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三十开外的年纪,他父亲与顾国公是至交, 他与良妃也算自小相识, 他接替父亲位置成为太医后便一直照料良妃母子三人身体。
    此时诊脉后惊恐道:“娘娘,您……您这是有喜了。”
    也难怪王太医吃惊, 宫里谁不知皇上近一年多以来就没有宠幸过后妃,整日宠着那新晋的玉妃, 近来亦没有翻过其他人牌子, 怎的皇上出宫一趟, 良妃就有孕了?他知晓这等秘闻会不会性命不保?一时吓得不敢去瞧良妃神色。
    良妃闻言先是一喜,随即想到皇上离宫不过半月,她怎会被诊出喜脉?便瞧了锦言一眼。
    锦言福了福, 复去到门口守着。
    良妃道:“这原是喜事,只你也晓得,皇上宠爱玉妃,舍不得她吃一点醋, 如今本宫还没有与皇上通气,这事还请王太医先不要声张,待我与皇上言明, 等他安抚了玉妃,再经你口言出,如何?”
    这便是不是皇上的孩子了?外头朝阳正暖,殿内亦烧着地龙, 王太医却冷汗涔涔,额间汗珠顺着脸颊聚集在他下额,积攒多了便化作一大滴滴在他手背,震得他浑身一颤。
    良妃见他如水里捞出来的落水鬼模样,脸色一沉,这没用的东西,便是猜到了真相连一点掩饰也不会,在她面前都露了马脚,如何骗过皇上?她冷声道:“王太医,你在害怕什么呢?”她都没有害怕。
    王太医跪下道:“微臣……微臣……”老实人找不到借口,只道:“微臣什么也不知,求娘娘饶命!”
    良妃轻笑道:“怎么办?你已经知晓,还想装作不知?本宫如何信你不会言出去?便只能取你项上人头才能安心。”
    王太医斟酌片刻,无力道:“若娘娘非要如此,微臣无悔,只请娘娘饶恕微臣的家人,不然微臣走得也不安心。”
    呦!老实人还会威胁人呢?
    良妃慵懒起身扶起王太医,见王太医微缩着,便把素手放在他手背上,笑着看着他。
    眼前的女子身段妖娆,一点也不瞧不出生育过,长相明艳动人,此时含笑望着他,他便顷刻失神。只感触手背上的柔软细腻,便能想象衣裳遮挡下的曼妙风姿,一时心跳如雷,只盼着时光就此停住,那些暗藏心底的情愫便全被摊开来。若要男人,为何不找他?
    良妃若无其事把手收回,坐回原处似笑非笑道:“王太医,你还没有想清楚吗?”她用蝴蝶双戏丝帕擦擦自己手心,抬头笑道:“本宫就当你答应了,不然若是皇上知晓你摸了本宫的手,想来就不是你一个人头落地这么简单了。”
    王太医顷刻清醒,这世间的馅饼果然都是有毒的。
    良妃也是心思歹毒,偏选在三月初二这日诊出喜脉,就是要让桃夭夭过不好生辰。
    咸福宫。
    自打被封为玉妃后,桃夭夭便每日去咸福宫请安。
    敏仪刚开始与后妃闲话,便见良妃捂住胸口呕吐,她眼中滑过一抹鄙夷,惊讶道:“良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吃错东西了?”
    良妃暗自翻个白眼,没生育过的女人就是无知!她虚弱道:“或许吧。”见在场的嫔妃都没有帮腔的意思,强忍怒意:“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身子不适,想唤太医来瞧瞧。”
    敏仪忙唤孟君去请太医,又让宫人搬过绣榻让她躺着。
    桃夭夭双手在衣袖里发抖,这便是他嘴里的没有碰过她?如果良妃真的有孕,那她要如何面对他?问责太傻,便只能割舍。他欺骗她,她便把他从她心中拿出来,不过是缺了一块,日子还得照常过。
    良妃满意的瞥见桃夭夭失魂落魄模样,心情分外舒畅。自己当初真傻,偏偏用最下乘的法子去惩治桃夭夭,原来打人需打脸,伤人需伤心。
    王太医低着头走进来,宽大的帽檐遮住他的眼睛,就算别人看不清楚他神情,他亦是一脑门子汗。细细把脉后道:“回禀皇后娘娘,良妃娘娘这是有喜了,孕期约莫一个月左右,因时间过短,故而微臣这几日便没有诊出来。”语速极快,似在背诵。
    局中人桃夭夭没发觉异样,林若然却顷刻了然,她冷声道:“皇上许久没有翻牌子,娘娘这孕事来得蹊跷。”冷清的模样诉说着辱人之谈,却分外让人信服。顷刻之间,众人都带着怀疑目光看向良妃。
    良妃猛地坐起,厉声道:“林贵人这是在说本宫肚里的孩儿不是皇上的?那是谁的?是这个奴才的?”一脚踹在王太医腰上,王太医本心虚不设防,经此便倒在地上打滚。
    林若然鄙夷道:“是谁的,娘娘心中自然最清楚。”冷冷直视良妃,似能看透她的一切弄虚作假心思。
    良妃尖声道:“皇后娘娘,这便是你提拔的人儿?就是如此不顾尊卑污蔑本宫么?”
    敏仪笑道:“林贵人只是好奇,皇上近来没有翻过绿头牌,疑惑也在情理之中,良妃不若回宫请皇上为你正身?”
    良妃身子也不复虚弱,气冲冲离去。
    步出咸福宫时,林若然直视桃夭夭眼睛,冷声道:“你怀疑他,你为了保全自己,也不敢去质问良妃,你不配他喜欢。”她的话语直击桃夭夭弱处。
    是啊,这便是她,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一个缩头乌龟!不敢去质问良妃,亦不敢去质问他,第一时间便是怀疑他。
    林若然见此,冷笑一声,率先离去。
    败在这样一个女人手中,不知道说可悲还是可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便能解读他对她的情意么?
    夏询来禀消息时,苍岩正与顾致远几个商讨政事,朝臣闻言都笑着道喜。
    然帝王与顾国公都没有笑,两人只是诧异了一下,便神色如常,可有可无的颔首。如此,朝臣便知此事不简单,也不敢碰逆鳞,复继续言谈政事。
    议完政事后,苍岩与顾致远站在汉白玉阶上抬头仰望天空,天色灰白,映衬得这座千年皇宫也变得昏暗。他们在它面前犹如襁褓小儿,它一眨眼,便是新一代君臣执政,所有一切它过眼不留,任你悲欢离合。
    苍岩道:“顾国公,朕一直欠你一句道谢,谢谢你十三年前誓死保卫朕。”
    顾致远俯首道:“这都是臣分内之事,当不得皇上的谢。”
    君臣,一个不疾不徐离去,向来挺直的背却已经微驼,一个站在殿门口难辨喜怒,只眼中寒潭翻出一波波冰冷的寒流。
    这天是要变了。
    景仁宫。
    苍岩三年没有跨过景仁宫的门,此时走进觉得分外陌生,稍微打量,奢靡程度比起皇后宫里都不差的。而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正虚弱的躺在床上,见到他出现,扶着宫女起身见礼。
    苍岩沉声道:“免礼。你有孕了?”
    良妃羞涩道:“是。”
    待宫人上了热茶,苍岩喝了一盏,不见她说话,道:“即如此,你便好生养着吧。”说完背手离去。
    良妃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就这么两句话,没有质问没有关怀,冷漠得似对待无关紧要的人。她心慌得厉害,急问:“锦言,你说皇上是不是在怀疑?”
    锦言回道:“不会,可能地动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妥当,故而皇上没有心思说话。皇上让娘娘您好生养着,娘娘便不要多心了。”
    良妃闻言舒心一笑,又摸着肚子蹙眉,也不知你爹能不能看见你出生。
    花芜宫。
    桃夭夭回来时哄了儿子一会,在他睡觉后,陪着他躺着,她手指轻拂儿子眉目,如此相似,你爹是大家的爹,不是一个人的,这事本就理所应当,他是一国之君,可以拥有无数美人,如此对她,已是万幸。然爱之深责之切,以往说守着儿子过活,如今怎的如此难割舍?自欺终究要尝苦果。
    她趴在床边哭了一场,便用冷水敷面,化了个精致妆容,身穿华衣戴美饰,笑着恭候皇上。
    苍岩进来时,还以为会看到小娇娇独自流泪的模样,迎面而来资容绝丽的美人笑容甜蜜,半点不见悲伤。他不由得敛眉,这是把舍下的面具又再戴上?
    桃夭夭亲自奉热茶给皇上,笑道:“臣妾恭喜皇上再得麟儿。”
    原来最伤人的是她扬着笑容说着恭喜,用喜悦之言层层阻断两人之间的牵连。自此,你便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我是后妃中等待皇上宠幸的一员。
    他痴痴笑了一会子,他道:“如此,朕便受了你的恭喜。”说完背手离去。
    今年的倒春寒分外冷,无人可相拥取暖。从前是一个人,往后还是一个人,没有例外。
    门内女人无声痛哭,门外男人红了眼睛。
    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话摘自: 泰戈尔《鱼和飞鸟的故事》
    ☆、第 66 章 悄然无声
    翌日卯时, 桃夭夭睡眼朦胧如常往旁边蹭去,却扑了个空,顷刻醒神, 怔怔失笑。
    起身推开琉璃窗户, 扑面而来的绵绵细雨分外缠绵,润泽无声亦能洗涤心中道不尽的阴霾。这雨似透明柔和的薄纱, 一丝一丝包裹着庭院娇羞欲滴、细柔妩媚的海棠花,时间久了便汇集成一大滴水珠, 带着淡淡的花香沁入土壤, 悄然无声。
    这雨恰似那个男人的模样, 不动声色,慢慢靠近,待你觉得危险时, 无可自拔。
    巳时,夏询来到花芜宫,见礼后递上一个描金托盘道:“奴才恭贺娘娘生辰,这是皇上给您准备的贺礼。”
    桃夭夭笑道:“有劳夏总管。”复让童满送他出门。
    怀中苍熠倒是对托盘内之物很是好奇, 伸出手便要去抓,桃夭夭笑着纵容他,小儿喂养精细, 养出一股蛮力,双手抓住檀木盒捧在怀里咯咯直笑。
    待儿子不稀罕了,桃夭夭打开檀木盒瞧了瞧,里头是一对桃木花簪, 雕刻的手艺很是粗糙,簪身倒是打磨得光滑。
    绯意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对丑陋簪子的价值在哪儿,只觉得皇上今年这贺礼太单薄,云雾只一眼便能肯定这是皇上亲手所制。
    养心殿。
    苍岩问道:“她可欢喜?”
    夏询笑道:“玉妃娘娘很是喜欢,她让奴才转达谢意。”他可不敢说玉妃娘娘可有可无的笑笑。得勒,那位主子脾气大,还是让皇上先低头吧,所幸皇上也习惯了。
    苍岩敛眉,这不是她的习性,若是要道谢,必定不会让一个奴才转达。她还没有消气?靠在龙椅上叹息一口,这个紧急时刻,他真的没有精力去哄她。
    白日里的雨淅淅沥沥下至午时便停了,晚间月朗星稀。苍岩来到花芜宫外,见里头已然熄灯,这是一点也不欢迎他来?也罢,不欢迎,他离去便是。
    里头庭院,桃夭夭站在院中赏月,手里磨蹭着那对桃木花簪,触物可观景,可以想象那时他在房山县,夜间也是这样独自观月,无师自通雕刻了这对桃木花簪。
    就算抬头望月,女子满溢的泪珠亦顺着眼角沁入鬓角。这便是情爱的可怕之处,悄然无声地把一个无悲无喜的女子变成一个卑微脆弱的女子,她想只要他出现,她便能遗忘过去,与他重修旧好。
    隔着一堵墙,亦隔着一个世界。
    五日后。
    苍岩认为冷静了这几日,想来俩人都能平心静气和谈信任之事。
    然女人已足够冷静,却又不是他口中的冷静。
    他进门见桃夭夭正小心翼翼地给儿子剪指甲,小不点躺着看不清楚状况,便手脚乱动着,绯意云雾便帮着握着小主子手臂。
    苍岩走过去接手,桃夭夭对他微笑了一下,便继续修剪。
    他也回以微笑,见她耳边青丝掉落,他便顺手拂至耳后,离开时还捏了捏她的耳垂。
    桃夭夭手顿了顿,剪完后便见身旁男人也把手伸过来,她也不推拒,便认真修剪。
    俩人手指接触,温温热热,苍岩忍不住想要拥住她,桃夭夭下意识退了几步,只道:“皇上,小心。”
    苍岩脸色微沉,这是还没有消气?还是准备往后就是如此与他相处?不冷不热,只尽着妃子责任,没有爱君的意图。他道:“怎生你现在动不动就甩脸子?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一定要朕哄着你开心才行么?”
    桃夭夭闻言眼睛瞬间浮现一层水雾,是啊,她现在动不动就甩脸子,一点也不顾及一国之君颜面,只图自己内心舒适。她自问:你为何要如此?她答:想要以此宣泄内心的不安。她也不想如此,可是只要一面对他便不自觉产生怨气。她本是个冷情女子,却因你而变得惊慌不安,整日里患得患失,情根深种,拔不去,摧残不死,折磨彼此。
    苍岩自觉语气过重,再见她眼里的水雾,便想要抹去。
    桃夭夭避开他的手,笑道:“皇上如今才看清楚我是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这可怎么是好?皇上没听过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打探我家中情形时,就没有想过我会像我母亲一般不容人?她可以和离,我却不能,还不兴我甩脸子?后宫这么多女人,比我知情知趣的比比皆是,且三年一选的秀女亦快要进宫,皇上不妨去挑几个中意的?”
    一笑便泪珠弹粉面,笑中带泪,亦是美得惊心动魄,那眼角的红与眉尾的红诱使男人失神。
    她这是拈酸吃醋?他心中一喜,原是爱之深恨之切,冷眼待他,只想让他看到她的委屈不甘。他道:“和你说过多次,你应该试着相信朕,每次都等不及朕开口解释便又固步自封,你让朕怎么对着你的冷脸说话?”见她轻拭眼泪,柔声道:“朕上次便与你说过,朕没有碰过良妃,你怎生又怀疑?”
    桃夭夭问道:“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早就料到她会怀上孩子,那日便去养心殿设计你?既然那不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为何不现在就赐死她?”
    苍岩想起民间传言便敛眉,要说他的大皇兄准备逼宫,民间流传着妖妃妖子的传言?他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无力道:“是啊,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便这样哄我,待孩子生下来记入玉蝶,我还能说什么?不过是皇上宠幸了一个女人而已?我便要置她于死地,皇上真是好脾气,还与我商议。”
    苍岩怒道:“朕若是不在意你,何必与你解释?”
    争论太累,桃夭夭道:“臣妾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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