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得烛火摇曳,姜恒之脸上略带着不赞同, 他曲着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双眉轻蹙:“酒多伤身, 不可多饮。”
    季安歌知晓他的脾气, 含笑点了点头:“知道知道,那就只带一壶,咱们一人一半。”她站起身来,又跟姜恒之道了一次别, 这才迅速地翻过围墙没了身影。
    姜恒之抬眼望着空荡荡的院墙,他坐的笔直,眉目温和而缱绻。站在院门口的人猛地将门推开来,理着衣摆冷笑着走了进来, 言语中不乏讥讽:“还看呢,人都不知道走多远了。”
    一如平常的阴阳怪气,姜恒之也不生气,他若真是同谢妗西生气怕是早就被气死了,他还想着再多活几年呢。姜恒之拿着棋篓准备进屋,谢妗西跟着他走进屋内,嫌弃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摆置:“真寒碜,真难想象这儿也属于我清河郡主府。”
    姜恒之转身去了内室,谢妗西就站在哪儿借着烛光看着庭院,姜恒之再次走出来瞧见谢妗西还在终是开口。言语冷淡:“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儿是我清河郡主府,本郡主想在哪儿就在那儿,你管得着吗?”谢妗西抚着鬓发,竟是难得的在坐了下来,像是要与姜恒之杠上。
    姜恒之烦躁地敲了敲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妗西没有回答他,反倒是冷哼一声:“她倒是胆子大,我清河郡主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仅如此……”她挑了挑眉冷眼看着已然不耐烦的姜恒之:“还和本郡主的郡马孤男寡女相对言欢呢。”
    姜恒之这里清静的很,甚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白日里饭菜什么的也是大厨房使人按时送到,除了送饭的和打扫的,平日这里院儿里只他一人,他也乐得清闲。
    谢妗西今晚也没带侍从,周围没什么人,姜恒之说话也不遮遮掩掩,他冷看着她,道:“孤男寡女?你不是就站在门外看着吗?你甚至比她还早一步不是吗?”
    谢妗西紧盯着他半晌,突地一笑,她面上虽带着笑容,但说话的声音却是冷淡的很:“你们既然都知道本郡主在门外,还敢这般无所顾忌,还真是胆大妄为的很。”
    “谢妗西,如果你就是特意过来说这些的,麻烦你立马出去。”
    谢妗西看着面前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在她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里,哪怕再生气再不耐烦,这位大儒名门之后也总是一副温谦和雅的模样,不过……自从两人生出嫌隙之后,他见着她就多是冷脸冷眼了。
    谢妗西没由来的就想到了齐则和盛珉,他们和姜恒之性格迥异,却偏偏成了极好的兄弟,当年京都城还曾笑称他们为‘溪山三杰’,谢妗西收回目光,大步走了出去。
    姜恒之原地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缓步步入内室。
    谢妗西有些踉跄地走在青石板上,她没有走远,这边清静的很少有来人,她突然就想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
    她坐在树下,蜷缩着,双手环腿,下巴轻轻地靠在双膝上目光怔愣地看着洒落在地面上的月光,萦绕不散的孤寂感让她心中涌一股酸涩,一个人了,真的一个人了,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齐则死了,盛珉死了,姜恒之和她之间也早就断了,季安歌……安歌也和她恩断义绝了,他们五个……只有她是一个人了。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尚且平滑的面容让她想起那些真正年轻的岁月。长街策马,踏青同游,他们五个人从来都是一起的,后来啊后来,渐渐地散了……不,也许并没有散,只是她一个人走掉了而已。
    谢妗西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她很多年没有见到季安歌,今日瞧见,原以为自己一定会趾高气昂地走到她面前阴阳怪气地奚落讽刺她一顿,没想到她压根儿就没有那个勇气。
    以前没见着她,她可以想些乌七八糟的法子去恶心她,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有理的,明明是他们、是他们……谢妗西突地有些茫然,是他们做了什么呢?
    他们做了什么呢?谢妗西微微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口来,她以前可以骗自己,是他们害的她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像个疯子像个傻子。可是当她看到季安歌撑着脑袋微笑的模样,她才惊觉不是他们害的她沦落至此,分明是她自己自甘堕落,分明是她自己……
    谢妗西呆呆地直起腰,望着天上的明月,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都知道……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只是一直固执地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他们害得她失去了深爱的人,是他们害得她的儿子失去了父亲,可是她却忘了……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她恍恍惚惚看见季安歌那双含笑的眼,一如往昔动人。
    …………
    季黎准备绕过花园回房休息,没想到刚巧碰上独自一人回来的季安歌,她手中拎着酒壶走的很慢。她也瞧见了季黎,挥了挥手中的酒:“黎黎,你这是刚刚和你家小白兔交流完感情回来么?”
    季黎皱着眉把她手中的酒壶抢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你怎么又在喝酒?”
    季安歌摊了摊手:“你可别污蔑我,我可是一滴都没有喝。”她是准备着回自己房间再喝来着,没想到半路上碰见了自家徒弟。她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今晚大醉一场的想法怕是实现不了了,亏得她特地拿的最烈的酒。
    “师父,少喝这些东西。”季黎低声叮嘱道。
    “哎呀,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季安歌将手搭在季黎的肩上,半搂着她往前走,她们两人的院子离的很近,可以同很长的一段路。深夜寂静,师徒两人难得相伴归途。
    “黎黎,嫁衣你绣了吗?”季安歌拍了拍自己脑袋,说好回来帮着准备婚礼,居然忘得一干二净,这突地回到季府,瞧着满府的喜庆这才想起来,真是!季安歌想及此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雨眠在准备。”你让季大人她握笔握剑行,握绣花针?不好意思,她真不会!
    季安歌忍不住笑出声:“我倒是忘了,你自小就没学过那东西。”她以前也给她请过绣娘,结果这丫头直接把绣娘请了出去。
    季安歌不知道想起什么,拉着季黎往自己的院子去,季安歌的院子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但是一直都有丫鬟打扫,如今她回来了,下人们更是不敢怠慢,屋子格外整洁。
    季黎站在梳妆台前疑惑地看了一眼翻着柜子的季安歌,见她忙着翻东西没工夫理她,她便无聊地摆弄着梳妆台上的妆奁。
    “黎黎,你过来。”季安歌站在圆桌前对着季黎招了招手,季黎放下手中的发簪走了过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艳红衣裙,这是……
    季安歌轻轻地抚摸着那绣纹精致的嫁衣,她神色温柔目光眷恋:“这个本来是我给自己准备的,现在给你了。”
    季黎一怔:“师父……”
    “咱们俩身形差不多,这可是你师父我花了好久绣好的,可惜没用上,现在便宜你了。”季安歌嘴角含笑,那笑却是比哭更来的悲伤。
    季黎默然地看着桌上的嫁衣,是了,她记得太后娘娘跟她提起过,师父和那位景桓侯本来是要成亲的,可惜,那人没能回来。
    季安歌眨了眨眼睛缓解酸胀,她拉着季黎的手轻轻地拦住她,怔然地看着灯架上燃烧的烛火,季黎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自己低眸凝视着那似火的嫁衣。
    不知道靠了多久,灯架上的烛火都都快要烧尽了,季黎恍恍惚惚听见师父的轻语呢喃:“齐则……”
    …………
    有了季安歌在府里,整个季府热闹了一倍不止。明日便是婚期,季黎无聊地坐在自个儿房间里,看着雨眠等人收拾,她本来是想去书房的,结果被自家师父拉了出来,去不了书房她本来是又打算去演武场的,结果她家师父大手一挥把院儿里的狗全赶到那儿去了,演武场被狗占了,她也用不成了。
    季黎无聊地轻敲着桌子,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就连尔宜都没工夫理她,季大人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事儿做啊……干脆去找小白兔好了。
    季大人是个行动派,怎么想便怎么做,她走出房门见雨眠他们没有察觉,暗舒了一口气。
    宁世子刚刚沐浴完,打发了七引等人下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打滚儿,明天就是大婚,明晚就是洞房花烛,宁世子把脸蒙进被子里,想想都觉得害羞。
    季黎站在窗外,暗暗嫌弃了一番宁王府的守卫,心中想着等着以后得空了,绝对要把这些守卫交到尔宜手里好好操练一番才是。季黎抬手将闭着的窗户轻轻推开,里面刚刚沐完浴的水雾气儿便猛地钻入她的鼻息,她略微可惜地皱了皱眉,应该早点儿过来才对,可惜可惜。
    季黎左右看了看,确信没什么人这才跃入里面,她武功极高,这般动作下来几乎悄无声息,屋内的人并没有发觉她,仍旧埋在被子兀自激动着,季黎走到窗前,半靠着床架,等了许久床上的人依旧没有抬头的打算,她干脆轻咳了一声示意。
    正激动地幻想着明日婚礼的宁世子被这一声儿吓得够呛,他怔愣了一下这才翻起身子,抬头一瞧刚好和季黎看戏的目光的对上,宁世子激动地差点儿把脖子扭了:“你怎么在这儿啊?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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