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愿自己生来便是个怪胎,更遑论如此肮脏不堪。
    元霈看过那满载荒唐的手记后事怎样的神情与心态,如今旁人皆早已不得而知。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可恨至极。”蔺吹弦面色冷淡,言谈至此也无丝毫同情“她或许能将她这性子归于先天不足,但在我看来,不论是怎样的先天有疾,她害了我的师父,且还妄想复又加害于师姐,危及师门。这便是该死且该入泥犁地狱。”
    “不论如何,为此付出代价的都只该是他们元家自己都不该是我们。不该是师父,最不该是栩儿。”蔺吹弦提及裴真意,一时声音极轻,膝头指尖却紧紧攥握在了一起。
    江心亭缓缓看她一眼,伸出手去覆于她指上,良久也不过轻叹一声,轻轻握紧了蔺吹弦手背。
    “却也不该是你啊。”
    “这是几时了”
    一夜无声后晨光还未破晓,房外铃声渐响。
    裴真意对两位师姐那方谈话无知无觉,一时只自在房中悠悠醒来,微阖着眼吸了吸鼻尖,朝身边已经坐了起来的沉蔻问道“你困不困亦是方醒么”
    “嗯,不困。”沉蔻正借着微蓝的晨光坐在床边,伸手揉了揉眼睛闷声应答,又点了点头。
    昨夜二人倒是睡得并不早,不过到底是午后歇过,于是在这寂静山中的一夜眠便格外沉稳,以至于晨间早早便转了醒。
    “还未日出,这像是寅时。”沉蔻倾身去拨开窗帘,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暗色原野,回眸朝裴真意道“外头来了两只羊。”
    果不其然,裴真意再仔细去听时,便能听见那相较于远处铃声稍显更近的一二响动。
    沉蔻正软着腰身靠在窗边,回眸间面色一派欢愉,一手握着只细口茶盏,一手指尖轻轻搓动,朝那远处小羊响了几下指,直唤“来”。
    此间天色尚早,原野的尽头还只能令人看见一线极弱的微光。那光融入了黯淡的天地中,染上了一丝深沉黛色。
    那方沉蔻身姿纤软,此刻又正是晨间方醒、衣衫微乱,裴真意从后迎着微弱晨光看来时,便尤觉她此刻形如天人。
    这样近乎是出神地看了半晌后,裴真意才回过神来。
    眼前沉蔻已经成功将那远处一羊一鹿都唤了过来,正朝窗外倾出了半个身子,举着茶盏朝那鹿鼻子上滴水玩。
    那小鹿像是想要同沉蔻亲近,却又畏惧那落在鼻尖上一点冰凉的白水,便竟然就此将脖子一伸一缩躲起了沉蔻手中茶盏来。
    “噗。”裴真意看得好笑,不由得也摇摇头,拢起衣衫下了床。
    “你倒是每日都格外开心。”她笑着拿起桌上小瓷杯,抿了口里边沉蔻倒好了的白水,无奈道“总觉自从有你为伴,连我也变得整日无心无肺了起来。”
    这话沉蔻反复品了几遍,尤觉意味不对,不由得嗔道“行嘛,那我看你便不开心去好了,没人想逗你。”
    裴真意抿唇捏了捏她脸颊“然无心无肺甚好,我最喜欢。”
    64.山中人
    鸡鸣缓缓,阡陌渐明。
    江心亭安心看着蔺吹弦走出房门时,天色已经将欲破晓。
    她一夜未合眼,又前所未有地说了这样多的话,于是此刻便自然感到眉心隐隐有些生疼,一时不由得伸出手去,垂眸间揉了揉。
    让她头疼的大部分事,其实都已经在此刻前翻过了篇。江心亭得到了蔺吹弦应许放手的承诺,也知晓了她将在一月内离山去往朝南的消息。
    这些话纵只是个承诺、甚至还并未践行,却已经令江心亭感到了安心。
    蔺吹弦的心结由来已久,几乎已经融入了她到如今的大半生命,一时难化、刻入了骨血。江心亭甚至相信为了这样的执念,她能够放弃任何人与事,包括自我。
    这样的情意无论如何想,都终究是扭曲又令人痛苦的束缚、是沉重当脱的枷锁,而非温柔的爱。
    江心亭等她回山等了十余年,如今一朝终于得偿所愿,便更加不论如何也不愿放过这解开她心结的机会。
    为此,她不惜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也一定要让蔺吹弦有放开手的觉悟。
    这一夜促膝长谈过后,不论蔺吹弦的许诺是发自真心或留于表面,江心亭都已经向她明确表明过心意。
    “我只是你的师姐,不是你的母亲,更不是你的未来。你想看到我一生安乐无虞,我又何尝不是我不需要你像是护着孩子一般护着,更加不需要你为了我去舍弃什么。不论有什么问题,我想我都能够同你与栩儿一道面对。若是往后再有何变故,即便是让我离开这方落云山、远去云溪地,我也会接受。”
    “”蔺吹弦闻言只是静默,并未表示出江心亭曾预想过的挣扎与反抗,甚至连辩解也未多言一句,而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或许她也是累了的。江心亭安然回望间,终于也从蔺吹弦眼底找到了疲惫,而不是这两日以来她始终伪装出的无恙。
    一夜过得太长又太短,仿佛发生了许多事,又仿佛让人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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