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了,眼巴巴地望着谢漪。谢漪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朝中摸爬滚打了半生,她本该十分善于应对谎话。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不知该如何应付陛下。
    刘藻至今都不知,她的人生,是谢漪为她谋划的。连她开蒙用《诗经》,都是她定下的。她对她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只是她从来不说罢了。
    从前是不能说,眼下是不便说,将来情形大定后,更是不必说,提起倒像是向皇帝邀功了。
    可谢漪做了这么多,从不是为得刘藻回报的。
    门忽被叩响,门外婢子小心唤道:“君侯。”
    谢漪松了口气,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婢子捧着一袭披风,走入门来。这是谢漪回府之时吩咐,陛下衣衫单薄,她恐她受凉,令人去取了身披风来。披风是今岁新制,她尚未上过身,来与陛下用,也不失礼。
    谢漪接过披风,抖开,亲自为刘藻披上。刘藻手足无措,愣愣地呆立。她长个了,拔高许多,竟比谢漪还高了少许。她一垂眸,便可见谢漪的唇,湿润且嫣红。她们靠得这样近,她只需微微倾身便能碰到。刘藻吞了吞唾液,用尽了全部的定力,都未能克制。
    谢相是什么味道的?必是格外香甜可口。她忍不住微微朝前倾身,靠近了一些。谢相身上的香气,一如既往的熟悉,此时却如迷药一般,使得刘藻沉浸其中。她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的鼻尖,即将触到谢漪的额头时,披风系好了,谢漪退了开去。
    刘藻顿觉心中空落落的。
    “时候不早,陛下当回宫了。”谢漪说道。竟一句也未提宣室殿中那句“除之而后快”。刘藻一愣,当即反应过来,谢相并不信她,她是在下逐客令。
    绮思瞬息间消散,刘藻慌道:“谢相。”
    谢漪坚决道:“陛下请回。”
    她不信她。她还是以为她想杀她。刘藻惊惶,她一下拉住了谢漪的手,道:“你、你不信我?”
    “陛下之言,句句有理,臣自是信的。”谢漪被她抓住了手,试图将手抽出。
    刘藻却握得更紧了,谢漪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刘藻更觉慌张,她不知如何是好,更不肯将手放开,无措之下,哀求地唤了一声:“姑母。”
    一声姑母,使得谢漪身子一僵,刘藻捉住了时机,轻声道:“姑母,你且信我一回。”她努力克制了,可话语却不由自主地到了嘴边,“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
    她说罢,伸开双臂,试探着欲抱谢漪。
    她称她姑母,愿做一小辈,以此来打消谢相的心防。谢漪被她抱紧,耳边小皇帝又唤了她姑母,她仿佛在剖开自己的心,努力将话说得真诚:“你是姑母,于我而言,是不同的。我知道,我在你心中,也是不同的。”
    两句不同,终于使得谢漪松懈,将身子软化,靠在刘藻肩上。
    刘藻揽住她,心瞬间就满了。
    可惜谢相的脆弱,只是短短数息。不过片刻,她便轻轻推开了刘藻,道:“陛下去见过老夫人,再回宫。”
    仍是催促她走,但语气已是软了下来。
    刘藻依依不舍,谢漪对她笑了一下,笑意很淡,却很暖:“去。”
    刘藻再是不舍,也知眼下不宜再多留,她点了点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卿信朕。”
    谢漪既未说信,也未说不信,只将她送到门边,又唤来一侍婢,领她去见老夫人。
    算起来,自上回见过外祖母,刘藻已有大半年未来过相府。她至小院,院中无人。秋日肃杀,老人家畏寒,又是夜幕降临,自是留在房中,并不轻易外出。
    刘藻走入门去。
    老夫人见她乍然驾临,也是一惊,忙起身,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藻说不清眼下是何心情,既欢喜于抱到谢相了,也见了谢相温柔脆弱的一面,又忧伤她抱她,是借着小辈的名分。
    “孙儿有事与谢相商议,故来了相府。”刘藻答道,扶着老夫人,让她到榻上坐下。
    她留不了多久,再迟宫门该闭上了。
    “我来看一看外祖母,就要回去。”
    老人家很是通情达理,点头道:“你忙,便不必特来看我。我在此处,过得很好,谢相待我与家中长者无异,衣着吃食,皆从未短缺。”
    刘藻笑了一下,眼中浮现暖意。
    外祖母斟酌了片刻,道:“听闻你在朝中频频举动,已握了些权柄了。”
    刘藻并不瞒她,点了点头:“是。过了这几日,帝党还会壮大。”皇夫一事,已要告终。她已与太后谈好,太后会腾出一些官位,来安置她的人。
    外祖母显出欣慰的神色,握住了她的手,连连称好。她站起身,送刘藻出门。外头秋风萧索,刘藻自不愿使老人家劳累受寒,忙道:“不必送了,待来日,朝局再好些,我便亲来接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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