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娴容的确没叫祝洁失望,她很明白她姑姑说的道理,被贼人所掠的经历谁也不想再来一次。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很自然的就会对安全和权势极度渴望。
    祝娴容曾无数次恨不能手刃高泰,却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直到后来沈度解了青州之危,她才得以逃脱,但高泰却逃之夭夭了,祝娴容心里总积着一股怒气,定要亲眼看着那贼人授首才能解气。
    次日沈度天还没亮就起身出发了,黄昏时赶到下一个驿站,却没想到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就见祝娴容被一队侍卫护送着也进了驿站。
    沈度虽然应承了祝洁照顾祝娴容,却并不一定要亲自护送,他回信阳的事自然也不愿因祝娴容而耽搁,所以另外派了人马护送祝娴容。却不想祝娴容这姑娘如此好强,竟然骑着马赶了上来。
    若是昨日晚上祝娴容羞红的脸蛋和矜持的举止让沈度没往多想的话,今日她的这番举动可就太明显了。
    沈度并未理会祝娴容,次日早就是天没亮就动身。到晚上时果然又见祝娴容追了上来,这两日连着骑马,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有些吃不消了。
    祝娴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济南城破时,她身边跟着的侍女都被贼人抢了去,若非高泰看中她,她也不能幸免。如今她身边没有人伺候,护卫她的那些个侍卫也没有那么细心想着给她临时找个侍女伺候,所以一切事情都要祝娴容自己动手。
    祝娴容艰难地脱了自己的裤子,大腿内侧的血泡已经磨破了,她咬着牙清理了一下,心里有些委屈,冀侯应该看出她的心思了吧?可却一点儿表示也没有,这让祝娴容既觉得挫败,却又有另一种兴奋,一种征服的兴奋。
    第三天沈度依旧是天没亮就再度出发了,祝娴容站在窗户边遥望着沈度离开的背影,咬了咬贝齿,转身下了楼,她就不信沈度能一直无视她。
    到晚上沈度看见祝娴容时,她走路的样子都已经变形了。祝娴容自己也知道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所以主动求见了沈度。
    乐山进门禀报时,刘询含着笑意地看了沈度一眼,冀侯的桃花运向来就不错,被姑娘家追上门来的事也不是第一次。
    沈度没好气地扫了刘询一眼,对乐山道:“我马上出去。”
    沈度和祝娴容所站的位置是驿站的天井中,如今已经离信阳不远了,驿站也越来越繁华,天井里算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还有一架紫藤。
    紫藤架下既可以避嫌,又可以遮掩一定的视线,算是很不错的说话的地方了。
    祝娴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知道沈度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嫌,如此更显得他品行端正,可在小姑娘心里却还是觉得委屈,他就那样急于撇清么?
    祝娴容的脾气可不比安乐公主来得小,身为祝家的女儿,她从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侯爷,听我姐姐说,当初她邀我去信阳小住,侯爷也是同意的?”
    沈度没想到祝家的女儿也会如此直白,和五嫂祝娴月却是完全不一样。
    “我……”沈度话还没出口就被祝娴容打断。她不敢听沈度说话,怕自己听了就没勇气说完下面的话了。
    “我愿意等你。”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像似花掉了祝娴容一辈子的勇气,不过她并没因此而低下头,反而更加仰高了脖子看向沈度,只为等他一个回答。
    可是沈度并没如祝娴容想象中那般露出激动或者感动的神情,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薄怒。
    等他?
    祝娴容的底气不是一般的足,微昂的下巴虽然说不上是恩赐于他,但她想必是觉得她在包容于他。
    以祝娴容的年纪能等多少年?她这是笃定安乐在他身边不会待太久?祝娴容的底气是哪里的来的?沈度微加思索就不难找到答案。
    所以沈度才会觉得愤怒,进而开始反省自己。
    沈度的沉默并没让祝娴容低下头,她的脖子反而昂得更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起劲儿。
    小姑娘的赤忱就是这样的,的确难能可贵,她们认为她已经将自己最好的最宝贵的东西捧到了你的面前,你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若有所负那就是薄情寡义。可在她们付出之前,却从来也不问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负担她的这份情义。
    家里那个沈度都觉得有些负担不起了,对祝娴容这样的小姑娘自然只能更敬而远之。
    不过沈度从姬央身上吸取了很好经验,若是他的话拒绝得不够彻底,祝娴容很可能就会自行演义出另一番多情的解释,然后引来无数的麻烦。
    “承蒙祝姑娘厚爱,只是你不必等我,也等不到我。”沈度说完后,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祝娴容无力地靠向紫藤花架的柱子,她没想到沈度会拒绝得那么彻底,她连矜持都已经不顾了,他却……那么残忍。
    祝娴容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伤心加难堪让她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顺着柱子下滑,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简直是闻之令人落泪,刘询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却也没敢说话打趣沈度。
    刘询只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些小姑娘总是仗着家世和容貌好一点儿就有些目中无人,以为她们只要点点头,就能让男人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可她们却不知道,多情的男人实则才是最无情的。
    祝娴容哭了良久,也不见沈度重新现身,她心里再无半点侥幸,回了屋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最后还是刘询好心,让人在门外看着点儿,万一听见什么动静儿,可得赶紧踢门进去救人呢。
    沈度回到信阳时已近黄昏,先去泰和院跟戚母问了安,说了说青州的事情,正要离开却见戚母揉着太阳穴道:“哎,人老了,越发不中用了,这才秋天呢,睡觉就冷得头痛了。还是阿阮细心,给我做了几条抹额。”
    被戚母称作阿阮的便是沈度的姬妾阮韵。
    沈度顿住身,戚母是很少过问他房中事的,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给出暗示。
    沈度从泰和院离开后,吩咐乐山开箱子从这次的战利品里挑拣几样贵重的给阮韵送去,不过他人却没打算往上珍苑去,而是直接去了北苑。
    只可惜沈度想象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卷着一股香风扑入他的怀里,重光堂内鸦雀无声,只一个守门的小丫头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打瞌睡。
    “公主呢?”
    沈度的声音吓得小丫头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然后再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颤声道:“公主出门了。”
    姬央回北苑的时候,华灯已上,沈度手里握着书卷正靠在榻上看书,姬央脚步未停地转到了屏风后面更衣,嘴里随意地道:“侯爷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想我来?”沈度的人已经靠在了屏风边,看着玉髓儿给姬央换家居常服。
    玉髓儿的手抖了抖,只听姬央道:“你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玉髓儿应声退了下去。姬央自己拢了拢衣襟,这才转身面对沈度,“侯爷来之前应该先派人来说的,也就不用空等了。”
    姬央擦着沈度的肩膀走出去,边走边道:“今天玩了半日可真累,我先去泡一泡澡。”
    小公主的冷淡是一点儿遮掩也没有的,沈度揉了揉眉心,回来没见着人时,他心里本已经有些不悦,姬央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若是以前沈度恐怕早就转身走人了,现在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他对姬央的耐心了。
    只不过沈度还是过于高估了自己耐性,在姬央快要把自己泡脱一层皮时,他终于进去赶走了玉髓儿和露珠儿。
    姬央将肩膀往水里沉去,看着沈度转身拿了大棉巾摊开在她眼前,只好认命从水里站起身,任由沈度把自己裹起来抱到床上。
    姬央背对着沈度坐在床上,她肩头还有水滴,沈度拿着棉巾替她擦着剩余的水珠,然后轻轻地吻着她肩头已经快要消失的牙印,“央央,我刚才青州赶回来,累得快要脱力了,有什么气你明天再对我发好不好?”
    沈度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啊,他这样委曲求全,姬央都有些不习惯了。
    “青州,你怎么会去青州?”这是姬央的第一反应。一州刺史如不得王命,是不能擅离州境的。以前姬央自然是不管这些事情的,如今却敏感得厉害。
    “你不知道我去了青州?”沈度反问道。
    姬央忍不住讥诮道:“你觉得北苑还有哪个人敢打听侯爷你的消息啊?”
    这俨然是翻旧账的开端,沈度觉得自己真是太累了,否则怎么会蠢到揭开这个话题。
    当初那件事是姬央的心结,以她素来乖巧的性子最后居然会逃跑回洛阳,就可以想见姬央有多介意,所以现在是想绕也绕不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沈度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的确做错了。姬央当初没有说错,他的确是愤怒于玉翠儿和玉髓儿两人将他去柳姬院子的事情告诉姬央,所以才会做得过了火。
    可是那般尴尬的心思沈度怎肯对姬央剖白,连他自己对自己都有些难以启齿。柳瑟瑟是他的姬妾,他去她院子有何错?可小公主的醋性沈度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从幽州回信阳后,他从没去过姬妾院中,忙碌自然是原因之一,但顾忌姬央的醋劲儿却是最大的原因。
    只是沈度总不能一直冷落后院,何况当时他去柳姬那儿时正逢姬央小日子,她不方便伺候,沈度自认为并没什么委屈姬央的地方,可心底到底还是有所顾忌。
    这件事沈度没有错,姬央那醋意他又无可奈何,那么唯一错的就只能是玉髓儿和玉翠儿了,如果不是她们多嘴,怎会险些弄丢姬央半条命?沈度下那么重的手的确是打着将来北苑的人再不敢跟姬央说他去了哪个姬妾院子的主意。
    如今想来沈度依然觉得头疼,却无从解释。“原来如此,是我的失误,下次我出门定然告诉你我的去向。”
    沈度从身后搂住姬央,亲了亲她的耳垂,却被姬央扭着头避如毒蛇。沈度疲惫不堪,心里想着这就是娶了小姑娘的麻烦之处,总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跟你闹脾气,叫人有时想起就想叹气。
    但沈度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不能怪姬央,她半个来月没有自己的消息,也不知道心里会往哪个方向去想,所以又开口解释道:“这次是青州的高泰劫持了济南太守谋逆,我领兵去救人。”沈度说得有些含糊,也不敢在姬央面前提祝娴容的事情,否则又不知要费多少唇舌去解释。沈度对祝娴容避之如毒蛇,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也无,也正是因为姬央的原因。
    姬央依旧闷声不说话,她对沈度这种事后的解释并不谅解,她才不要管他去了哪里,哪怕他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她也不在乎。
    沈度箍着姬央的肩膀不许她动弹和躲避,“央央,我真的很累,别跟我生气好不好?”
    姬央还是没说话,可肩膀却不自由自主地放软了,她听得出沈度语气里的疲惫,也看得出他眉间的倦意,只是她心里有那么多的委屈无从诉,凭什么他说累了,她就要忍气吞声?
    可姬央这时候又不忍跟沈度大吵大闹,自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只恨自己心肠太软而沈度又太会装可怜,她没有办法,只能往枕头上歪去,依旧背对着沈度,但到底是不躲避他的抚摸了。
    沈度搂着姬央的腰肢贴了上去,手渐渐上滑,握住那盈盈挺翘,嘴唇也没歇着,密密地亲着姬央的肩膀、锁骨。
    姬央被沈度烦得不能再烦,忍不住呛声道:“你不是累得都脱力了吗?”
    沈度轻笑,“是啊,只有一个地方还有力气。”
    他搂着姬央往前挺了挺,却听姬央气呼呼地道:“你不要每次都用这一招来糊弄我。”
    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可是古人总结出来的上上策,可惜今夜注定无效,姬央拒绝得很彻底。
    沈度无可奈何地停了手,将额头搁在姬央肩膀上平息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他很想睡觉,却还是得打叠起精神来同姬央说话,否则让小公主这气憋在心里太久,很容易横生枝节。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怎么一点儿肉也没长?没有好好吃饭吗?”沈度问道。
    “嫌我硌手,你可以去别的院子。”姬央并不领情沈度的关心。
    这个问题显然无法再交谈下去,沈度只好再换话题,“这些日子你去泰和院给祖母和阿母请过安吗?”
    去过的。
    这正是姬央生气的地方,生气自己怎么还那么听沈度的话。戚母和薛夫人跟她没什么话说,每日请安都是沉默的煎熬。姬央是有找话题的,可是薛夫人总是不爱搭理。
    姬央只道是自己做得不够,可那日在园子里听薛夫人和祝娴月闲聊,她才明白薛夫人从来就没把她当成过沈家的儿媳妇。
    “这一次真是对不住九娘了,我心里极爱她的性子和品貌,同若璞乃是天作之合,哎,真是可惜了。”薛夫人叹道。
    祝娴月却是不好接话。
    “阿月,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不过九娘年纪还小,再等两年也不妨是不是?”薛夫人看着祝娴月道,她心里很忧心,不然也不至于对祝娴月说出这样不近人情的要求。
    她原以为安乐公主再不会回沈家,结果沈度却将她接了回来,知子莫若母,薛夫人见沈度日日都去北苑,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其实早在这之前很多事就已经有预兆了。沈度打下龙城班师回信阳后,后院他一次也没进过,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哪怕就是心里不喜,他所练的功法也是需要阴阳相济的,只是当时薛夫人没有想过姬央会回来,所以也不曾过问过沈度的事情,但自从沈度去洛阳后,她心里就一直有所担心,没想到最后担心之事竟然成了真。
    姬央并没再接着往下听薛夫人的话,她心里委屈和愤怒夹杂,她这还没死呢,沈家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说定下一任冀侯夫人了。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格外地想念洛阳。
    而沈度的问题无疑是再次往姬央心口戳刀,她将被单一角咬在嘴里狠狠发泄,再听沈度道:“没去?”
    姬央的怒火便再也忍不住,她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嗯。反正她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
    沈度皱起眉头,收回搁在姬央腰上的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儿媳和孙媳,晨昏定省是你应尽的孝道。女戒你没读过,连孝悌二字都没读过吗?”
    其实话刚出口,姬央就后悔了,她心里堵着气,所以才会说那般的气话,可她自己知道自己错了是一回事,被沈度以这样严厉的口吻斥责又是另一回事,姬央干脆坐起身道:“我怎么没有读过?可圣人也说要上慈下孝,如果为上不慈,又怎能怪我不孝?我便是孝顺,也只孝顺我母后和父皇。”
    姬央的话彻底激怒了沈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限,沈度对戚母和薛夫人都是极孝顺的,自然容不得姬央说这样不敬的话。
    何况沈度也深恨姬央不懂他的苦心,他让她去泰和院请安是为了谁?难道戚母还缺请安的人,他只是想让姬央真正的融入沈家,得到他祖母的认可。但是姬央呢,小公主脾气大,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苦心,也不在乎沈家。
    这样的儿媳妇,沈家长辈又怎么可能认可?还怎么谈将来的事情?这也绝不是沈度期望的妻子。
    “你母后?你心里就记着你母后了,你以为她就是真心对你好?”沈度也坐起身直面姬央。
    “她要是真对你好,会将你养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孝悌人伦?”
    “她要是真心对你好,你以为孝武太子能摸到你床边?”皇宫内高手如云,连沈度自以为武艺高强,在宫内不是一样露了踪迹?他不相信肥痴的孝武太子就能悄无声息地摸进永乐宫让姬央吃了大亏。
    “那根本就是你母后设下的陷阱,要以你为借口除掉孝武太子。”
    姬央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度,“不许你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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