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想要和离,除非我死。”沈度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一点儿不脸红。
    姬央都听傻了,这是沈度会说出的话吗?那是她从没了解过沈度。他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撕下脸皮后更难对付。
    “好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沈度揉了揉姬央的头发,将她拦腰抱起。
    姬央自然要奋力反抗的,又抓又挠,沈度也就由着姬央。
    “沈度,你不能这么无耻、不要脸。”姬央被沈度轻轻放到床上后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沈度好整以暇地在床边脱着衣裳,“夫妻之间本就不用讲什么脸面。”
    姬央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想拔个簪子下来威胁沈度,可惜她在守孝,钗环尽释。“我还在守孝呢!”姬央尖叫。
    沈度将脱下的衣裳往旁边一搭,“我知道啊,我没打算碰你。我会等你除服。”
    姬央心里这才松了口气,“我要守孝三年。”这是未嫁女给父亲守孝的规矩,出嫁女其实并不用守这么久,姬央这样做明显就已经不当自己是沈度的妻子了。
    “这是夫人的孝心,我自然敬重。”沈度点着头道。
    如今姬央可算是有了沈度当年的体会,那就是拳头全打在棉花上了,对方还依旧笑得那么甜。
    姬央从床上翻身下地,“我们不能同榻而眠,我去榻上睡。”姬央弯腰抱起枕头就要走。
    沈度一把将姬央拽了回来,扔在床上,“央央,你跟我闹脾气可以。只要在适当的范围我都可以依着你。可如果闹得太过分了,那就只能依我的规矩来。你是出嫁女,便是守孝也用不着那么久。”
    沈度这一手软一手硬的,姬央哪里是他的对手,她虽然咬牙切齿,却又怕沈度强来。
    姬央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跟沈度在这种事情上较劲儿最后被折腾的还是她自己。
    “睡吧。”沈度穿着中衣躺下,侧身问姬央,“你的外裳不脱吗?”
    “不脱,我就喜欢这样睡。”姬央仰面闭上眼睛,一副拒绝再跟沈度有任何交谈的态度。
    姬央原以为自己会气得睡不着的,但大概是下山走路太累了,她闭上眼睛大概没有三息就睡着了。安安稳稳、香香甜甜。
    沈度侧头看着姬央,用指尖在她脸上的轮廓线上虚虚地摩挲着。其实不仅姬央震惊,连他自己也是震惊的,震惊于他的无赖。曾几何时他冀州沈度需要这样去求女人啊。
    这是沈度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其实他也想过放姬央走,他留下她比放她走要承担的压力可大得多。
    只是彻夜彻夜的睡不着,一转身就想伸手去抱睡在旁边的人,却每每都是虚影。以姬央的所作所为早就该浸猪笼了,可是有什么法子,沈度自己连提都不敢提,姬央提起,他也只能飞快地转移话题。
    要说多憋火就有多憋火。在沈度的角度,自然恨不能将张耿和李鹤千刀万剐,却碍于姬央而不敢动。尤其是李鹤,沈度这心尤其放不下来,姬央先才半个字不提李鹤,以她的性子来说,绝非是不上心,而肯定是上心了才想着保护他。
    沈度想至此,另一只放在床沿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便将那床沿的木料捏出了五个手指印。他缓缓地收回手,再看姬央已经睡熟,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鼻子。
    早起时,天还算凉快,姬央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还算好,虽然称不上整齐,但不该露的地方还是裹着的。
    沈度已经起床,正在梳洗,玉髓儿等人进门伺候姬央,见沈度从净室出来,下颚上有三道明显的血痕,一看就是指甲挠的。
    只是沈度不仅对玉髓儿等人的惊讶不以为意,还朝她们笑了笑,侧了侧脸,仿佛好叫她们看得更清楚。
    这一整日沈度都顶着那三道血痕在外面,姬央先前还没留意,可后来周遭的人以一种很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姬央这才算明白了一点儿。
    到晚上宿店,姬央对罗女史道:“姑姑,要不然今晚我们住一个屋吧。”
    罗贞笑道:“我现在年纪大了,要打呼的,可不能跟公主睡一个屋,会吵着你的。不过……”
    “不过公主如今还在孝期,总不好在表面上留下让人诟病的地方。”罗贞道,她就知道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小公主对冀侯用情那么深,嘴上说得再决绝,但心底肯定是硬不起的。
    (捉虫捉虫)
    ☆、情与义(五)
    姬央闭了闭眼睛, 暗恨沈度狡诈奸猾, 难怪他昨晚打不还手的,一大早衣裳也不选那领口高的,就是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挠了他, 进而……
    姬央现在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她拉住了罗女史的袖子道:“姑姑, 我没有, 是沈度逼我的, 不过我没让他近身。”
    罗贞安抚姬央道:“公主做得好。只是有时候也不能太过强硬了,免得坏了夫妻情分,又将侯爷逼到其他地方去。”
    姬央无比挫败地放开罗女史的袖子, 所有人都认定了她离不开沈度,都觉得她还余情未了,好像她所抗争的毫无意义,一个女人只要能在夫家安顿好,似乎就是一生的全部所在了。
    姬央倒是想歇斯底里, 但也知道毫无用处, 她深呼吸几口,脑子飞快地转着, 想着绝不能落入沈度的陷阱,不能意气用事, 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知道沈度对她有点儿情,但是并不多,完全犯不上这样跟她死磕, 要紧的还是她身上的利用价值。在这件事上,姬央本就打算帮沈度,她母后信里也是这样说的。
    苏后因深恨魏帝,所以效仿商之妲己,祸乱朝野,加速魏的灭亡。而苏后看好沈度,希望他能尽快地平定天下,也让她少做些孽,姬央焉有不同意之理。
    姬央觉得跟沈度斗气也没意思,她越是有反应,就越容易被他算计,倒不如静待日后,到时候再离开就容易多了,何况上头还有老太太和薛夫人,她二老都不喜欢她的。
    至沈度进门时,姬央已经能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了,只是他下巴上那两三道抓痕实在太过明显,她还是忍不住道:“你脸上的伤不处理一下吗?”
    沈度不以为意地道:“已经结痂了,小伤而已,过几日自然就好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过意不去。”
    啊呸,谁过意不去了?她只是不喜欢他顶着那抓痕出去招摇而已,她们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却叫人误会。
    姬央论无赖和不要脸对沈度绝对要甘拜下风。她都不计较他的行径了,沈度却指着她脖子上被蚊子咬的包道:“我知你是怕人误会,可你顶着这粉色小包吃去,稍微有点儿经验的人只怕更误会。”
    姬央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啊?”
    “只怕比我还要不堪。”沈度大大方方地道,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草药膏子来,“我给你抹点儿吧,你痒得难受,也省得叫人误会,毕竟是在孝期。”
    这会儿倒是挺为她着想了,姬央讽刺地想着,她伸出手道:“我自己来。”
    沈度将手往后一收,“你不好抹,不用跟我客气了。”他很不客气地将姬央一把搂过,“你不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是想占你便宜,趁你睡着了什么事不能干?就算你不睡着,以我的力气,你难道还反抗得了?央央,只是我爱你敬你,所以由得你闹腾。”
    沈度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也实在遭人恨,姬央也不想听。
    “把外裳脱了吧,我看看你背上有没有被咬着。出门在外的确不太方便,你肉又嫩,等回了信阳整日熏着香草便好些。”沈度伸手解开姬央的腰带。
    姬央眼见着又要反抗,却听沈度道:“对了,回去之后你住参云院还是北苑,那边净室已经修整好了。”
    姬央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自然是北苑。”
    “五嫂过继了一个孩子,若是住得近些也好亲近。”沈度道。
    子嗣一贯是沈家的伤痛,姬央一下就想起了沈樑,她不知道是沈度曾向祝娴月提及过继之事,还以为是因为沈樑去后,沈家着急了。虽说当初她还在信阳时,祝娴月就提过过继之事,但是那只是提前看看孩子的人品,却没想过会如此急。
    沈樑是沈度的伤心事,也是姬央觉得对不住沈度的地方,她虽然不愿意,却依旧还在雀占鸠巢。她转头看向沈度,“我守孝三年,你怎么办?”
    沈度垂下眼帘道:“你不用担心这些,我会处理好的。”
    姬央略带恶意地凑到沈度跟前道:“可若是你有个万一,那就后继无人了。”
    沈度道:“那不正好合你的意,就算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姬央心里一紧,她和沈度并没有到那种你死我活的仇恨地步,她只是不能再和这个人在一起而已。她咬了咬嘴唇,听沈度道:“好了,药抹好了。”
    沈度替姬央合起衣裳,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风,让有心刁难的姬央都无从着手了。
    晚上姬央侧身向内头枕在手掌上睡不着,她对沈度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但只是想让他放手而已,她其实并不想给沈度留下刁蛮任性的泼妇印象。可这人逼她逼得厉害,他越是这样忍让,她就越发烦躁,她讨厌沈度这种黏黏糊糊的手段,让她像落入蛛网的虫子一般挣扎不得。
    本就睡得晚了,夜半姬央却又做起噩梦来,梦见她母后的昭阳宫起火,苏后在火海里痛苦地朝姬央挥舞着手臂,刹那间姬央感觉自己如从云堆里往下掉,心脏瞬间失重,脚下是万顷熔浆,无数的手臂从熔浆里伸出来,那手臂白骨深深,是被岩浆烫落了皮肉,苏后也在里面凄厉地叫着。
    “央央,帮我,帮我……”苏后痛苦的挣扎声一直在姬央耳畔回荡,她无力从梦里醒来,只来回地摇头、流泪。
    “央央,央央!”沈度轻轻摇着姬央,将她搂入怀里。
    姬央浑身打着颤,从梦里惊醒过来,她明知道抱着她的人是沈度,可还是软弱了片刻,偎在他胸口抽泣,泪水将沈度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姬央心想,她可真是个不孝女呀,竟然为了和沈度赌气,而置她母后最后的吩咐不理。
    姬央推开沈度,将头埋入双手环抱的膝盖里,整个人几乎团成了一个球状。她太害怕自己的梦是真的了,苏后已死,因为罪孽深重而在十八层地狱里受罪煎熬,只等着她能替她消减些罪孽。
    沈度看着姬央宁愿抱膝而哭也不愿靠近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几何时,恨不能时时缠着他的小公主竟然已经与他生分至此。
    变化好像从他当初接姬央再次回到信阳时就已经开始了。姬央的小脾气越来越大,也不再缠着他,每次吵架都要将他连脸都记不清的谢二娘拿出来说事儿。初时沈度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姑娘的醋劲儿,如今再回忆,一切的变数似乎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在洛阳时,姬央答应他出家为女道士,甚至不惜硬抗苏后,那时只以为她是好骗,如今方知那不过是她的容忍,而今她再不肯退让而已。
    沈度起身去替姬央绞了一张帕子递给她擦脸,“没事的,只是做噩梦。”
    姬央露出红红的眼睛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信阳?你准备什么时候发兵洛阳?我跟你一起去,经由密道的话,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洛阳城。到时若能里应外合,你攻城的话损失当可减小。我在洛阳时,听樊望的手下讲,他攻入皇城时,并没能得到多少财宝,尤其是内库之中更是分文也无。包括全朝的户籍文书、地形、法令等卷轴也皆没找到。我想母后一定是事先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转移到地宫里了。我可以带你找到地宫。”
    沈度见姬央不接帕子,便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擦起泪来,“央央,我说过的,我不要什么地宫。”
    姬央苦笑道:“你总是说我不理智,你自己也有不理智的时候。樊望为了捉我派了那么多人,若是地宫里的东西被他得到怎么办?他如今就在洛阳,即使他找不到入口,可是用最笨的办法掘地三尺,地宫的秘密迟早要被他发现的。”
    沈度替姬央理了理散乱的耳发,“我不会跟你做交易的,央央。”
    姬央咬了咬嘴唇道:“不用你交易,一日夫妻百日恩,樊望本就是我的仇人,我只盼着你能早日攻入洛阳,替父皇、母后报仇雪恨。”
    前后差异如此之大,让沈度不得不对姬央的服软而产生疑惑,“你心里打的主意是不会成功的。”
    “我打的什么主意?”姬央反问。
    “你觉得你带我找到地宫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我自然就会与你生分是不是?”沈度一针见血地道。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五年、十年也可以。可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并不该拿天下人的福祉来赌气。樊望其人,一入洛阳就屠城,暴戾恣睢,实非黎民之幸。”姬央道。
    沈度看着姬央道:“你叫我刮目相看,央央。”姬央此刻理智得叫沈度震撼,曾几何时他多盼望小公主能理智点儿,懂事点儿,可这会儿从她身上看到理智懂事时,沈度却心慌得厉害,他自以为智珠在握,走的每一步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结果回过头来,当姬央身上真的出现他所期盼的特质时,最心疼的却是他自己。
    不过既然沈度知道了姬央的心意,也就没再路上继续拖延时间。他本事想借这几日同姬央好好亲近和谈一谈,所以行程安排得并不赶,但如今正如姬央所说的那般,的确是在争分夺秒,沈度是绝不希望樊望找到地宫所在的。
    ☆、情与义(六)
    北苑的净室重修之后比洛阳会通苑永乐宫的净室还要来得雅致有趣一些, 虽然不如永乐宫那般奢华以汉白玉筑池, 但却在别致意趣上胜过了七分。
    天然石砌池,道法自然,毫无人工造作之气, 几近天然。池畔有一处灵透假山,冒着热气的水从山顶流下, 形成烟雾笼罩的小瀑布, 若是换了以往的姬央, 光是这池子就能让她欢喜地玩上半日了。
    沈度的用心自在其中,否则普通人家的净室怎么会修成这样,只是时过境迁, 姬央心里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酸楚。情浓爱深时,值得回忆的事情似乎并不多,到如今想起从前来,竟然无处不带着痛意。有些心意来得太晚,反衬出昔日的薄情来。
    北苑如此精雅的净室, 终究还是会成为荷花池的淤泥。
    姬央在净室内只简单洗去了赶路的尘灰便走了出来, 换了袭天清碧的薄罗衣裙。裙摆飘逸袅袅,似有云烟从脚底升起, 托着她前行,真真是应了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了。
    “祖母听说你回来了, 在泰和院摆了一桌酒,就与几个长辈还有五嫂她们聚聚。你也可以看看五嫂新过继的栋哥儿。”沈度道。
    姬央本是要拒绝的,却突然问了句, “七弟妹也来吗?”
    “应该吧。”沈度倒是没有具体了解过。
    姬央点了点头,随着沈度进了泰和院。
    泰和院内戚母见姬央进来,并未像以前那般起身让礼。毕竟时移世易,尽管樊望还依旧立了个傀儡姬姓皇帝,但实际上朝野大全尽在手里,那小皇帝的下场最好也就是圈禁了。所以姬央这个公主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姬央缓步从门口迈入。逆着光戚母在看到姬央的一瞬间,心里就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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