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色同她素来的温婉清浅大不相同,是无奈且挣扎、欲说还休。
    或许师父其实并不是那样不知山外事的。或许她有着不愿言明的私事,且那私事令她束手无策,忧心忡忡。
    吴云一这样想着,眼睫低垂间思绪飞快流逝。
    “就这里罢,也不必走远了。”
    吴云一正兀自沉思,便听闻门外传来一道极柔的声音是江心亭的声音。
    那音色隔着一扇门,轻柔得几乎令人难以捉住。
    就哪里吴云一下意识感到一阵紧张,好在她反应飞快,闻言便摸着黑朝这房间更深处跑了过去。
    下一秒便是推门声,接着室内便擦亮了灯烛来,泛起微黯而幽柔的光。
    吴云一看了看眼前薄竹制成的镂刻屏风,一时心下万分庆幸了起来。
    眼下室内仅有一处灯火,而这灯火处在屏风那端,自屏风上的雕花缝隙之中微微倾泻,隐约映照出了那一头的物件与人影来。
    吴云一看得见外面,而外面却看不见她,算得上是地利人和。
    这样想着,隐约的负罪感还是紧紧攫住了她的神识,让她下意识想要退缩、想要逃离。
    这是私事,或许更是让江心亭一度忧虑的要紧私事。于理而言,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同眼下这般私下探查、冒昧窥探。
    但于情而言,师父是她最憧憬且崇敬、最向往且爱慕的唯一一人。
    于是如此,这一切的举动纵使背德,她也终究还是不愿离开。
    60.心底篆
    远处一二夜行花鹿从田埂上游荡而过,带起幽幽孤铃一两声。
    疏影横斜,月上中天。
    沉蔻借着提灯光亮打量眼前码放齐整的一排排石料,又看向一旁伸手挑选的裴真意,不由得心下一时了然。
    眼前皆是制章所用印石,入目有条有块,皆不似凡品。
    云堂弟子阔绰,沉蔻素来皆知。如今朝中安定繁荣已有数代,远邦兴安,每逢年节更是百方来贡。
    朝中既康阜已久,书画文玩便也昌盛流行,若是上品,便更加为人珍藏如金。奚家数代出了好些朝中大手,到了奚绰这里,虽家中藏金难觅,珍玩字画却是置办得妥帖。
    为藏这些珍玩,落云山中几代下来便在各处皆造出了好些大大小小的暗阁,这些地方自然素来是江心亭最熟悉。
    即便如此,眼下光裴真意知道的暗室便也还是有好几处,眼下这能看见月光、通风极好的暗阁便是其一。
    室内光尘浮涌,沉蔻微微抬起头,还能看见一丝高窗缝隙里投下的月色。
    而清辉之下,裴真意手中的提灯光芒渐稳,透过微白的软罩显露出来,铺陈在各处之上。
    眼下总算到了室内而不再是在原野之上,裴真意见沉蔻正弯腰挑眉看着一块印石看得出神,便不由得绕到了她身侧,出声提点道“若是喜欢便拿着,明日我们带到画房去。”
    沉蔻闻言微微直起腰来,偏过脸去看她。
    “这个不会很贵么”沉蔻指着那一个个盛放印石的大丝绒匣,声音轻且缥缈,有几个字眼已然轻到没了声音,但裴真意仍旧看着她翕动的唇读出了意思。
    于是她便索性将沉蔻面前那块明灯石取了出来,继续轻声说道“这些印石,既非古董又未经过名家之手,且还是些零碎不大的小石条。”
    裴真意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而后才抿唇而笑,摇头道“这样的石头呢,在我们云堂统称为练习石。练习石在印石里自然便是不值钱的。”
    裴真意神情中带了几分理所当然,含笑掂弄着手中不过半掌大的小石块。
    沉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时视线便从她手中明灯石上错了开,投向了她身前那一座高架上的全部印石。
    眼下她也渐渐适应了室内光线,再四下顾盼时,便立刻发现了此间不仅是个存石的暗阁,四面墙上与几张桌案上还或挂或放着好些微微泛黄的纸张。
    纸张之上皆是各式朱砂印记,沉蔻仔细辨认一番,最鲜明的便是那弯弯绕绕的九叠篆字,而后还有些她一知半解的古字,皆或苍劲或圆滑,是难得一见的绝妙朱印。
    沉蔻左右探看一番,心下也知道这样多的印应当是这间暗阁的主人缓缓积攒而来,或许是每雕出一枚满意之印,便要留个纪念。但看着这些繁复不一、或开或合的字迹,沉蔻又觉得或许这并非是出自一人之手。
    是同代友人,又或是代代相传,沉蔻不得而知,便连裴真意也知道得并不多。
    她单知道当年师祖极擅刻章,所制闲章与受托所制公章不计其数,受了师祖影响,师父早年也十分喜爱刻制闲章,一个个加盖在所喜的画作藏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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