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齐昭先前面色冷漠地下山,走着走着一提气,身影一荡,倏然间若清风拂过,片叶不沾。回到明城街道后,拢了拢袖子在街上慢慢踱着步。
    尽管明城眼下不及以前那么热闹,可街上还是有不少人走动的。齐昭最为了解自己,他虽说不会刻意去挑拣什么,但若能选,还是更喜欢有人气的地方。
    要总一个人待着一处,还挺胸闷的。
    他走着走着,看了眼天色,一个拐弯进了万茗酒楼。
    点了好几样菜,忽得好似听见顾梦在耳边说,那么多又吃不下,想了想便去了几碟。还好他最后从师父那夺了一锭银子来,不至于又落入要饿死的窘境。
    说书人今儿换了一个,可便是人没那么多,依旧说的眉飞色舞。
    齐昭捏了一小杯酒抿了半个时辰,直喝到华灯初上,桌上的菜还剩了大半。齐昭一个能称道的长处就是心比天大,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心燥了。
    他这么个天塌下都依旧能淡定打瞌睡的人,竟少见的感受到一丝坐立不安。
    说来,师父走前还给他算过一卦,拍着他肩膀说是大吉,而后放心的跑了。
    可他偏偏一颗心不定。沈钧卿的回信上更是写明卫础当年逃脱的可能性不下九成。他是怎么都瞅不出一点大吉之相。
    师父算卦一向十卦九准,该不会就那不准的一卦被自个儿徒弟摊上了吧?
    天坑……
    齐昭结账后出了酒楼,如同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在街头散着步,不由自主地就晃到了城郊,最后看天色不早,索性就地挑了棵树作床。
    就在齐昭倚树躺下,刚闭上眼时,蓦得眼皮一跳,背脊一僵翻身坐起。
    往身侧看去,不远处黑风树影,除此外空空如也。
    没人。
    齐昭的眸色沉了沉。从酒楼出来之后,他就隐隐觉得暗处有双眼一直在追随着他。
    他不相信错觉。
    可会是什么人在一直跟着他?这般身手,连他都难以逮住。
    顾梦在树上只浅眠了几个时辰,天光一现就翻身而落,顺手摘了树上几颗果子果腹。
    她就着晨间雾气咬了几口,心道她真是越来越习惯如此的行事了,骨子里带着的吧。
    一路细细地查探过去,顾梦越走越觉得不太对劲。
    越往深处,就越连个下脚处都难寻,更别说什么脚印之类的踪迹了。顾梦找了大半天后终是停了下来。
    那些人是带着一队孩子回去的,而且那些男人应当只是普通的手下,手脚功夫一般。走这条路,对他们来说也太困难了些。
    顾梦有了结论,回头走入了另一条岔路。
    然而雨水将脚印冲刷的太干净了,顾梦走了半个多时辰,也依旧没找见什么,四周树茂丛生并无什么变化。就在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时,前方尽头树木遮掩之处透过来的光束格外明亮,顾梦上前拂开,眼前豁然开朗。
    第38章 济刀
    横在眼前的是一条修整过的山道, 从山脚一直往山上头延伸而去。
    回头看,她走过的小道被斜长的树干枝叶完全遮掩。若只从这边看,铁定不会发现里头还有路。
    顾梦暗忖片刻, 拾级而上,一路看着四周景象, 隐隐蹙起了眉头。这儿,她似乎有点印象。
    待眼前出现赫大的济刀二字, 顾梦方才想起, 原来这条山道是能通到济刀山庄的。
    她缓缓走近。济刀山庄气派的庄门紧闭着,显得有一丝冷清。
    她还记得,当年济刀山庄,是在方家出事之后,才在明城出现,占地立门的。济刀山庄以刀法见长, 在这一带的方孙两家相继消失后, 短短几年内便发展迅速, 门人甚多。俨然取代了旧两家,在江南一带形成了新的江湖势力。
    顾梦到了顾家后, 也就没再怎么接触江湖上的事。对济刀山庄的了解, 也就只知济刀山庄坐落此地而已。而且这么些年来, 武林中已甚少有关于济刀山庄的传闻。不同于当年的盛势,相反非常之低调。
    没想到眼下唯一的指向,竟是这济刀山庄。不管是不是巧合,她都觉得很有必要一探。即便与他们无关, 可明城里都混入了魔教中人,他们难道就无丝毫察觉?
    暗探?偷潜进一个摸不清里头有多少高手的济刀山庄,以她的本事来说还是难了些,万一被逮了着实难堪。顾梦想了想,最后竟直接上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一个弟子开了门,见门口是个陌生女子,疑惑道:“这位姑娘,你有何事?”
    顾梦才一见人,就突然一把抓住了他两条胳膊,挤着喉咙哽咽道:“求大侠帮帮我!”
    突然间闹这么一出,那弟子傻了眼,眼前这姑娘指力不小,抓得他胳膊发疼,他忙抬手将顾梦的手拿开:“等等,姑娘你冷静点,你这是……”
    弟子伸来的手还没拿住,顾梦眨眼间已经自己收了回去,神情要多急切有多急切:“我弟弟前两日被坏人抓走了,我到处寻人无果,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听说济刀山庄中皆是侠肝义胆的英雄,所以赶来求助,你们就帮帮小女子吧!”
    那弟子算听明白了,原是这么一回事,他似乎是有听说明城近来失踪了好些孩子,可没想到会有人求到济刀山庄里来。
    他其实只是个看守庄门的新弟子,一时不知如何,为难道:“可是……”
    这时他身后传来声音:“怎么了,有什么事?”
    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一个年长些的男子走了过来。
    “师兄。”
    顾梦扫了眼来人,立马故伎重施,抽咽一声扑了过去,将那话又重述了一遍。
    不过这人似乎不喜欢被碰,侧身避了过去,打量她道:“姑娘你是明城人?”
    就这一避,顾梦觉察到这人功夫还不弱。她连连点头,眼含祈盼:“官府这么久了还抓不到那坏人,我已经不相信他们能找回我弟弟了!爹娘总说济刀山庄的大侠们都是除恶扬善的好人,所以才让我赶来求大侠们帮我找回弟弟。”
    男人双眸微微一缩,继而轻声安抚道:“你先别着急。这件事确实太过恶劣,我们济刀山庄早有所耳闻,并且也已在追查。如果找到了人,一定会通知官府的。”
    一旁的守门新弟子听着有些纳闷,原来他们济刀山庄也有在调查幼童失踪一案的吗?
    顾梦沉默了一瞬,忽道:“那我想见见庄主,行吗?”
    男人微笑道:“若是这事,庄主他早已知晓了。你放心,我们定会多留意你弟弟的,若找见了第一时间通知你。”
    “哦……”顾梦抿着唇点了点头,手指在衣角打着圈,看起来有些局促,憋了半天,眼巴巴的看着他小声道:“那个,我一口气爬上来的,腿好疼走不动了。而且,好饿……”
    顾梦低着头,装着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觉察到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打着转。顾梦敏锐的发觉那目光中包含着一抹审视的意思。
    不过最后他还是点了头:“那姑娘进来歇歇吧。”
    顾梦进了济刀山庄后,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路走过,她几乎看不到几个人。那人引她进了前厅后便声称有事先离开了,没过一会还有人送来了茶点。
    顾梦打量起眼前。厅中摆置的很简单,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甚至家具都显老旧了,她坐的椅子有一角磕了漆,指甲一抠还能带出木屑。
    进庄后所见,济刀山庄的门人并不多,而且她觉得庄内哪哪都透着股冷清的氛围。
    虽说以前爹收徒随缘,仔细算来她也没太多的师兄师姐。可方家也不会给人这么冷清,萧条的感觉。
    人少,这些地方不见有怎么打理,济刀山庄这些年越发沉寂,真的是势微了吗?
    其实一开始她还是不太确定,想问一问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而现在,她觉得这问题可能就出在这济刀山庄里。
    那人说会帮她留意弟弟,可连她弟弟是何模样有何特征都不问一句,说会第一时间通知她,却连她家住城中何处也没兴趣了解。若是真心相帮,必然不会如此。
    所以他所说济刀山庄在追查幼童失踪案这事根本不能当真。但顾梦不知道,济刀山庄只是不想管闲事,如此说来打发她的,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再有,便是那人的视线,如尖刃一样阻涩,太令人不适了。
    顾梦没碰茶点,查探了下见附近没人了,便去一旁将窗一开,轻手轻脚地跃了出去。从此处往左看,不远处似乎是个习武场,一排武器架上的刀明晃晃的亮,只是没有人。
    顾梦攀着窗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房顶。
    从高处扫了眼,她发现这济刀山庄以一个走向分了不同两处。往右边那都是起居之处。
    她瞧见右侧不远处那有个小院,院中有一方大池子,角落里种满了花。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穿着像个下人的中年男人,正勾着背提了个木桶在一下一下地给花浇着水。
    若不是他偶尔转过侧脸时,看上去好像还只是中年,就那头白发和驼着的身影,顾梦真要当他是个老人了。
    她想了想,提气几下轻跃,踏着几处房檐进了院子。轻功还不是那么熟练,好几下都发出了不轻的声响。
    好在这附近也没人可以被惊动。
    进了院子,那人仍在浇着水没发现她。顾梦从鞋底抽出了把玲珑小巧的匕首,足下一跃闪身在他身后,匕首从后绕过,反手抵在他脖子上,低声警告道:“不准出声,否则杀了你。”
    顾梦说起狠话来,也是十分能唬人的。
    浇花人瞬间被吓得不轻,手一抖,提着的桶眼看就要被他给抛出去了。
    顾梦忙从浇花人身后跨出去半步,微微侧身伸手,将木桶给提住了。
    将木桶轻放下后,她转头对浇花人冷声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要是敢耍……”
    话到一半,顾梦的喉咙突然之间梗住了。她瞪大了眼盯着浇花人,张张嘴却如同哑了一般,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整个人如同被铁锤重捶一击,呼吸急促,突如其来的震惊宛若蔓藤伸展绞缠,牢牢勒紧心口。
    难以置信!
    这张脸,这个人!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顾梦脑中嗡嗡直响,眼前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了,一样的脸次次重叠又分离。她猛地一咬下唇,眼底突然间透出噬骨的狠意和杀气,手伸去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襟。
    浇花人被拽着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匕首在脖子前没挪开,在皮肤上划出了一条,血味漫开。
    浇花人惊恐万分,瘪着嘴,脸都白了,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全然不顾匕首用力一推,慌乱间竟将她推开了两步。
    就在顾梦要伸手去抓他时,忽然间“砰”得一声,后脑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眼前霎时间黑了一瞬,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去。
    浇花人以为顾梦又要冲来抓她,尖叫着躲去了角落。
    顾梦被这一击打得有些七荤八素,她撑起身晃了晃脑袋,瞥见一旁躺着一柄刀。
    方才就是这刀柄飞来造成的重击。
    顾梦感觉到脑后有些温热,血顺着后颈流进了衣内。
    在那柄刀旁,走过来两双脚。
    顾梦呸出一口血水。
    真是太大意了。她方才太过震惊,整个人都是木的,一时间甚至不知身在何处,以至于完全没觉察到有人靠近。
    顾梦提起一口气,将之前藏好的长鞭拿了出来,甩开,一手扶着池子边沿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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