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未尽,门外传来胡敖带着颤抖的声音:“陛下,丞相求见。”
    刘藻一下子咬到了舌头,太后瞥了她一眼,媚眼生骄,高声道:“宣。”
    胡敖在外之声既能为殿中所闻,皇帝在殿中之语,自然也能为外所闻。太后与皇帝言谈之时,俱未放低声音,因殿外各有心腹,必会屏退不相干的宫人。但谢漪,她要来,是无人可阻的。
    大殿之门自外推开,日光照入殿中,刘藻忽觉刺目,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谢漪从容迈过门槛,入殿而来,她立在殿上,与二人稍稍一抬袖,道:“太后,陛下。”
    太后道:“谢太傅何事觐见?”
    刘藻知晓方才那句话必是让她听去了,不然胡敖不至于通报之时,语带颤音,只是不知她听去了多少。她望向谢漪,却见谢漪神色平静,与往常无异。察觉到她的目光,谢漪也看了过来,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头面朝太后。
    这一,刘藻甚至分辩不出她目中是何情绪。
    “有一事,要禀陛下。太后在此,想来与臣要禀之事,当是同一件。”谢漪的声音清冷平静,抽得刘藻的心生疼。
    然而太后在此,她若是慌了,便是前功尽弃。她竭力忍住了慌乱,镇定道:“为丞相设座。”
    胡敖低首入殿,飞快地在皇帝下首设了一席。
    谢漪走过去,在席上坐下。
    太后待她坐定,方接着话头道:“太傅也是为皇夫之事而来?”
    “吾侄谢文,大将军之次孙,御史大夫之长孙,上大夫家中幼子,皆俊秀儿郎,堪与陛下为配,皇夫之事,议了许久,依臣之见,不如早早定下。”谢漪说道。
    她听闻太后来了未央宫,便知必是为此事而来,匆匆至此,为的是助陛下达成所愿。谁知在殿外竟听见了陛下对她的怨恨。
    谢漪未去看刘藻,将一早想好的辞令说了出来。
    她话中的分量,与皇帝之语是不同的。太后的笑意顿时挂不住,冷淡道:“也不必这样急,再过几年也是无妨的。”
    谢漪所举几人,皆是她的党羽。朝中权位就这么多,新外戚本就会分薄梁氏权柄,若是出自谢漪门下,更是会从梁氏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谢漪转头望向刘藻:“陛下怎么看?”
    刘藻心尖一颤,稳着语调道:“朕看此事也当从急,但也不拘于太傅所述几人。廷尉之侄,文比宋玉,才情滔滔,也可当选。”
    廷尉李闻是明面上的帝党,刘藻提他,落入太后眼中便是为自己争取。
    三人立场分明,各自为政。早立皇夫之事,刘藻已与谢漪达成了一致。谢漪一到,原还占据优势的太后立时节节败退。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一转,心中已是恼怒得不行。
    “中宫大位,事关社稷,还需朝臣议过方好决断。”
    这话再说,便是外强中干了。
    谢漪道:“这是自然。”
    她淡淡一语,满不在意。太后当即明白,她需退让了。
    谢漪见目的达到,不愿在此久留,站起身来,道:“三日后便是大朝,不如到时殿上议过。”说罢,稍一施礼,转身而去。
    她来得突然,去得匆匆。刘藻觉得,谢相来这一趟,仿佛是专为她撑腰来的。太后多疑一些,以为谢漪是要借小皇帝之手,将她挤出这场争端,之后皇夫人选,小皇帝又哪里是她对手,必是自她党羽中出。
    与其使谢相势大,不如暂丰皇帝羽翼。
    太后待谢漪一走,便道:“如何算是诚意,陛下不妨坦言。”
    刘藻如愿了。连日来的皇夫之争,以太后退让为终。
    这算是小小一场胜仗,刘藻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太后见此,自也想到她那句传入谢漪耳中之语,笑得嫣然:“谢太傅待陛下定是更生警惕。陛下可要小心自身安危。”
    刘藻对谢漪心绪波动,对她则是镇定得很,平静道:“逆臣之心,本就险恶,多听这一句,也无甚差别。”
    太后点点头:“陛下知道就好。”语罢,也去。
    待她一走,刘藻立即召了胡敖来问:“谢相何时来的?”
    胡敖苦着脸道:“陛下说到最后一句时,谢相方至,恰好将那一句听入耳中。”
    刘藻瘫坐榻上,她不住回想谢漪入殿时的身影,和着光而来,却带着一股萧瑟的冷意。她听到了,又是如何看她的。
    她们平日也有相处融洽的时候,譬如为她包扎伤口时,譬如相对静坐时,谢相听了她那句话,会如何看待那些时候,是否以为她口蜜腹剑,巧言令色,时时想着算计她。
    其实她们二人,一是少帝,一是权相,相互算计,本就平常。可刘藻就是觉得不该如此,不说她心中所存的妄想,便是谢相,也是待她格外不同。旁人不知,但她身在其中,是能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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