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卷碧惊疑。
    贾敏忙收敛神色,揉着鬓角略做疲惫:“我病未好,精力不济,改日吧。”
    这几日贾敏一心放在黛玉身上,也积极调养自己身体,贾琏的出现勾出了她对贾家的怨恨。有过一世的经历,她知道贾琏是奉命来接黛玉上京,可笑贾家只派了几个三等仆妇。贾母一心想为两个玉儿做姻缘,比不会如此慢待,这事儿只有王夫人做得出,倒不是吝啬不会处事,王夫人是存心如此。
    当年姑嫂不合,王夫人自然有所记恨,但更多的是不愿双玉姻缘。最初倒是不过分,老太太也压得住,然自从林如海病故,王夫人是彻底没了忌惮,毕竟黛玉虽身体娇弱些,却是二品大员嫡女,结亲总有许多好处,当黛玉彻底成了父母俱亡的孤女……
    这辈子,她定要好好护着玉儿,为她寻一门好姻缘。
    于是贾琏就在林家暂住下来。
    贾琏原本奉命接黛玉,如今贾敏病情好转,此事自然不能再提,哪有母亲病中子女出远门的。林如海知贾琏秉性,特让二管家从账房支了银子,引贾琏在扬州城中游览,贾琏顺势采买土仪带回京中。晚间贾琏独自带着小厮去寻消遣,因住在姑父家,不敢归的太晚,便是如此也十分尽兴。
    贾琏叹道:“江南女子果然柔婉似水,可惜,得回京去了。”
    贾琏被王熙凤管的紧,手头没多少闲钱,便是想大着胆子赎个温柔解语花,也没那份能力。所幸他自我安慰,没有也好,省得露馅儿,养外宅可不容易,少有瞒得住的。
    这日船只预备好,土仪装车,贾琏去向贾敏道辞。
    到底是娘家侄儿,贾敏不能真的不见,否则外人不知编排成什么样儿。贾敏虽似和往常一样,关问了老太太、贾赦贾政,一干侄儿侄女,但心里已是把贾家疏远了,只为不落人口实,礼物依旧得打点,却只是按例。
    林如海见了有些奇怪:“是否太简薄了一些?”
    贾敏主持中馈,往娘家送礼丰厚,并非是偏着娘家的缘故,而是林家无近亲,他们膝下又只一女,将来少不得外家帮衬。这回礼一事也是和林如海商议过的。林如海也有此顾虑,于情于理,他认为加厚些回礼并无不妥,也是给贾敏涨面子的事。
    “老爷知道,我母亲一直想成就双玉姻缘,但我一直有所顾虑,并未回应。如今病过一场,细想此事,觉得不妥。玉儿还小,亲事到十二三岁再相看不迟,况且贾家……宝玉被溺爱过甚,焉知将来如何。我回礼减薄些,想来母亲会明白我的意思,你再给二哥写封信,了结此事吧。”贾敏是打定主意不做这门亲。
    林如海倒是无所谓,女儿又不愁嫁,先时他动心,只是考虑到贾敏若不在了,亲上做亲的姻缘,黛玉能过的如意些。
    恰好这天徐衍邀请桃朔白外出,在大门处正好遇上贾琏。
    贾琏刚要上马车,猛然见到走出的两人着实吃惊,特别是一身白衣的桃朔白,气质风华令人惊叹。贾琏是国公府长孙,京中权贵子弟极多,却从未见过比此人还出众的男子。
    见那两人相携离去,贾琏问道:“那是谁?”
    昭儿忙道:“二爷忘了不成,那位就是林府上的贵客桃公子,据说是他献药吊住了林夫人的命。”
    “原来是他。”贾琏原以为是来历不凡,想来不是,也就不再好奇。
    最近徐衍在研究药方,需要很多药材,这次出来是为补充药材库存。在最初,徐衍真以为桃朔白对医术是略懂,相处下来才知道是自谦。说来桃朔白的医术根底得益于欧阳明日一世,明日的医术本就超绝,又活了两三百年,称他赛华佗丝毫不夸张。
    徐衍买完药材,让僮儿送回去,与桃朔白在街头闲步。
    “林夫人的病已大有起色,过两日我便会离开林家。朔白有何打算?”
    “林大人想聘我为西席,教导林小姐,我应了此事。”
    先前黛玉的老师是贾雨村,在贾敏病重后,黛玉就不上课了,贾雨村恰好教满一年,便识趣的提出告辞。前几天贾雨村求上门,乃是听说京中奏准起复旧员,林如海岳家乃是荣国府,便来寻林如海举荐。林如海自然是应了,写了一封信让他转托贾政,并介绍贾琏,二人同行。
    桃朔白对黛玉挺喜欢,明面上应了做老师,实则打算教黛玉养生诀。
    黛玉与寻常凡人不同,聪明灵透,悟性又高,简而言之,是适合修炼的资质。他倒没想过引导其重修仙途,因为考虑到黛玉如今肉体凡胎,又许愿来报恩,最好一世生老病死圆满完结,将来回归以本体修炼最佳。
    养生诀看似平常,然修炼的人不同,收益也不同。对黛玉最直接的好处,便是修炼有所成,她先天的不足将得以弥补,再请医慢慢调治,病也会好。毕竟如今她还小,病初发,远未到后来那种程度。
    “如此甚好。”徐衍听闻他会留在扬州,着实松口气。
    自从遇到桃朔白,每晚他都会做梦,醒后不记得梦里的情景,但梦里出现的人记得很清楚,就是桃朔白!若非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都要疑心是否失忆过,随着接触,越发感觉熟悉。他潜意识里知道桃朔白饮食口味、消遣喜好,而对方似乎对他也了解颇多。
    “徐大夫!”迎面街上走来个五柳胡须的老者,笑呵呵的与徐衍打招呼。
    “张老爷。”徐衍回礼。
    张老爷是扬州最大的药铺百草堂的东家,张家世代种药,开药铺,家资颇丰。徐衍坐堂的医馆便在百草堂,对于张家肯信任他,并请他当坐堂大夫,徐衍还是很感恩的。
    “这位是……”张老爷也算见多识广,但桃朔白这般气质着实少见。
    “这位是桃先生,巡盐御史林大人为林小姐请来的老师。”徐衍做了介绍。
    “原来是桃先生,幸会幸会。”张老爷热情邀请道:“相逢不如偶遇,我们茶楼叙话,你这林家多时,老夫正有事找你。”
    面对盛情,徐衍自不好推辞,便与桃朔白一起进了茶楼。
    张老爷要了个雅间,一排窗户打开,正好平望热闹街市。茶水添好,张老爷便令伙计退下,房门一关,张老爷也不避讳桃朔白在场,笑道:“徐大夫,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正是,张老爷好记性。”徐衍笑意温和,眼底却闪过了悟,心下忽觉烦躁。
    “俗话说:成家立业。你如今医术出众,名声在外,也该娶妻成家才对。老夫托大,正想给你做个媒……”
    不等对方将话说完,徐衍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将话截断:“张老爷,若是要为在下做媒,倒是不必了。早年高僧批命,言我乃是一世孤星,且天生克妻。幼年时父母不信,订过亲事,结果……”
    “哪位高僧?此事当真?”张老爷吃了一惊,但细想想,倒也说得通。若非有番缘故,如此一表人才岂会迟迟不娶亲?可惜了,张老爷十分爱才,观察一二年,更是喜爱他的品性,有心将家中幺女匹配,现在却是不成了。
    “多谢张老爷抬爱,望张老爷转告一声,这是徐某没福。”徐衍歉意道。
    张老爷叹息不已,又坐了坐就走了。
    一时雅间内安静下来你,只余桌上茶香袅袅。
    徐衍看着悠然品茶的人,莫名心下发虚,也正因此想起一事:“朔白可成家了?”
    桃朔白戳口清茶,不咸不淡的回道:“尚无。桃某何曾有阁下时运,处处有人热心张罗。”
    “我此生不娶妻!”徐衍脱口而出。
    “当真?”桃朔白嘴角微勾,觉得偶尔逗逗君实实在有趣。
    徐衍自是看出他故意,非但不恼,反而越发笑起来:“我向来说话算数,说不娶妻就不娶妻!”
    “我与君同。”
    转眼已是四年后。
    如今的林家一扫几年前的衰败低迷,仿佛草木逢春,重新鲜活热闹起来。贾敏经历了一遭南柯梦,再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养好身子,打定主意护持黛玉长大,谁知仿佛时来运转,喜事一桩接一桩。
    原本他们夫妻两个求子艰难,便是后院几个姬妾也难生养,林如海想到自家几代都是单传,便料定是自己的缘故,何况夫妻俩都不年轻,有黛玉便足矣,遂遣了几个姬妾,平素与贾敏一同保养。孰料无心插柳,贾敏偏怀孕了,还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简直把林家上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现今又有一喜,皇上准了林如海调任的折子,只等与前来官员交割清楚便上京。
    林如海大松口气,巡盐御史看着风光,实则艰险又耗神,他连任了几年,实在战战兢兢。所幸皇上肯召回他,否则新君登基,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老师,您与我一同上京么?”门外行来个娉婷身影,虽只十岁,却容貌清丽出尘,好似不染尘埃。黛玉天赋出众,养生诀早已练熟了,如今身子瞧着单薄,却是因江南女儿纤巧的缘故,实则她面庞红润,身姿矫健,哪怕徒步爬山都轻而易举。
    “嗯。”桃朔白已辞馆,之所以进京是去和徐衍相会。
    徐衍自去年便不在百草堂坐堂,打算在京中自开医馆,他先一步去料理此事。原著中的这一年林如海病故,剧情已变,桃朔白算到林家要进京,加上黛玉已十岁,正好不再教导。至于三岁的林昊,将来定是读书出仕,由他来教倒不合适。
    水路通畅,直至都中码头。
    桃朔白与林家在码头分开,林如海原本邀他同行,但徐衍说过会派人来接,他只能婉谢林如海好意。待林家走后,桃朔白寻了个空旷处等候,半个时辰过去所谓接应的人也未到。
    桃朔白不再等了,虽不知徐衍的医馆在哪里,却知道医馆的名字,先入城再说。
    江南自来富庶,见惯了扬州城的热闹,猛地来到京中,却又是另一种繁华。桃朔白摸出几枚铜钱,寻个乞儿,很容易问到医馆的位置。徐衍以前是个坐堂大夫,积蓄有限,自从打算开医馆,一年时间里给不少富人治病,诊金十分丰厚,又有桃朔白出资一半,徐衍就在最热闹的大街上寻了铺面,开张了。
    走着走着,桃朔白停住了,回头盯住跟着自己的人。
    第131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3
    正值入冬时节,桃朔白依旧是雪白锦衣,外罩着白狐领桃花披风,长发束起,一根碧玉簪着。他身材颀长,姿态闲适,行动若风,走在权贵云集的京中亦是惹人注目。
    跟着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锦衣华服,眉目俊朗,行止间透出尊贵之气。此人见被揭破举止,不慌不忙,笑道:“我观公子气质不凡,心里喜欢,请公子饮杯热茶如何?”
    这人眉眼笑意里带着轻佻,漫不经心的口吻,显见得这类事做的司空见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此人眸光深处十分清明,绝非那等见色脑昏之人。
    “不必。”桃朔白观气知其身份,应是皇家之人,不愿与其纠葛,转身便走。
    “好大胆!”一名随从喝道。
    桃朔白并不理会。
    身后那人制止了随从,饶有兴致的跟在后面,仿佛是存心要瞧瞧他走向何处。
    ——回春堂!
    桃朔白站在这家新开不久的医馆门前,仔细看了看。这家医馆地段上佳,门两间,一边是取药配药之处,一边是大夫坐堂之处,有好几个病人在等候看诊。这便是徐衍所开的医馆,他自己并非全天坐诊,而是另请了一名医者,此人刚三十出头,也是年轻。
    “朔白!”徐衍刚出诊回来,一下车就看见桃朔白立在那里,期盼喜悦之心溢于言表。“刚到?怎么不进去?半夏怎么不见?”
    半夏是徐衍的小厮,跟了他好些年,此回便是半夏负责去接人。
    “不曾见到半夏,想来有事耽搁,总归我自己也来了。你让人留意,晚些时候林家会将我的东西送来。”桃朔白对半夏之事不以为意,却见徐衍瘦了些:“可是太忙了?你是医者,自己的身体不可大意。”
    “放心,我岂会不爱惜自己。”徐衍摆手令天冬将药箱提进去,便引桃朔白去后院。
    这医馆后面是住宅,住的人不多,倒也算宽敞。医馆里一个跑堂,一个掌柜,一个坐堂的大夫陈合,但都不住在这里。徐衍身边带着半夏、天冬,买了两个仆妇做饭洗衣,这些人都住在院子里,底下也有间大屋是存放药材之处,徐衍却是住在医馆二楼。他与桃朔白的关系到底惹人蜚语,二楼清静。
    徐衍领着他将二楼都看过,除了卧房,还有书房,琴棋书画一应俱全,都是他惯常消遣。
    两人又叙些离别诸事,两三月未见,徐衍看着近在咫尺之人,难免情动。
    这时门外却传来半夏声音:“老爷,半夏回来了。”
    算来徐衍今年整三十,只是不曾留须,人也瞧着十分年轻,虽他并无家眷,但身边两个小厮还是遵着规矩称老爷。半夏和天冬当初收在身边做药童,打打下手,也料理起居,药材辨识了不少,但医术却无天分。如今这两个十七八岁,再过两年便要娶妻成家,徐衍正琢磨着寻个资质好的孩子,当徒儿般留在身边教导,也算将自身衣钵传下去。
    “年纪越大,怎么行事越发不如了?我让你去接人,你去做什么了?”徐衍的气质言语都属温和,但熟知他的半夏却听出话里头的冷意,别以为瞧着温和常笑便是脾气好,那是他不屑计较,一旦惹他动了怒,后果真不敢想。
    半夏跪在外头磕头请罪:“老爷容禀,我遵照老爷吩咐提前出门去接桃先生,谁知半途肚子疼,实在忍不得,险些出丑。待略好些就赶往码头,林家人早走了,桃先生……”
    徐衍知道这半夏嘴馋,准是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
    “去把后院几袋药材收拾了,三天做完!”
    “谢老爷!”半夏松口气,但想到要料理那几麻袋药材,又苦了脸。
    徐衍在房中与桃朔白摇头叹道:“当初见这两个也算机灵聪敏,谁知越大越不堪用了。”
    “时日长着呢,慢慢留心,总能寻到合心的。”桃朔白宽慰道。
    这两日徐衍不再出诊,与他提及雾香茶楼,那楼里茶好,梅花儿也好。现在时节正好赏梅,不少文人学子在茶楼联诗作对,十分热闹。徐衍本想带他领略京城风光,再品一品茶,赏一赏梅,谁知尚未出行,先收到一张帖子。
    “忠顺王府?”徐衍看着手中帖子,眉头一紧。
    “我家王爷仰慕桃先生之名,正想结交,恰好府中戏班排了出新戏,特请桃先生去听戏。”来人是王府二管家,虽满面笑容,眼中俯视傲然之色却极盛。也怨不得对方如此,提及忠顺王爷谁人不知?虽忠顺王爷豢养戏子,名声不佳,却颇受圣宠,如今特意下帖子来请,何等屈尊降贵,莫不是还有拒绝不成。
    徐衍眼中沉冷,笑中透寒:“多谢王爷盛情,桃先生没福,怕是去不得。”
    管家笑容一收:“徐大夫,王爷来请桃朔白,徐大夫莫要多事!”
    “我不去!”桃朔白将帖子掷还,声音依旧平淡:“忠顺王爷若诚心相邀,让他自来。”
    “你!好大的胆子!”管家一惊又一怒,却因忌惮着王爷态度,不好过分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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