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及此,便整夜不能寐。想了两日,将谥号驳回,令大臣们再议,看一看他们的底线在何处。
    结果大臣们结成了一线,与她对抗。
    刘藻忽然间明白过来,她无法为明君。
    明君能明辨是非,虚心纳谏,能容下许多正直敢言的忠臣。她容不下,她听不得有人说谢相一字不好。
    明君受人称颂,万民景仰,声名容不得抹黑。她容得下,到那一日,她宁可大臣们将她说得一无是处,将她唾骂成昏君暴君,也不愿让谢相受分毫委屈。
    刘藻便想明白了,干脆趁此机会,将朝廷扫荡一遍,留下听话的,贬斥硬骨头,过上几年,等她把皇后顺顺当当地立了,再来收拾朝政。她还年轻,只要与她二十年,她必能重还朝政以清明。
    可谢相不赞同。
    胡敖捧着新的奏疏入殿,小心翼翼地呈上:“陛下。”
    他面上犹带惊恐,刘藻一看就知这奏疏中写了什么,她随手一指角落,那里一卷卷竹简堆得比人高。
    胡敖低身一礼,将奏疏送了过去。
    刘藻问道:“你的妻子可在家中等你?”
    胡敖忙将竹简堆放好,转过身来,面朝刘藻,恭敬回道:“臣妻一直在家中。”
    他的妻子原是宫娥,后来被谢相带走,再后来,谢相赠了他一座宅院,并将宫娥还给了他,他们便择吉日,简单地成了亲。
    刘藻留意到他的衣角原先破了个洞,眼下已被针线细致地缝补好了,如此贴心的活计,必是妻子所为。
    刘藻抬起手,轻轻地覆在腰间的香囊上,这个香囊是谢相为她缝制的,她日日不离身,如今已有些旧了。
    刘藻感受着手心香囊的细软,又问:“你日日在宫中,鲜少归家,她就不寂寞吗?”
    胡敖回道:“臣妻与臣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臣是犯官之后,她也是,两家世交,刚落草就定下了婚约,后逢大变,人丁散落,数年不闻音讯,便离散了。至陛下登基,臣随陛下回到未央宫,方在无意间碰上了她。臣与臣妻,皆初心未改。这么多年过来,大风大浪都经了,也未分散我们。她在家中,知臣必会回去,臣在宫中,知她必在等候,即便不在一处,心也总是相通的。”
    原来心意相通,就不会因暂别而寂寞。
    可刘藻却觉得孤单,时刻都在想念谢相,难道她们的心意不相通吗?这一年来,她们也是聚少离多,即便相见,也只相望,连私下说句贴心话的时机都少有,但她却不失落,谢相心中有她,她心中也全是谢相,她们心意相通。
    可自议谥来,她们间的牵连仿佛越来越薄弱,谢相不赞同她所为,她也不愿就此罢手,她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刘藻望向大殿的角落,奏疏多得能将宣室殿淹没,却没有一道属了谢相的名字。她不来见她,也无只言片语,刘藻不住地回想起谢漪那个隐忍的神色,心中痛如刀绞。
    “陛下。”是廷尉寺的属官。
    刘藻坐直身,问道:“何事?”
    “那两名逆囚当如何发落,恳请陛下降诏。”
    两名逆囚便是拦驾狂生与那小官。刘藻早在当场便定了他们大逆的罪名。大逆之罪,株连三族。刘藻本该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迟疑。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主上行歧途之时,犯言直谏罢了,若是别的事,她恐怕不止不罚,还会嘉奖。
    刘藻瞬间迷茫,但她不能让人看出她的动摇,张口道:“羁押狱中,不得外释。”
    属官领命而去。
    刘藻在殿中徘徊半日,换了衣衫,往旧宅去。
    她有数月,不曾给外祖母上香了。
    到了旧宅外,便见丞相的车驾停在正门外。竟与谢相偶遇了。刘藻心下一喜,连忙入内,将近正堂时,却又紧张。
    她稍稍放慢步子,欲走得稳一些。
    谢漪背对着门,立在灵位前。香已插入香炉,焚烧出长长的一截灰烬,昭示她在此处,已有许久。听闻身后响动,她转身望过来。
    谢漪目色极淡,见了她,既不意外,也无惊喜,刘藻顿时觉得窒息,紧张得不知将手脚摆至何处。
    檀香袅袅,香烛幽幽,老夫人的灵位像是在看着她们。
    谢漪抬袖施礼,刘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免礼。”
    谢漪直起身,二人相顾而无言。刘藻有千言万语欲说,到了谢漪面前却又哑巴了。她们相顾片刻,谢漪回头望了眼灵位,淡淡道:“陛下与老夫人叙话,臣且告退。”
    她要走了。刘藻焦急,可挽留的话被卡在了喉中,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只能同样冷淡地点了下头。
    谢漪看了她一眼,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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