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承乾眯眯眼,“还有,如是朕没记错,一个月前朕才给皇弟拨了十万两吧,区区一月,这就花光了?皇弟是放了赈济粮还是如何?”
    “平儿却是生活上奢侈了些,但皇家中人,铺张些又怎么了,陛下莫不是小气到了这种程度?”
    “老祖宗教导勤俭持家,怎可称之为小气?皇弟性格乖张顽劣,朕身为兄长,确有责任,但母后也确实是教导无方了些。以身作则,这寿康宫的用度就减半给皇弟做个榜样吧。”靳承乾眼神冷淡,语气平静无波。
    “你怎敢?”太后气白了脸,狠狠拍了下桌子,“你这是不孝!”
    “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您非慈母,怎就偏要求朕做个孝子?何况朕一切是为了您和皇弟,为了大祁好,又何来不孝这一说?”
    靳承乾抚了抚拇指上的扳指,继续道,“皇弟是该好好管管了,您狠不下心,就由朕这个兄长受些累吧。符延,遣人去给慕言传个话,让他好好查一查康平王的银子究竟是流去了哪里。还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啪”的一声,桌上的紫砂壶被太后摔到了符延脚尖前,“你再敢走一步试试!”
    太后实在是气急了,红着眼睛厉声问道,“靳承乾,你这是什么意思!”
    靳承乾面沉如水,“就是这个意思,难道母后已经耳聋眼花到这个地步了,需要朕再给您一字一句的重复一遍?还有,您虽是太后,但皇帝却是朕,您还是尊称一声陛下的好。符延,还不快去。”
    符延领命应是,向太后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太后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手指着靳承乾刚要斥责出声,就听小太监报了声,“楚楚昭仪到。”
    楚康时听见宫女说陛下进了寿康宫,忙收拾收拾跑了过来。一进屋瞧见满面怒容的太后很是吃了一惊,急忙跑上前搀扶着,“姑母,您这是怎么了?快坐下。”
    太后抚着胸狠狠喘了几口气,眼睛瞪着靳承乾,眼神里是恨不得撕碎他的凶狠。
    “楚楚昭仪?朕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嫔妃。”靳承乾低着头,讽刺的勾起嘴角,连眼神都懒得给楚康时一个。
    楚康时正扶着太后的臂弯,面上带着初见夫君的欣喜和羞涩,听到靳承乾这样的话,不由得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了靳承乾一眼,却被那明显嫌恶的态度和浓重的龙威镇住,委委屈屈的回过脸,似是要哭出来,“姑母…”
    太后已是气的浑身发抖,只是指着靳承乾,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母后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呢?”靳承乾看向太后,薄唇轻启,“您口口声声说朕不孝,但朕念在您到底是太后,就不追究您的过错了。”
    “只是这楚小姐却是不能留在宫中的,是您收回您的懿旨请楚小姐出去,还是朕下旨废了她这昭仪之位,撵她出宫呢?”
    楚康时猛地抬头,表情甚至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陛下,您…”
    楚康时话还未说完,太后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时间,寿康宫里兵荒马乱。
    靳承乾冷眼看着小太监将太后背进卧房,整整衣袍,也站了起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脸色青白,还晕迷着的太后言辞恳切,满面哀伤的说了句,“母后忧国忧民,自是不愿因自己而耽误了政事的,朕晓得。您好好养病,朕这就去早朝了。至于楚小姐的事,交给朕便好了,您安心。”
    楚康时听了这话心下更是发紧,忐忑不安,但连唤了几声陛下却均是被无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靳承乾大步离去。
    坐在龙椅上,靳承乾是心情大好,果然,对着讨厌的人撒撒气是舒爽快活的很啊,上辈子忍辱吞声的自己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三呼万岁之后,靳承乾薄唇微勾,“众爱卿可有事要奏?”
    群臣静寂。
    靳承乾眼神瞟过脸色有些不好的夏高勇,轻笑了声,“大将军这是怎了?”
    夏高勇躬身一礼,“谢陛下忧心,臣只是思念两个妹妹而已。”
    “这样啊。”靳承乾笑笑,心中冷哼一声,思念两个妹妹?是看高丽被禁足,高华被冷落而对他不满吧。
    “众爱卿无本可奏,朕却有事要让众位知晓。”靳承乾指尖轻轻敲打着九龙座椅上镂满了花纹的扶手,眼中带着笑意一一扫过在列的大臣,一字一句的说道,“朕欲改号,纵元。”
    不出所料,底下一片哗然,宰相带头跪下,双手持笏高举过头顶,“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呼啦啦,底下跪倒了一片。
    靳承乾环视一圈,将那些未跪倒的人一个个都记于心中,低头看向宰相,眼中神情莫测,“宰相这是何意?”
    马丰坪讪讪抬头,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只是靳承乾这两天表现太过奇怪,要改号的消息又太为突然。且这纵元和这圣德相比,是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
    “臣…”
    看着马丰坪半晌说不出话来,靳承乾眯了眯眼,“宰相觉着圣德这年号好,纵元不好?”
    “那不如宰相来做这皇帝可好?”
    马丰坪双膝一软,直直地撞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语调颤不成声,“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察!”
    靳承乾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环视着众臣,“还有谁有异议?”
    “没有?”
    “李尚书,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退朝。”
    出宫的路上,马丰坪仍是双腿战战,十二月的冬日里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户部尚书陈防凑过来,“大人,您说陛下这是怎么了?先不说推迟早朝这事,就今个儿,也是太过反常了。”
    马丰坪狠狠闭了闭眼,“这段日子做事小心着些,至于陛下…这朝廷上怕是要变天了。”
    下了朝,靳承乾没回永安宫,而是先去了书房,连草拟都不用了,大笔一挥就写下了废位的圣旨,交由小太监传晓六宫。
    楚楚昭仪自此就成了宫里的笑话,上位之突然前所未有,废位之迅捷也是闻所未闻,人称半日昭仪。
    太后刚悠悠转醒,就接到了这么份圣旨,看到床边哭的声泪俱下的侄女,一口气没提上来,竟又是晕了过去。
    永安宫内,路菀菀正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一点擦拭着地面,鱼真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阿鱼你停下,别踩了我的地。”
    鱼真急忙停住,差点滑倒,但脸上却满是笑意,“菀菀,陛下刚下旨废了那楚楚昭仪,太后气晕了两次。”
    看着路菀菀惊愕睁大的双眼,鱼真更是咯咯笑出了声,“我刚听到圣旨时也是这幅表情,不过这可是千真万确!半日昭仪,真是狠狠打了那个老妖婆的脸!”
    不知为什么,路菀菀心下忽的一松,就像是吊了半日的石头忽的落了地,“陛下,好像真的不是以前那个陛下了呢。”
    “对啊。”鱼真笑眯眯的也蹲了下来,帮路菀菀洗着抹布,“不过现在的这个陛下,才更像是个真正的皇帝。杀伐果决,睥睨天下!”
    第8章 折梅枝吐露真情
    靳承乾下完圣旨走出书房门的时候,心情是无与伦比的舒畅,就连看着侯在门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符延都顺眼了许多。
    符延心里也是高兴,一想起今早上陛下在寿康宫横眉冷对太后,将太后说的干瞪眼的情景,他就觉着从里到外的爽快。不就是个太后,还不是陛下的亲娘,天天耀武扬威的给谁看呢,陛下干的漂亮!
    看着难道和颜悦色的靳承乾,符延胆子也大了些,笑言道,“陛下,今个的天儿可真好。就连御梅园的梅花都比往常要香上几分呢。”
    一听这话,靳承乾立马就想到了他的菀菀。御梅园是他初次见她的地方,每一棵梅树上都缀满了他的回忆。
    停住脚步,转了个方向,“去御梅园。”
    御梅园的梅花现在开的属实是好极了,一树树的梅花望不见边际,香味离得老远就能闻见,沁人心脾。
    “符延,朕是不是有两支鎏金点翠碧玉梅花簪?”
    “禀陛下,在库房里。”
    “回去取出来,给娘娘送去。”靳承乾伸手折了枝白梅,凑到鼻下闻了闻香气。这满园的美景哪是这一枝梅花便可取代的,过几日定要带菀菀来赏赏这御梅园。
    “是。”靳承乾没说是哪位娘娘,可符延却瞬时领会了他的意思。能让陛下这样挂在心上惦记着的,莫不就是永安宫里那位说不上是娘娘但却比娘娘还要尊贵的路菀菀么。
    靳承乾没再逗留,急急往永安宫走去。再是满园的梅花也抵不过心中的那株茉莉,半日未见了,不知菀菀在做什么呢。
    永安宫内,路菀菀正站在凳子上拿着鸡毛掸子扫房梁,鱼真在底下扶着凳子。
    “阿鱼,阿鱼,你扶稳点,别晃。”路菀菀掂着脚尖,鼻尖上是细密的汗珠。
    “菀菀,你下来吧,我上去。”鱼真苦着脸紧张的抓住椅背,“你要是一不小心摔下来了,陛下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你够得着么?”路菀菀轻笑一声,“好了,这块好了,咱换个地方。”
    靳承乾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路菀菀探着脚从椅子上往下跳的情景,心顿时就跳到了嗓子眼,“干什么呢!”
    这猛地一嗓子吓坏了路菀菀,脚尖一偏险些摔下来,靳承乾眼睛瞬间瞪大,急忙把花一扔冲了过去接住她。
    直到将路菀菀拦腰抱在怀中,靳承乾才稳住了心神,手上轻轻拍着路菀菀的背给她压惊,看向鱼真的眼神却是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鱼!真!”
    “奴婢在。”鱼真也被吓了一跳,脸上苍白,听见靳承乾唤她连忙跪了下来,瑟瑟颤抖着。
    那砰的一声听的路菀菀都疼,拽拽靳承乾胸上的衣服,“陛下,不关鱼真的事,是我自己非要做的。”
    符延也被靳承乾突然的火气给惊住了,忙跪在鱼真身前暗暗挡住她,“陛下,是奴才的错。”
    靳承乾眯眯眼,看向符延的目光里像是含着冰碴子,“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押下去…”打二十大板。
    胸口被猛地一抓,低头就看见路菀菀那水汪汪含着祈求的双眼,靳承乾心里猛地一酥,咬着牙硬生生改了口,“罚两个月的月钱。”
    话毕便抱着路菀菀进了内殿。
    鱼真僵直的身体猛地一松,软软瘫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激动的又要哭出来了,还好没断。
    符延站起来,看着鱼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出声,“鱼真啊鱼真,你向天借了几个胆子啊,你敢支使着陛下的心尖子去扫房梁!你真是…”
    符延话还没说完,手指就被握住了,鱼真一脸泪痕笑的傻兮兮的,“符总管,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鱼真永远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我以后再也不会嘲笑你打扮的女气了。”
    感受着指尖软软暖暖的触感,符延竟是红了耳根,可一听到后半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甩开鱼真的手哼了一声,拍拍袍子就走了出去。
    内殿里,靳承乾将路菀菀放在床上,皱着眉脱下她的鞋袜,仔细瞧着。
    路菀菀脸蛋红红,暗中往回抽着脚,靳承乾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她的脚背,“别动,我瞧瞧有没有肿。”
    “没崴到的,陛下。”路菀菀急急答道,趁着靳承乾不注意将脚猛地抽了回来,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床上,不让他再看。
    “胆子大了,”靳承乾看着猛然空了的手,啼笑皆非,“不过这样很好。”
    路菀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看着靳承乾带着笑意的眼睛,才知道后怕。
    “你倒是给朕说说,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你去扫那房梁干什么?”
    “那是菀菀分内的事啊…”路菀菀有些琢磨不透靳承乾的意思,试探着嗫嚅道。
    “你分内的事,此话怎讲?”靳承乾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靠在床边,眼睛直视着路菀菀。
    “菀菀是宫女,当然要干活了,不然不是白拿了月钱。”路菀菀越说底气越足,还引用了靳承乾以前对高丽贵妃说的那句话,“宫内不养闲人,不要恃宠而骄。”
    “你还知道朕宠你,不错。”靳承乾轻笑,拍拍路菀菀的小脑袋,将她揽入怀中。
    “只不过,你不是闲人,而朕最怕的,就是你不恃宠而骄。”
    轻轻蒙住路菀菀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自己此时的神情,靳承乾的声音低沉温柔,“菀菀,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两日很奇怪?明明是对你视而不见的帝王,却突然百般温柔了起来,而且行事作风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其实,朕是想通了一些事。”
    靳承乾低头吻了下路菀菀的发旋,继续缓缓说着。
    “朕前日做了个梦,梦见了十五年后的自己。那时的朕才三十八岁,却已双鬓斑白,朕苦心经营的大祁被那些奸臣操纵着,世人皆道圣德皇帝懦弱无能,不配为君。朕每日在宫里苦苦熬着,生活中唯一的亮光就是那个茉莉一样的女子,可是朕无能,保护不了她,只能看着她一点点枯萎着,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她每日都会在房里跳一支舞,而朕就像一个淫贼一样在门口偷偷看着,那是朕最快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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