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了半日,郝县丞决定还是去府衙走一趟,知县都去请罪,自己这个掖县二把手自然也不能置之度外。
    他恨恨道:“这个林重阳,哪里是个孩子,分明就是个狼崽子!”
    “老爷放心,咱们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哦,对了,那个赵文藻和那个叫什么来着,他哥哥,如今正在府衙,指不定已经告了咱家多少黑状。”郝县丞觉得赵文藻是个问题,因为当初儿子读书是他出面请他一起的。
    郝来道:“老爷放心,您找赵文藻读书,是给好处的,其他的您也不知道,就算他被无赖威胁那怎么能怪到老爷头上呢?他们兄弟平日里不检点,得罪人也是有的,这个老爷可就不知道了。”
    郝县丞连连点头,“是了,我找他读书是帮衬他,他被人毒打却与我无关,他不能想当然把两件事扯在一起。我们郝家对县里的读书人可是十分优待帮衬的,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他有了主意,就去换了官服,匆忙就要去府衙,却被小厮告知少爷正拿把刀要自己抹脖子呢。
    郝县丞顿时浑身虚软,少不得又去哄儿子,没到跟前就见家里女人老的小的都在那里求郝令昌放下刀不要伤到自己。
    尤其是他老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现在更是要什么给什么。
    他想过去却被大管家拉住,“老爷,先去府衙吧,等把林重阳解决了少爷自然就好了。”
    郝县丞点点头,一狠心,“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的儿啊,娘求你啦,快放下吧……”
    郝县丞去府衙的时候,根本见不到知府大人的面,连甄知县还一直摇摇欲坠地跪在二堂的地上没人理睬呢。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绕道悄悄去提学官署,偷偷面见谭大人讨个主意,看看能不能请谭大人给打点一下省里。
    而林重阳等人就回去先要安抚各县的学生,参与赵家镇事件并没有过本次院试的,林重阳和赵文藻以及各位案首们,挨个致谢鼓励,请他们回去好好读书,后年再战院试,并且拍着胸脯保证,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只管送信给诸位同学。
    第二日新进学的考生们一起参加了面覆。
    虽然还是两拨人,可围在林重阳身边的显然远远超过了郝令昌那边的。
    短短的几日不见,郝令昌已经跟变了个人一样,不但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看人的时候眼神带着森森之意。
    而陆延等人看他的时候也十分不齿,怒目相向,一时间两拨人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郝令昌看着林重阳冷冷道:“林案首可真是少年得志,逼迫了提学大人又要逼死甄知县,真是了不起。”
    陈祖道附和道:“就是,十年寒窗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是为甄知县鸣不平了,林重阳反唇相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山薯。”这时候还没红薯,山薯就是山药,大家自然知道的。
    甄知县好歹也是同进士出身,怎么就不能挺直了腰杆为民做主?竟然被郝家玩弄股掌中,实在是不该。
    很快谭提学出现,书吏大声道:“提学大人到,禁止喧哗。”
    谭提学虽然尽量保持面色如常,不过大家都心里有事总觉得他眼神锋利,不是那么高兴。
    不过谭提学也没说题外话,照例鼓励生员,然后提出要求,尤其是岁试,还要领他们展望未来,有条件的通过科试就可以参加来年的乡试。
    总共说了不过几句话,就开始面覆,让他们做了一篇四书文章。
    做完之后,谭提学当场阅卷,然后将新入学的一百五十名生员分给各学校。
    府学补了三十来人,其他县多则二十,少则十人,因为三年两试,附生员积累下来人数也不少,所以如今并不按照初期的定额。因那只是廪膳生员名额,等他们出缺了,才能由增光生员补上。
    林重阳、庄继法、陆延、蓝琇、王文远等各县前五名入了府学,其他人各自入本县的县学,而林重阳、郝令昌等院试前五名直接补为府学的廪膳生员。
    谭提学也没有再另选时间给他们举行簪花会,直接就在考棚大堂简单走了一下过场,然后宣布本次莱州府童生试圆满结束,他要准备去青州府,之后就让各生员回家准备入学。
    不过他将郝令昌和林重阳留下单独说话,带着二人去了他临时书房,这里安静,也不会被人偷听。
    王文远等人见林重阳被留下,他们也不走,就在点名的穿堂大厅那里等,免得有什么事情。
    谭提学待众学生走后,对林重阳问道:“林案首,赵文藻是怎么回事?”
    林重阳施礼,面色悲愤道:“学生只是知道大概,不能说出其惨状之百分之一,如果先生想知道想尽细节,不如找赵兄来说话,。”
    郝令昌冷嗤道:“林承阳你可不要想着血口喷人,栽赃嫁祸!”
    林重阳却不理睬他,在谭大人面前还是闭嘴的好。
    见他不接招,郝令昌就感觉挥出去的拳头没有着力点,反而弄得他更加郁闷。
    谭提学叹了口气,“好在严知府已经表示要严惩那些恶霸,赵家兄弟也就得救了。”
    知道他绝对不会将罪责和郝家沾边的,林重阳就更不想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怕再大的官,如果心存偏颇,已经失去了为官的本分。
    当然这是官之常情。
    谭提学看这个学生小小年纪,居然胆大包天,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原本那日他拒绝自己,自己没有怪责他,还选他为案首,他不但没有上门谢恩,反而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着实让人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原本还想当个和事佬,让他和郝令昌和解,以后在府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至于太难看。
    最主要的是,和解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至于赵文藻的事情,就严惩那些恶霸即可,不要牵连无辜。
    可林重阳显然不买账的。
    谭提学就觉得这孩子还真是林家出来的,一样的倔强、不通世故,怪不得林家这么多年没个进士,就这样的犟种,能在官场上混开才怪呢。
    他也懒得再说什么,总不能一个提学大人跟一个小学生第三下气吧,点到为止,小学生故意不答腔,分明就是不想和解,他也不必自贬身份。
    他摆摆手就让林重阳走了。
    林重阳走后,郝令昌的表情就几近崩溃,“姨夫,你看见这个小王八蛋那嚣张的样子了吧,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他这是被人当枪使,要拿我们郝家开刀呢。”
    谭提学脸色冷肃,低声斥道:“噤声,休得胡言。”
    可郝令昌怎么是那么听话的,越是不让他说话他反而更要说,还要大说特说,直接就说严知府想捞政绩,暗中指使林重阳他们陷害郝家。
    谭提学一拍桌子,“那我问你,赵文成的惨案,是不是你们指使的?”
    郝令昌哈一声怪笑,“他惨?我还觉得他不够惨,便宜他了呢,要是让我收拾他,他还能喘气才怪呢。”
    谭提学怒道:“郝令昌,你给我闭嘴,能不能说人话!”
    郝令昌立刻嘴巴一瘪,就开始哭,一口一个姨夫叫着,“我说说气话嘛,赵文成的事儿我们怎么会知道,当时我就跟郝来说教训他一下好了,到底怎么教训的,教训多久,外甥也不知道啊。”
    谭提学看了他一眼,见他哭得可怜兮兮的,忍不住又心软,小时候令昌就是个善良心软的孩子,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呢,看到小厮挨打还求情,偷馒头给小厮吃。
    这样的孩子,坏不到哪里去。
    所以这件事定然是郝来那家奴背着主子在外为非作歹,他道:“回去好好读书上进,不要惹是生非,再这样下去,朝中那位也保不住你们。”
    郝令昌撇嘴,却也没反驳。
    林重阳等人离开考棚以后,就和那些并不热衷帮助赵文藻的生员告辞,让他们早日回去准备进学,而要进府学的全部留下了,其他还有十几个,总共三十左右生员要留下帮忙。
    林重阳就请常先生讨了严知府的令,将那些最活跃积极的书生们安排去府学,那里有教室和宿舍,也有伙房,可以解决住宿吃饭以及写文章的需求。
    很快这些新晋生员们也都忙碌起来,因为数不清的百姓开始来府衙告状。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可是多年难遇的机会,居然不用通过县衙可以直接去府衙告状。
    赵家镇本镇的百姓、四邻村落的,乃至几十里外的,甚至还有邻县的,凡受过那些泼皮混混们伤害的,全都扶老携幼地来告状。
    一时间府衙门前哀嚎遍野,儿子被打死的,媳妇被强奸的,女儿被抢的,棺材本被抢的……甚至还有孕妇被奸杀的……各种暴行惨不忍睹。
    只怕郝家也根本想不到,在他们的庇护下,那些混账东西能做出这样让人发指的事情来。
    他们只是用这些泼皮当打手,替他们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为了好管理,还将他们都安置在赵家镇居住,谁知道反而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出行必成群结伙,看中什么就拿,不给就抢,不让抢就打。
    从最开始的一把菜、一把粮、一只鸡,到一头牛一口猪,再到女人、钱财……
    他们俨然成了一个新兴黑帮势力。
    如果不是林重阳一群生员突然带人冲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正儿八经地去缉拿或者论罪,根本就不能突破他们。
    现在留守的大小头目抓了多半,又有百姓们血泪控诉,这些爪牙们死罪是难逃的。林重阳建议常先生主审那些头目,最重要的是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交代幕后主使。
    虽然他们自己犯的罪就够死八百回的,但是最初让他们聚集起来的那个人,以及吩咐他们做过哪些事情,都要交代。
    这才是最主要的。
    不过审讯不理想,这就是些泼皮无赖,他们最是油嘴滑舌、胡搅蛮缠,上刑都不怕,他们最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差役,所以大牢里的刑具对他们一时间也没起作用。
    林重阳听常先生的意思,似乎真的很棘手,那些泼皮们被指控的罪状都认,就是不招谁指使他们。林重阳不会亲自去审讯那些泼皮,他不懂刑讯,并且说实话,虽然已经射过人,可让他眼瞅着实施酷刑,他也没法接受。
    不过他知道这些无赖并非表现得那么强硬,他们怕死得很,他给常先生出主意,声音嘶哑低沉,“常兄,这个事情好办啊。”他附耳出主意。
    常先生微微颔首,笑道:“可行。”
    第110章 妙计逼供
    常先生去安排, 将林重阳的办法告诉那些负责审讯的差役们, 把几个小头目提审出来让百姓们围观, 集中审一个,如果不肯招, 那好办啊, 把他往百姓堆里一扔,只要求别弄死, 其他随意。
    那些百姓们就一拥而上, 跟踹烂泥一样把个大汉你一拳我以脚, 你掐一把, 我拧一把的,最后就烂泥一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负责审讯的刑房胥吏, 少不得还得让仵作给他验伤, 然后紧急治疗一下免得死了。
    然后审讯第二个,还不招,继续。
    第三个, 不等审讯,求着招供。
    一个招供,所有人都抢着招供,唯恐比别人慢了, 说得少了,再被扔进人群里被撕扯碎了。
    最后一个个都按手印画押,再关进普通牢房去,严加看守, 免得被人提前弄死。
    严知府也是下了死命令的,谁看管的牢犯死了一个,牢头进去顶替,看你还敢不敢收人钱下黑手。
    几日后,林重阳被常先生请到了严知府的三堂书房里。
    这几天每个人都是又亢奋又疲惫,但是精神都不错。
    尤其是严知府,仿佛看到升迁的任命书在跟自己招手,自然是更加精神抖擞。
    他让林重阳落座,还让常先生给他盛了一碗润喉清肺的银耳燕窝羹。
    林重阳很是不好意思,哪里有来这里吃汤的,文魁楼的汤比知府的可好喝多了呢,不过他也只能赶紧喝下去,不耽误正事。
    严知府笑道:“好喝吧,好喝再来一碗。”他看林重阳喝得那么快,还寻思好喝得很呢。
    林重阳忙道:“先生爱惜学生,感激不尽,一碗足矣。”还是说正事吧,家里吃饱饭来的啊,谁还指望知府大人管饭呢。
    严知府却也不急,还和他说笑几句,自从林重阳在院试考场上拍案而起,后来又主动请辞,反而还得了囧大先生那样美誉,再到林重阳攻破赵家镇主动对郝家出击,严知府已经将林重阳当自己心腹。
    现在对他和常先生都差不多,随意得很。
    只是林重阳却没打心眼里跟他随意,毕竟人家可是知府大人,他随便可以,自己可不能得意忘形。
    得意忘形的,早就死翘翘了。
    严知府示意常先生将一箱子的口供放在林重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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