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沉蔻越发意识到了博山灵物众多、志怪传言颇丰,如此想来,或许她自己也其实不过是其一而已。
    沉蔻明白自己本生混沌,最初虽化形为人却思绪极为懵懂。
    由是不论怎样想来,她这一段天作巧来的生涯都合该一世孤长于博山之中,便如同那些山中的精怪传说一般,该是一生不见红尘、不解人意。
    在最初的时候,她也诚然一度迷茫混沌、神思尚蒙,更一度并不爱看纷乱红尘中繁多的世人图景。
    如此想来,若当初她未能遇见裴真意,便纵使是一生中有幸鼓起勇气离开了深山,也该很快便要被纷扰的红尘惊回山内。
    哪里还能同如今这般,见过了纷纷扰扰,却也无半点畏惧
    若非前生作定、因缘由来已久,沉蔻一时便再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裴真意的出现,更解释不出这几乎够得上被称为“教化”的相交相伴。
    念及此,沉蔻心间隐约盘踞着的迷茫都暂作消退,只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裴真意一缕发,又缓缓看了看,一圈圈绕在指尖。
    眼前人面含柔情,顾盼流光,不输高天星月,更胜过远澹秋波。
    不知怎么的,沉蔻这样看着裴真意,便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解闷所看的一册小书。
    那书不知为何愤世书生写就,沉蔻只翻开看了一眼,便见到其中最有趣一段铿锵言辞。
    其言情爱之于人不过枷锁若说原本每人皆是双翼齐全的林中之鸟,那么耽溺于情后便皆是自折一翼。
    而在那之后,或苦痛而亡,或有者则对其畸形毫无察觉、残缺却无知无觉地继续活了下去。
    总归这言下之意,无非便是要说情爱将人本性抹杀,剥人羽翼、夺人自由。
    但如今月上中天、花海摇曳之中,沉蔻看着身边神色悠远、表里绝色的裴真意,一时却觉得心甘情愿。
    更何况她哪里有过什么明确的本性,又更何曾真正拥有过羽翼
    她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不过都是由着裴真意的指引、从了裴真意的教化。若说她是无瑕之玉,那么如今那玉上的繁复纹样,便尽数是出自裴真意之手。
    如此,为了她,我甘折一翼。
    沉蔻想着,渐渐抿着唇笑了起来。
    “师姐若是在意,漪儿倒是可以解释。”
    池畔许久沉默过后,蔺吹弦看着夜里偶尔浮上水面吐息的一二夜鱼,不知为何居然渐渐想要选择妥协“只是秋夜微凉,师姐若是想说话,同漪儿回房可好”
    一时风入竹林,掀动了叶梢又很快归于隐没。四下寂静无声间,江心亭缓而悠地叹了口气。
    “也是。”她极轻地说着,似有若无瞟了蔺吹弦一眼,便缓缓错开了步子,回身欲朝小径上去。
    落云山中夜深不语,是自江心亭有意识起便守着的旧习,为的是不惊扰这寂静得仿若万空之境的夜时云山。
    在沟通得当之时,江心亭自然从未有过需要、也从未想过去打破这规矩。
    但如今不同了。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且只有在足够静、足够安定的夜里,她才真正想要开口。
    为此,确实不宜在外,而应回房去。
    于是江心亭在前两步,蔺吹弦随后跟着,两人款款而无言地朝了院落房屋的方向走去。
    光影深浅交错,在小池中聚散离合。檐铃细碎的响动偶然入耳,伴随着晚间惊鸟振翅之声,在远处显得模糊而迷离。
    这边江心亭同蔺吹弦一前一后踏影而行,那边徘徊在廊庑之中寻找师父的吴云一则恰好看了个清晰。
    果然是去找二师叔了。吴云一这样想着,下意识便朝后躲藏,节节退行间最终随手推开了身后小门,藏了进去。
    蔺吹弦回落云山,眼下是第二天。
    其实昨夜里,师父便好像是要去找二师叔的,只不过不知为何二师叔一再躲闪,入了夜才得以逃过。吴云一静立在木扇门后,听着渐渐靠近的两人脚步声,心下默默想着但她仿佛今夜,是当真逃不掉了。
    檐铃轻响,步声细碎。吴云一放轻了呼吸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心下渐渐生出几分莫名的委屈与恍惚来。
    江心亭有心事,一直以来,吴云一都最知道。
    即便江心亭几不出山,但每月定时,她却总会到邻镇上去收发信件。那信件每月至多不过两封,常见是寥寥一封或索性便没有。
    即便如此,江心亭的书房中却有着许多对不上号的成摞书信。那些信似乎是山中所养信鸽捎来,但每当吴云一留心去看时,又总是并不见信鸽踪迹。
    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吴云一注意到江心亭读那些书信之时,都总能见到复杂却又忧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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