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藻连脸色都没变,淡然道:“廷尉已答允了。”
    话已至此,谢漪该如打算的那般,答应下来,做一个被重利熏昏头脑的昏庸之人,只是她看着小皇帝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忽觉陛下是当真长大了,头一回出手,便条理分明,进退有度,使她格外欣慰。
    刘藻见谢漪不答,便以为太傅之位,仍不能使她动摇,不由有些心急,谢相已位极人臣,再不足,便只好加其封邑,泽其亲朋了。
    封邑,刘藻不心疼,但是加封谢漪的亲眷朋党,无异于壮大她的势力,刘藻有些迟疑。但事已至此,退却已是不及。
    她心中已是慌了,且又心急,便有些无措。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高声道:“谢相要什么,但可说来。”
    谢漪闻言,暗自皱眉,方才夸了陛下使人欣慰,竟又口不择言,胡乱开口,她们尚在拉锯,拉锯之时哪有这般大剌剌地门户大敞,由着人提条件。
    她看了刘藻一眼,心道,还是得快些将太后压下去,否则,她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对陛下直言。
    谢漪的心思,深不可测,纵然心中以为小皇帝尚需调教,面上又怎会带出来,她不过是淡淡地看了刘藻一眼,并无深意。
    但刘藻不知为何,却觉谢相这一眼中,满是责备。又因她目色淡淡,那责备便不很严厉,只是淡淡一瞥罢了,甚至,刘藻还觉得有些暖暖的关切。
    她不由自主地反省方才所行,方觉方才那话,说岔了。倘若谢相当真提出什么要求,她又无法满足,岂不是下不来台。再则,那般言语,无异将心虚明明白白地亮出来,显得她慌不择路。
    刘藻大为后悔。
    正当她反省,欲寻言弥补方才之失,便闻谢漪道:“陛下不如在甘泉宫设一宴。”
    “只需设一宴?”刘藻反问。
    谢漪颔首:“再邀朝臣与家眷。”
    刘藻不解,宴群臣也就罢了,何以要连家眷一同宴?家眷有什么值得宴的?
    方才且慌不择路,于这细枝末节,却又谨慎起来了。还得再好生教过才好。谢漪眼中带出少许无奈,望了刘藻一眼,道:“陛下应否?”
    刘藻叫她这一眼看得心猿意马,连连点头道:“应,应!”
    第33章
    秋风起,暑意消,正是行宴良时。
    一旦大事定下,朝中奉行起来,速度便快得很。待刘藻将宴定下,拜师之礼已成,封太傅与少傅的诏书也颁了下去。
    李闻拜了少傅,廷尉之职却未卸下,故而不能如桓匡一般整日在宫中为皇帝授课,每日至多只能抽出一个上午。
    幸而刘藻拜他为师,为的也不是读书。二人各自心知肚明。
    这日午后就要行宴。刘藻想到宴上又可见谢相,心情正好,坐在座上,在一空白的竹简上写字。
    竹简制作,殊为不易。先要择粗壮老竹,伐之,而后将整竹裁成片。竹片长短有严格规定,皇帝所用要比寻常百姓所用长许多。裁成竹片后,还需入水煮,烘干,刮去竹片上青翠的一层。之后钻孔,编成册。
    刘藻写的是还未成册的竹片,也不是她常日所用的尺寸,仅一尺长。一尺长的竹简是专用来写信的,故而书信也称为“尺牍”。
    刘藻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竹片当是新制,烘干不久,隐约还有青竹的香气萦绕。她正在给外祖母去书。这尺牍是要经谢漪之手,带给外祖母的,不好说得太深,她也未写旁的,只问候了外祖母安好,又恭请老人家保重身子。
    她要在宴前将尺牍写成,好在宴上交与谢漪。
    恰好落下最后一字。李闻携简牍而来。刘藻搁了笔,站起身来,与他见礼。她执弟子礼,礼毕,李闻跪下,行仆臣之礼,由皇帝身旁的黄门道一声:“李师免礼。”李闻站起身来,方算见完礼了。
    李闻理了理袍袖,见皇帝心情愉悦,不由笑道:“陛下宴上择婿,不知可有中意人选,臣也好为陛下臂助。”
    宴上择婿?刘藻还是头一回听闻,道:“哪里来的说法?”
    李闻也惊讶:“陛下竟不知吗?今日之宴,便是为陛下择婿准备。”
    刘藻闻言,忽想起那日,谢相令她设宴,且要邀群臣家眷。她那时不知为何要宴家眷,眼下方是恍然大悟。
    李闻见她明白了,便又道:“陛下已到大婚之龄,椒房不可空置。”此事他本就要与皇帝商议,眼下提起,干脆说了下去,“朝中俊彦不少,陛下不妨瞧瞧,何人可入眼,臣也好早做打算。”
    刘藻淡淡道:“嗯。”
    李闻奇怪,陛下方才还眉眼带笑,怎地说了两句话又不高兴了?他与小皇帝接触过几回,便知这位颇有些城府与心思。他也没有做权臣的志向,只想好生辅佐出一位明君,而后封妻荫子,泽被子孙。
    故而他与皇帝说话时,便很注意分寸,并不擅自做主,纵有与陛下意见相左处,也多婉言进谏,而陛下虽有主见,却也不固执,总能虚心纳谏。因而二人也是君臣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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