真意站在屏风之后听着那为首的家仆客套几句,而她只是一言不发间微蹙着眉应了一声。
    这一声过后,她便依稀见到那些人将手中物什接连放下,静置于桌面。
    一群人来得快,走得也急。沉蔻警惕地垂着手回来时,那群家仆早已经鱼贯而出,在廊庑尽头几乎都没了身影。
    “是什么东西”沉蔻一双流风妖冶的眼睛此刻都微微睁大了起来,略显紧张而狐疑地凑上了前“非要这样大晚上着急送来”
    裴真意不认识那些锦盒,却也知道那其中装着的东西,必然是同她有关。
    当年她趁乱被元临鹊放出川息,便遗落了许许多多私物在元府,而那些画卷,恐也是她曾经所作。
    于是她倒是并不愿立刻打开,而是沉默着在桌边坐下,抿着唇摇了摇头朝沉蔻道“无妨,应只是些杂物。”
    她私心并不想收下这些东西,甚至连打开看看也不愿。
    不愿回忆起那些时日,也不愿看到任何相关的物什。
    于是她目光里一时流露出了七分抗拒,将那若干锦盒都推到了一边。沉蔻看了她一眼,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后,挨着她坐了下来。
    裴真意隐约感到她或许是又要安慰自己了,一时抿抿唇抿出一个笑来,温声道“都无事的,你不用安慰我。”
    明明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去照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早就成了被担心与关照得更多的一方。
    裴真意心里有些闷闷的,即便面上仍旧与往常一般清浅,语气与眼神里的不同却仍旧被沉蔻察觉。
    沉蔻知道裴真意总是特别在意面子,说白了便是假正经得不行,心里一时又好笑又好气。
    分明是委屈又难过得就差把这锦盒丢出去了,却还要在自己面前硬说没事没事。也不知道是谁前些夜里抱着自己哭,那时候怎么便不要面子了
    沉蔻越想越远,一时想到了初相识时的画楼之上,也想到了那时候裴真意第一次出于寻求安慰的拥抱。
    也就是那一次裴真意突如其来的心扉暗敞,让沉蔻开始生出了不论如何也要护她无虞的心愿。
    那心愿一日日蔓延开来,纠缠着心脉向上攀牵。
    这样细密又缠绕着心扉的关切与喜爱,于她而言绝不会是负担,永远不会。
    但裴真意的脾性总归还是并未全然放开,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沉蔻想着,微微叹了口气,妥协道“哎,无事便最好了。”
    她语气幽幽清清,一时入耳带着些无奈似的,让裴真意感到自己被看透了几分。
    这样的气氛让裴真意感到了些许窘迫,她抿了抿唇,干脆伸手将面前最近的那个锦盒拿了起来,作势便要打开。
    沉蔻见她当真是要面子,居然连方才怎么都不愿去碰的东西,此刻也说开就开。
    裴真意心下带了几分气闷,于是一时当真连最初的抗拒都抛却到了一边,伸手打开那第一个锦盒后,便一眼看见了那之内安放的一套笔。
    这笔仍旧是裴真意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样子,纵使与今相隔十载,她也能感受到这笔上承载的、她年幼时的一切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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