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里是群山开的缝儿,来往只有一条盘山路,哪里有出租车,连个牛车都没有。
    林李二人不计较车费,司机早瞅准了,有心揽二人生意。坐上车,三谈两谈,谈成了包车游。
    包车游既已成交,林李二人看时间还早,李望提议,别急着回城,就在景区附近的村镇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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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正月初五,中国北方普降大雪。瑞雪兆丰年,可这不是瑞雪,这是一场雪灾。
    “破五”要吃饺子,许愿今年怕是吃不到了。
    许妈前一晚在准备礼物,初五上午,一家三口要回奶奶家拜年。许愿醒来时,许妈又在整理随身的东西,许爸坐在客厅,握着摇控器,专注地看《动物世界》。
    火车票已经买好,下午2:30出发,3:10到达镇上,再转中巴,坐半个小时就到奶奶家。
    许愿整装待发。
    应该说,许愿大年初一就整装待发。
    她今年读大一,就读的大学在这座城市,父母也在这座城市,于是,她只能跟父母一起过年。
    这也许愿独立在外过的第一个年,以往的20个年,许愿都是跟爷爷奶奶一起过的。
    许愿在爷爷奶奶家出生,刚出生那几年,许爸开解放车跑长途,许妈和奶奶把她带大。
    后来许爸到现在的城市谋生,许妈也在这里找了工作,许愿太小,也就没带在身边。
    许愿读的小学,离奶奶家只有五分钟路程。后来上了初中,要骑自行车往返10公里,许愿开启住校模式,每个周末回奶奶家。等上了高中,学校实行封闭式过得,寄宿生只允许每月回家一次,许愿每个月末,乘半个小时的中巴回奶奶家。
    路程上,许愿离父母远,离奶奶近。
    感情上,也是如此。
    早在几年前,许爸许妈就想接许愿回身边。许家父母前几年苦一些,逐渐的,家境好转,生活稳定,才想起来老家的女儿。
    许愿与爷爷奶奶更亲近,就借口上上学方便,放假、过年一直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几年前爷爷去世,父母极力劝说祖孙二人,想接奶奶和许愿回城生活。
    但是,老人在那个房子里生活了几十年,别说去城市生活,换一个房子都不习惯,自然是不肯。
    许愿心思纹丝未动,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丢下奶奶一个人。
    终于挨到了2016年,许愿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
    大学就在父母所在城市,无论如何推辞不过,许愿算是回了家。
    大学里她依旧住校,回家的机会很少。算起来,迄今为止,只有春节这几天,许愿和父母相处最久。
    但是,她的心不在这个家。大年三十那天,她给奶奶打了好几个电话。
    奶奶耳朵聋,有的电话接通了,有的电话没接通。
    接通了电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许愿问这,她答那,但是基本信息是齐全了:住在附近的姑姑来,帮忙包了饺子;下午吃饭前,表弟帮忙放了鞭炮;正在和面,准备包接神饺子。
    过了大年三十,许愿就数着日子,盼着回奶奶家。
    父母早已确定行程,许愿没有提出异议。
    与普遍意义上的亲子关系相比,许愿和父母并不“熟”,在她的意识里,只当他们是长辈,她不会在他们面前撒娇,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需求、喜好,更不会对抗、争论。
    这种疏离感,从许愿小的时候就在积累,许愿性格中的畏缩和封闭,正来自于此。
    都说单亲家庭容易养出偏执性格的孩子,健全家庭也未必成就健全人格。
    许愿要带的东西很少:一件毛衣,一条牛仔裤。棉服就身上这一件,足够穿到寒假结束。还有几件棉质的内衣裤,窝成一小团,塞在书包一侧的角落。
    带了两本书:一本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一本大学英四级词汇。
    她早在母亲收拾东西之前,就把书包收拾妥当,只等大年初五的到来。
    母亲做了一锅粥,把大年三十包的饺子从冰箱里拿出来,煮好,凑成大年初五的一顿早饭。
    大年初五要吃大年三十包的饺子,这也是北方风俗。
    许爸还在看《动物世界》。穿着秋衣秋裤,大大喇喇地卧在沙发榻上。许爸今天要穿的衣服,许妈已经找出来,搭在沙发靠背。
    “爸!吃饭了。”
    许妈有点不耐烦,盛了一碗粥,墩到桌上:“今天路上肯定堵,误了火车谁也别去了!”
    许愿闻言,急忙搁下筷子,跑回自己屋,把书包提出来,规规整整地放在门边。
    许妈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今天升温了,天空被温吞吞的云包围,没有太阳。许愿闷声吃饭,饺子和口吞,粥烫得舌尖发木。终于第一个撂下筷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气氛凝重,许爸喝粥呼噜声就显得格外响亮,响得许愿心烦。
    终于等到许爸吃完,许愿迅速划拉所有碗筷,去厨房刷碗。
    许妈感受到许愿带过一阵风,没由来叹口气。
    许爸浑然不觉,慢腾腾地穿衣服。
    等三人终于提着年货下楼,发现天下起小雪,地上已经积了手掌厚一层。有人家吃早饭前放了鞭炮,嫩白的雪地上,洒着鲜红的纸屑,空气里一股硫磺味。
    许愿走在最前面,许妈跟在后面喊:“姑娘,你带身份证了吗?”
    许愿放缓脚步略作思考,带了,就放在背包靠近后背的夹层里。为了再次确认,她把背包挪到身前,拉开三寸拉链,伸手进去摸了一下。
    身份证在。有身份证才能上火车,再过几个小时,就能见到奶奶了!
    父母已经赶上,许母见许愿把包抡到身后,在伸另一只胳膊,伸手想帮忙,许愿身体微微一侧,让开的同时,手臂顺利穿过肩带。
    “带了。”她这话被另一个声音盖过。
    “三哥!过年好!”
    三人循声望去,是一个中年男人,和许爸年纪相仿,手里提着盒装带鱼、两瓶酒还有几个红盒子包装……
    ☆、六十四
    “呦!你看看你, 来就来, 咱兄弟的关系,你带什么东西啊!”
    “大过年的, 我空俩手来看你,合适吗?”
    说话间,三个大人都停下脚步, 只有许愿未受影响, 匀速往前走。
    “许愿!”许爸叫了她一声,“这是你黄大爷——你是比我大吧?”
    对方说:“我没你大,咱俩生日差俩月, 你忘啦?”
    许爸又对许愿说:“快来打个招呼,这是你黄叔。”
    许愿快步走回来,调动五官,微笑地对陌生人说:“黄叔!过年好。”
    心里在想:“我管你生日差几个月, 我管你是叔还是大爷……”
    来人诧异,许爸连忙介绍:“这是我闺女,以前都在老家, 今年上大一了,才回来住。你没见过。”
    “你闺女都这么大啦!长得像你!”
    许爸跟来人寒喧的同时, 伸手整理了许愿被书包肩带压皱的衣领。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然后,来人又跟许妈打招呼, 许妈连忙说:“上楼坐吧!”
    黄叔还是黄大爷嘴上说:“看来你们要出门,我就不上去坐了。”作势要把东西往许爸手里塞,许爸哪里肯接, 两个中年男人再三推让,还是打道回府。
    等送走来人,已经快十一点。
    许愿从卧室出来,身上的棉服没脱,背上的书包没摘,表情木木的。
    许爸本来想说:“下次客人要走,你要出来送一下,这是基本礼貌。”刚说几个字,许妈连忙捅了他一下,用没拎东西的手,许爸就闭嘴了。
    三个人打锣重开张,向火车站进发。
    雪一直在下,此刻已经没脚踝了。
    虽说是大年初五,出门走亲戚的人多,可赶上这雪天,人少了一大半。天地旷远,白茫茫一片。
    出租车上,许愿一直沉默不语。许妈掏出电话:“我告诉咱妈一声,雪天路不好走,怎么也得晚饭时间到吧?”
    这是征询另外两个人意见。
    没等许爸说话,许愿抢先说:“别告诉奶奶。”
    许爸表示认同:“对,你说了她更担心,咱们到了就好。”说完回头看许愿一眼,讨好的神色。
    火车站滞留了很多旅客,原来路上的留白,都在这里填满了。
    广场如同滑雪场,有人就着春节的欢乐气氛,在打雪仗。售票处和侯车室乌乌泱泱,人流往来穿梭,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儿。
    许愿想起施耐庵写“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林教头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
    老师讲这段课文时,说“紧”字用得好。许愿当年并不理解,这个大年初五,她总算是认同了。
    雪越下越大,此刻棉絮一般,飘飘摇摇,从容不迫,下得天地浑然,万物生灵皆与我无关。
    三个人提着大包小裹,到达候车室,几排座椅全满,过道中间被席地而坐的人占领,嗡嗡嘤嘤一片,逃难一般。
    站内广播循环播报晚点车次,侯车室led屏也有晚点车次信息。许家在人乘坐的列车赫然在列。
    许愿呆呆站着,有人拖拉杆箱经过,几乎从她的左脚碾压过去,她浑然不觉,远远地看着led屏,上滚动播放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股无名火来势汹汹,就要冲破头顶,她奋力压下,眼眶却红了。
    候车室像一个热气腾腾的锅,下了过多的饺子,饺子们黏在一起,个个衰嚎,谁也翻不过身来。地面都是雪水和脚印,空气不流通,耳朵里尽是嗡嗡声,连站内广播都被盖过了。
    许愿乘坐的列车是k7592次,始发站是更北的城市。
    刚才播报,大约晚点50分钟。
    许愿再看,大约晚点1小时10分钟。
    隔了一会,周围候车乘客一阵骚乱,潮水般的怨骂和惊叹,许愿巡他人目光看过去,是新一轮晚点公告。
    k7592罗列其中,并不起眼:停运。上一行下一行全是停运,祖国江山一片红。
    许父许母一直关注着许愿的情绪,眼看着众人哗然,已经有人提包离去,他们才走到许愿身边来,互相看了一眼,在研究谁开口。
    “姑娘……”许母叫她。
    许愿绞着双手,看过来。双肩包已经背了太久,她有点驼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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