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漪只能指望得上的亲族不多,见赵嘉愿追随她身后,便也留下了他。
    “陛下可好?”一入书房,赵嘉便直言问道。
    谢漪在书案后坐下,又一直身前那方坐席。赵嘉弯身一揖,在席上跪坐下来。
    “使人去探,三日前,陛下入太后宫中,与太后说了什么。”谢漪垂下眼眸,看了眼案上公文。
    太后宫中,怕是不好探听。赵嘉心下为难,面上却不敢有分毫迟疑,道:“诺。”
    谢漪抬手点了点身前那公文,笑了一下,那笑意中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嘲讽:“梁集还未死心?”
    赵嘉朝那头看了一眼,根据所见数字,猜出这是一张调令,也笑了笑,道:“尝到了外戚的甜头,自是欲将这权势再往下延上两代。”
    年初之时,梁集便欲将他那四孙儿送入宫中,为天子伴读。陛下已到择婿之龄,所谓伴读,打的是何心思,朝中谁人不知。
    谢漪与孙次卿一同,将此事压了下去。
    这调令,是梁集前前后后,使力了二月,方达成之事。他将四孙之父,自淮南相调任邯郸郡守。以此使孙儿愈加显赫,可见仍欲将他那不成器的孙儿送入宫去。
    赵嘉见谢相笑意讥嘲,许要在此事上作梗,不想她仿佛只是一提罢了,并未再说下去。赵嘉自以为谢相心腹,颇得重用,却仍时常猜不透谢相的心思。
    他试探道:“陛下婚事,朝中常有人暗议,可见各有算计,君侯族中,六郎年岁,正与陛下相配,可需……”
    谢漪看了他一眼。
    赵嘉顿觉惊惶,忙低下头去,以示恭谨。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谢漪说道。
    赵嘉一退下,谢漪便不打算再令旁人来议事。她已有一日一夜未合眼,又彻夜赶路,早已困倦得很。若不好生歇一歇,身子也吃不消。
    每每这时,谢漪总觉自己老了。不过是一日一夜的奔波,竟已觉得肩膀酸疼。她也不敢在书房随意对付,而是回到寝居,由婢子侍奉着,脱下外衫,卸下簪钗,稍加梳洗过,躺到床上。
    床榻绵软,谢漪整个身子放松下来。她的脑海中,思索起赵嘉之语。
    陛下,确实该择婿了。
    倒也不必非得文儿。文儿性情活泼,与陛下之内敛,似乎正可相配。但谢漪又觉,陛下怕是瞧不上文儿,文儿的秉性太过和善。和善之人,难免耳根子软,男子若不能坚定,怕是会使妻儿受苦。
    夫婿是要好生相与之人。虽说帝王家,怕是求不来白首之约。但事关刘藻,谢漪还是欲为她考虑得周全些。
    她总想陛下能事事如意的,可惜这孩子心思有些重。
    刘藻还不知谢漪已在为她考虑夫婿之事了,也不知谢漪以为她心思重。
    她倒不觉得自己心思重,她又想开了许多。
    孟子云:“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却无哪位圣贤指点,若是那“少艾”过于遥不可及,又该如何行事。更无人教她,若是那倾慕之人,恰与她对立又如何。
    刘藻又想了两日,自觉还是且将正事做好,若是保不住皇位,不必说谢相,外祖母会受她牵累,汉室也会因她蒙尘,朝中再起狂澜,百姓必也受难。
    而反过来,天下是她的,谢相自然也是她的。
    这般思路,着实稚气得很。刘藻隐约想到,纵使有朝一日,她能执掌朝政,谢相也未必能使她如意。
    她温雅端庄,是权倾朝野的丞相,纵然有朝一日落败,但傲骨犹在,怎肯与她一小小的孩子结好。
    但刘藻不愿去想。
    谢漪果真为她寻了一教习,来教她骑射。
    桓匡许是老了,那回大病,一直不见好。刘藻正好腾出许多空来,练了两月,将马骑得稳稳当当的,又勉强将箭练得能射中靶了。
    甘泉宫地势高,刘藻骑着匹小马跑了两圈,顿觉心情舒畅。身后十余名禁卫紧紧跟着,唯恐她自马上跌下。刘藻着了胡服,袖口扎起,干净利落,她自马上翻下,颇有些俊秀小郎君的气势。
    胡敖忙端了巾帕迎上。
    刘藻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她取过湿帕擦了擦脸,与胡敖道:“回去。”
    她卯时起的身,来此跑了两圈马,还未至辰时。日头还不怎么烈,再跑上一圈,也是使得的。
    胡敖见她此时就要回去,便问了一句:“陛下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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