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来的是包氏,搂着陆敏哭了一会子,再接着陆高峰也进来了,在试陆敏的手,掀她的眼皮看眼白。
    赵穆一直在床边冷冷看着,老丈母娘把手伸进陆敏的心窝里摸了一把,干呕两声,从床沿直接溜到了地上。
    陆高峰忽而走了过来,迎面就是一拳。赵穆本没有躲,拳头到眼前了,他却忽而伸手抓住。一个反绞,摔开了老丈人。
    隔壁孩子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又进来几个御医在诊脉,诊完之后,也不说话,跪在那儿不停的磕头。
    “还不给她换衣服,难道要让她光着身子走?”陆高峰一声吼,将赵穆拉回现实,这时候陆敏已经彻底没有气息了。
    赵穆转身到隔壁,将那初生的小儿双手捧了过来,一双通红的眸子扫过,道:“都给朕退出去!”
    陆高峰还不肯走,提着拳头就要冲上来。赵穆声音低沉,不容抗拒:“李禄,郭旭,把陆将军和陆夫人都请出去!”
    陆高峰仍不肯走,赵穆再道:“她是你的女儿,但也是我的妻子,我比你更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全给朕退出去!”
    李禄雷厉风行,瞬时将两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清了出去。
    赵穆揽过陆敏冰冷的手,将孩子偎在她身边,自己也侧身躺到床上。七尺宽的大床,一家三口,初生的小婴儿一直在哭,赵穆侧首在陆敏的耳侧,低声唤道:“麻姑……”
    默了许久,他又道:“你忍心丢下我,怎能忍下丢下这孩子?须知天下间再有多少人,也无一人比得娘亲,你是他的亲娘,你怎么能忍心丢下孩子?”
    那小小的孩子,他才第一次细细看他,大而圆的脑袋,细细的小手儿,两只眼儿明亮亮,不停的哇哇直哭,小手儿从襁褓中伸了出来,抚上陆敏的脸,大脑袋费力的仰望着她,嗅着母亲身上的体香,那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若陆敏就此真的死了,只剩他和这小小的孩子,赵穆不知道日子将要怎么过下去。
    他想起她头一回出现在明德殿,十岁的小姑娘,站在台阶上,对着还是个少年的他哭,手里还拿着半截哄狗的肠子。
    那时候他以为她是叫兽骨划破了脚,因为疼而哭,那么小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该如何哄她,褪了她的袜子,好几夜都心慌意乱。
    那时候,她心里对他是怀着恨的,因为他上辈子整整囚禁她十年,就连她的死,一直以来,她也以为是他造成的。
    到如今,她仍以为上辈子毒杀她的人是他。赵穆自认罪责在己,从不曾辩解过。
    他以为岁月漫长,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去互诉前世,说说他的怯懦,和死时盼她不来的不甘,无法闭眼的遗憾。
    他想起茵褥上她的血,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陪他到最后,赤/裸着身体趴在床上,仿如被抽去混身筋骨时经历过的疼痛。
    她是一叶扁舟,在浊浪涛天的苦海中,将他从空无人烟的荒漠,渡入这五光十色的泱泱尘世之中,他头一回品尝七情六欲的甘苦,头一回有了儿子,才解人生的甘意,要品尝它的喜悦,她却要死了。
    赵穆万念俱灰,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只盼着天地能于此刻崩裂,自己就不必再受这样的煎熬。
    *
    陆敏意识堕入昏迷中时,回到了靖善坊。那是一段非常忙碌的日子,老娘什么也不会,奶妈做什么都不顺她的心意,于是陆磊那样一个小小的奶娃儿,全是她自己一个人带。
    那是陆磊一次吃坏了拉肚子,哭着不肯睡,她抱着摇了半夜,好容易躺下,全身从骨到皮累到酥透,隐隐听到一个小儿一声声不停的哭,她以为是陆磊,暗道我如此疲惫,索性就躲个懒,老娘肯定会起来去哄他的。
    如此又睡了片刻,赵穆轻轻一声你是他的亲娘竟将她惊醒。那在哭的孩子,果真是她自己生的。
    连陆磊她都那样有耐心,自己生的孩子还在哭,她竟躲起来睡大觉了?
    仿如当头一阵棒喝,陆敏猛然睁开眼睛。
    她头一回见赵穆如此邋遢,哽噎着哭声,颇有几分马叫时的怪音儿,不禁有几分好笑,咧嘴笑了笑,眼皮太沉,又闭上了眼睛。那刚出生的小家伙猛然止了哭,偎在她身边,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赵穆鼻抽了两抽,声音极为怪异,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哭了满脸的泪。
    再一回醒来之后,陆敏的身子才渐渐回温。
    她喝完了苦苦的汤药,将药碗递给赵穆,开口先是一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哭的可真难听!”
    赵穆不愿意承认自己哭过,但也得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确实哭的难听极了。放陆敏躺平在床上,他就躺在她身边,相对着,他一脸胡子拉茬,她面色青黑,彼此两生见过对方最难看的样子,恰就是此刻。
    陆敏一点点偎了过来,偎上赵穆的胸膛。
    “我做了个梦,梦里回了靖善坊。”奶香淡淡的寝室里,帷幔一重重放下,安息香燃了起来,最后一个宫婢无声退了出去,皇后的声音浅浅,低声而诉。
    “然后呢?”皇帝问道。
    “我以为自己会很开心。”陆敏深深叹了一息:“可我不论做什么,都心神不定,一直在牵挂一个地方,一个人。”
    赵穆觉得那个人该是自己,长长舒了口气:“你愿意回来就好!”
    陆敏轻声嘟囔:“我儿子还在这儿了,我那儿都不会去,得守着我儿子!”
    赵穆想告诉她,上辈子自己死时的种种经过。从余宝珠投毒,到死,再到在徘徊殿里徘徊的那几个时辰,想细细的跟她讲一遍,告诉她自己从未想过杀她,甚至在临闭眼的时候,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就是她,结舌半天,话却无从说起,再看时,她两颊回春,泛起血色,已稳稳的睡着了。
    岁月漫长,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她诉一诉前世吧。
    *
    陆敏没有奶,当然,做为皇后,生完孩子之后肯定不必自己喂奶。
    只是白白胀了一对鼓鼓的胸脯,竟是一滴儿奶也没有,每日只能看着乳母为孩子喂奶,也是一桩憾事。
    身体都冰掉的皇后死而复生,也算个传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个基友说,天赋决定天花板,勤奋是最起码的底线。
    我写了三百多万字,悟出来一个道理,勤奋并不会带来天赋.
    所以好了,我永远也不会成神,23333
    但勤奋老天看得到,所以这篇文在更文期间,遇到了两次日万活动,好幸运啊。
    一天更一万的话,一个小时会有十分钟出现在手机榜上,很珍贵的机会啊。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又要继续日万了,正文明天最后一章就完结了,接下来是从李禄视角讲述的番外。赵穆依然是男主,当仁不让,不会改变。只是换个角度,换个方式,让男女彼此双方都去体悟真正的爱情吧。
    废话又有一堆:
    话说,9月9号《娇妻如宝》就要开更了,但榜上已经很多娇妻娇宝宝了,所以我打算更名为《毒夫甜妻》,名字辣眼睛吗?台言吗?
    放心吧,文如其名。季明德真的是条毒蛇,不过是真的真的只对宝如好的毒蛇。
    走过路过,就算不看,给个意见哈!
    ☆、大结局
    冬月初十这日, 是太皇太后灵柩出宫,往皇陵的日子。
    雪整整下了七八日,天光初放晴, 皇宫里每一块地砖都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从麟德殿到长安殿, 沿路值岗的内侍们个个儿朱衣鲜亮,肩挺背直,与旗楼上那些威风凛凛的虎贲军相比,也不差什么。
    皇帝一袭本黑貂裘叫阳光照的明亮,略泛青意的脸上胡茬发黑, 龙行虎步,匆匆往长安殿走着。
    李禄跟在皇帝身后,目送皇帝入长安殿,大太监们在廊庑下一字排开,静静的立着。
    赵穆上了楼, 一股暖意奶香扑面而来,陆敏只穿着中单,前后引枕围着,靠坐在床围上,正在逗那出生才不过七八天的小家伙。小家伙皮肤微黑, 确实跟小陆磊生的很像,每每看一回他的大脑袋,赵穆就得想,这孩子难生产, 大约就是因为脑袋太大了。
    见皇帝进来,围着的姑姑和奶妈们自然就全都退出去了。
    小家伙眼儿圆圆,两只小手乍着,被小襁褓抱裹的紧紧的,唯两只黑亮亮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站在头顶上的父亲。
    他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男人,袍子颜色格外明亮,是孩子睁眼以来,见过最鲜艳的颜色。孩子还不会笑,只会蹬脚蹬腿,于是两只小手儿不停的挥舞着。
    陆敏笑问赵穆:“我儿可有名字了否?”
    赵穆握着孩子一只手,两道剑眉格外的弯,他道:“等将皇祖母送出宫后,再为他起名,可好?”
    陆敏逗着儿子,声儿娇娇:“看来咱们是得等爹爹从皇陵回来,才能有名字了,好不好呀?”
    她逗完孩子,又低声问赵穆:“你果真要去皇陵?”
    赵穆轻轻摇头:“不去皇陵,但至少要送出城门,我不在,你一个人能否照料自己?”
    陆敏笑道:“成天那么多人围着,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她们照料不到的,放心去吧。”
    赵穆默了片刻,眼看时辰已到,该到出宫的时候了。娇妻幼子,暖意洋洋的二楼寝室,他摸了把儿子软嫩嫩的小脸蛋儿,捏了捏妻子热乎乎的小手,盯着她的胸看了片刻,轻赞一声:“很好!”
    陆敏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也是噗嗤一笑:“你这话没头没脑的,有什么好的?”
    赵穆再看一眼,笑着起身,转身到了门上,又道:“只是得护好了,每日必须多吃一点,千万别再缩回去,儿子用不得,朕还要用呢!”
    陆敏手抚上胸膛,会意他说这话的意思,顿时红了脸,捡了一只引枕远远砸过去,咬牙说了声讨厌。
    相视一笑,又笑着别过,乳母并姑姑们严禁她下床吹风的,陆敏还是悄悄儿下了床,两腿发软,扶着一沿圈的家私溜到窗边,打开窗扇,便见赵穆高大的背影远远走在最前面,阳光下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率着一群人走远了。
    从恋人到夫妻,吵过,闹过,不甘心过,一重又一重的矛盾起而又灭,爱消磨在恨里,恨里又渐渐滋生出爱来,经历过生离死别,有一个孩子纤绊,陆敏到今日才觉得自己和赵穆是一对夫妻了。
    *
    太皇太后的灵驾出宫城后,陆敏又睡了个回拢觉,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孩子在隔壁睡的正香。两个嬷嬷抬了晚饭进来,产后才七八天,她还下不得床,只能在床上吃。
    滚烫的鲫鱼汤,陆敏喝了一碗便嫌腻不肯再喝,嬷嬷劝道:“虽说娘娘不必哺乳,可自己养身子也很要紧,无论如何,多喝一碗吧!”
    两只鼓鼓的粮袋却是空的,陆敏颇为兴怏,看了许久,忆及方才赵穆临走时那句话,暗道它们也长大的不容易,也不知过阵子还会不会再缩回去,咬咬牙,又多喝了一碗。
    她寻思着事儿也该来了,果不其然,春豆儿掀了帘子进来,跪在迎门的毯子上,低声道:“娘娘,护国天王寺着火了。”
    陆敏唔了一声,吩咐道:“叫林平率人将咱们这长安殿护的紧紧的,你们也不要乱,不要出去走动,也不要打听闲非,安心做自己的差事即可。”
    春豆儿应了声是,转身退出去了。
    陆敏终究不放心,将三个奶妈并几个嬷嬷全叫了进来,大家围在一处,小皇子包的暖暖当当,就在床上安安稳稳的睡着。
    如此再过了半个时辰,春豆儿进来又说太液仙境也着火了。
    如今最是天干物燥的时候,皇宫里树又多,还全是上百年的参天古树,火势一旦烧起来就很难控制。陆敏终究心不定,让春豆儿带个人出去看看火势烧的如何了。
    不一会儿楼梯上脚步沉沉,陆敏听声音便是赵穆,他上楼之后并不进屋,在门外沉了片刻,除了身上披的裘衣,才进门。
    陆敏远远问道:“他人呢?”
    皇帝闭眼站了片刻,双眉轻拧,淡淡道:“死了!”
    “死在何处?”陆敏又问。
    皇帝道:“护国天王寺!”
    他在窗边站了片刻,又道:“我本欲怀柔,可到最后依旧只剩个孤家寡人。老二是自己找死,老四和老五不该的……”
    赵稷是穿着龙袍被杀的。五皇子赵秉却是跳进了护国天王寺汹汹燃烧的大火之中,皇家五兄弟,这辈子到最后只剩赵穆一个,别的全死了。
    若说这件事儿,其实还得从太皇太后之死说起。
    赵秉杀余宝珠,其实并过过失杀人,而是有意杀之。泼水成冰,撒土在上头,害步辇在冰上滑跌,其实也是他干的。
    当天晚上李禄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毕竟余宝珠伺候了赵秉那么久,成日的连打带骂赵秉都受了,却偏偏在皇帝出宫,陆敏即将临盆的情况下将她杀死,太巧合了一点。
    皇帝不在,以守为主。所以李禄虽有怀疑,当夜也未敢擅自行动,只紧紧护围着长安殿。
    次日皇帝回来之后,他将整个皇子殿的人细细捋了一遍,便查明了整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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