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私底下,他是我三叔,在外面,自然由我说了算,而且我觉得三叔是个有分寸的人。”顾永良见他爹再次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他爹连怎么用人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浑然忘却这些话往日早就教过了。
    “你知道就好,这种事可马虎不得,幸好还有林师爷跟去,他经验丰富,深谙地方官场规则,你三叔能学到他三成本事就够用了。”顾青云感叹。
    大概是三弟顾青安的两个儿子资质平庸,比他这个做爹的还不如,看样子很难在科考上有所建树。顾青云上次回老家时,他就和自己聊过,似乎想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这一代。
    其实顾青云能猜到顾青安的意思,现在老家的几兄弟,顾青明有恩荫名额,在林山县做官。顾青亮一心一意经商,蔗糖作坊还有顾大河的份子。顾青平接替顾青明的位置,在族学里教书,受人尊重。只有顾青安,只在林山县开个书画店,看起来很是普通。
    等老一辈的人去世,大家总会分家,那时就看各自发展如何了。无疑的,跟在顾永良身边是一个好出路,可以加深感情,难为他能放下长辈的架子。
    “我身边的方行性子机灵,到时让他一起学。”顾永良说了一句,又很是遗憾地说道,“妹妹出嫁我大概不能回来,到时只能看福州那边有什么好东西,到时我让人送回京。”他年纪比弟弟妹妹至少大四岁以上,对弟弟妹妹一向关爱,现在不能回来送妹妹出嫁,只要一想就觉得难过和遗憾。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顾青云清楚这个道理,现在不是官员大幅度调动的时候,能等到一个适合的空缺算运气不错了,自然不能挑挑拣拣。
    一旁在看着行礼清单的简薇听到这里,不由得再次开口说道:“谁让你好好的京城不待,非要跑出去,咱们一家子全在京城住着有什么不好?”想起大儿子将要离开自己不知多少年,简薇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顾青云和顾永良对视一眼,两人忍不住苦笑。其实道理简薇是懂的,只是此时的她处于“不想懂理”的状态,两人也无可奈何,只能一顿好哄。
    “娘,庞叔叔在各地为官,专攻农田水利,上次我听说他已经开始著书了。而舅公他老人家为官一任,可以做到造福一方。我从小的志向就是尽自己所能,做一个好官,能为百姓谋福祉。”顾永良蹲在简薇膝前,神情坚定,“我不像爹,单在京城满足不了我的想法。”
    “儿子说得对。”顾青云赞同,“男儿志在四方,趁着还年轻想做就去做,都老了也不后悔。爹只希望你能不忘初心。”
    顾永良站起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头。
    “至于你妹妹的婚礼,她能理解的。”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如果离京城不远还好,路途远就不行了,很难请到假。
    比顾永良更早出京的是庞喜林,过完年京城各大官署刚一开印,他就很快接到圣旨,仍在地方任职,竟然升了品级,到南京下辖的地方任知州,从五品。
    兜兜转转间,庞喜林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重新回到这个位置。
    父子俩正说到这里,就有下人来禀报侯府的小世子和坚少爷来了。
    顾青云一愣,随即想起什么,忍不住笑道:“这肯定是给他们父母送东西来了。”陆煊在泉州任职,离福州不是很远,还是可以派人送东西过去的。
    于是,在四月万物生长的日子,顾永良满怀斗志,带着一腔热情出发了。
    家里的长辈们因为此事有几天都是闷闷不乐,恰好京城一年一度的蹴鞠赛开始了,大街小巷都是去看蹴鞠的人,人一多,加上天气好,心中的郁气这才散去。
    而顾传恪看起来懂事,可到底是离开父母,精神不振,还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回。想到小家伙一向是被儿子夫妻看睡的,顾青云特意跟他睡了半个月。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爷爷,够数了!”这天晚上,顾青云正在卧室的凉席上做俯卧撑,耳边听到顾传恪稚嫩的童音接着响起,“对了,爷爷,我要和您商量一件事,嗯,是这样的,明天晚上您就不用来陪我睡觉了。”
    顾青云见够数了就停下来,他站起来缓慢地走动,拿起一旁的布巾擦汗,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向顾传恪。
    只见小家伙披散着头发,身着一套白色柔软的里衣,正坐在凳子上泡脚,和顾永良相似的面容仰起,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自己,烛光下仿佛有星子在闪烁。
    “是不是嫌弃爷爷了?”顾青云心里一下子柔软起来,他走过摸摸小家伙的小脑袋,笑道,“还是你认为自己不怕,以后不偷偷哭鼻子了?”
    顾传恪小脸一红,拉着顾青云的大手,摇啊摇,叫道:“哎呀,爷爷,我只哭过两次,以后再也不会了。”他的嗓门立马高起来,说话的语速极快,“您可不许跟爹爹和娘亲说,要不然他们肯定会笑我,坚哥哥就笑话我了。”
    顾青云挑挑眉,难怪说不用自己陪呢,原来是被小伙伴嘲笑了。
    这段时间顾传恪和陆坚的感情突飞猛进,两个小娃儿同样是和父母分开,一下子有了共同语言,不单是上学时黏在一起,就是每天下学后陆坚大都会跟着回顾家,不到天黑是不想回侯府的。
    顾青云见两小没有耽误功课,对他们的玩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吧,既然壮壮这么要求,爷爷只好答应你的要求了。”顾青云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应道。
    没想到顾传恪一下子失落起来,他紧紧拽住顾青云的手,又问了一次:“爷爷,真的答应么?你不陪壮壮了?”
    顾青云憋住笑,认真颔首:“嗯,既然咱们壮壮这么志气,那爷爷也不能拖后腿,放心,爷爷明天晚上就回去陪你奶奶。”
    顾传恪听到这里,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总算是憋出一句话了:“那好吧,反正我不怕的,我已经六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比划了一下。
    “好好好,你是大孩子了。”顾青云很是赞同,见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又做了一套拉伸的动作,然后准备去洗漱。
    走之前,顾青云看见顾传恪还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凝重,似乎在拧眉思考着什么国家大事。
    顾青云洗漱完毕,就半坐在床上给顾传恪读完自己写的睡前故事,接着爷孙俩开始讨论故事里两个孩子哪个读书的效率更高,最后得出“读书要劳逸结合,找出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最重要”这个结论,顾青云这才掀开被子躺进被窝。
    京城四月的夜晚还有些凉,被窝里暖洋洋的,顾青云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很快就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小身子挨了过来。
    “爷爷,被窝里暖不暖?”顾传恪热切的声音在顾青云耳边响起。
    “暖。”
    “那以后我每天晚上到你和奶奶房里为你们暖被窝好不好?暖完了我再回房自己睡。”顾传恪肥壮的小腿搭在顾青云的肚皮上,搂着他的臂膀,“就像故事里的黄香一样。”
    顾青云侧头看着孙子,见他黑亮的大眼睛正期待地看着自己,脸蛋上的绒毛在烛光下清晰可见,他心情更好了,不忍心再逗他,直接应下:“好,咱们壮壮真孝顺,我和你奶奶可以享福了。”
    顾传恪一听,抿起红润的小嘴,使劲地忍住笑,眼睛亮晶晶的。
    顾青云嘴角含笑,摸摸他细软的头发,柔声道:“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学。”
    顾大河和小陈氏本想和以前顾永良读书一样在书院附近的院子居住的,免得小孩子来回奔波,只是考虑到他们的年纪,顾青云还是坚决拒绝了。
    反正马车布置得很是舒适,顾传恪可以在车上一路睡过去,而且他们班一部分孩子也是如此走读,没道理别的孩子能做到,自家孩子不能做到。
    顾传恪见自己的想法得以实现,终于心满意足了。他打了个哈欠,把小腿从顾青云身上抬下来,放好手脚,姿势规规矩矩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青云满怀笑意,他静静地注视着孙子的脸,突然想起两个儿子小时候的事。那时的他们也是如此黏着自己,到睡觉时间还舍不得离开。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才一眨眼,他们就成了家,大儿子还雏鹰离巢,奔向他的事业。
    小儿子也即将成为孩子的父亲,之前的孩子气在成亲后逐渐变得成熟稳重,像之前跳上他的背部撒娇之类的动作已经极少见了。
    顾青云心里有些酸楚,同时又是极为骄傲的。
    想到自己现在做俯卧撑只能做六十个,二十几岁那会他可是能做到上百个,只能说岁月不饶人啊,没道理孩子大了,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这个晚上,顾青云静静地思考着一些事情,等想开后,终于陷入黑甜的梦里。
    等到时间进入五月份,过完端午节后,全家人都把心思放在卢妙云身上,此时她已经怀胎九月,按照时间来看,六月份即将临盆。
    卢家父母还在山东,卢妙云的大姐跟着公婆在地方,留在京城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卢开云夫妇了,工部卢侍郎府上也常派婆子来看望。
    大家对这一胎很是期待,在精心养护下,卢妙云的怀相还不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很折腾。
    一直等到六月初,刚进入六月,卢妙云突然发动,经过一个下午和一夜的挣扎,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女婴,母女均安。
    第271章 出嫁
    听到产婆说母女平安的消息, 在产房外面等待的顾青云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母女平安最重要!你辛苦了,赏!”一夜无眠的顾青云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精神大振。
    产婆见产妇生了个女儿, 主人家表现得如此喜悦, 心里也高兴得很。旁边和她一起出来的卢嬷嬷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看来自家姑娘不用担心了。
    “好好好,咱们家来了个小女娃, 先开花后结果,老二家辛苦了。”简薇喜滋滋地望了望产房的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夫君,你听这孩子哭声多么响亮, 身体肯定不错。”这年头,孩子的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顾青云点头表示赞同, 马上吩咐道:“赶紧的, 把消息传到老太爷和老师他们那里。”顾大河和方仁霄他们不可能在产房外守候,但对这边的消息一直很关注,顾青云估计他们一夜没睡好。
    想到顾景估计也睡不踏实,又补充道, “再跟姑娘那边说一声。”
    “是。”
    他们再大的喜悦都没有顾永辰感同身受,当产婆宣布这个消息时, 他先是呆愣, 等顾青云出声后终于确定消息的真实性,一晚的担忧顿时不翼而飞,他跳了起来, 听到室内婴儿的哭声,嘴巴咧得老大:“我家娘子没事吧?”
    “是顺产,把月子坐好就什么事也没有。”产婆笑眯眯回答,产妇的年龄正好合适,这一胎又保养得好,遭的罪不算大,还算顺利。
    她说完后很快就返回房,里面还有另一名产婆在给小婴儿擦拭身体。
    “爹爹,嘿嘿,我要当爹了!”顾永辰一下子把顾青云抱住,一夜未睡,他的脸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面容丝毫不显得憔悴,反而精神奕奕,“哈哈,我有女儿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马上去看看娘子和孩子。”顾永辰猛然想起这个,立马就想往产房内冲。
    顾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里面还在收拾,你先不用进去。”至于简薇,她早就跟产婆进去了。
    接下来,顾永辰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几乎要把青石板踏低一寸才终于看到自己的女儿。
    “爹,你看她!是不是很像我?”顾永辰早就抱过小时候的顾传恪,所以现在抱起女儿的动作丝毫不显得生涩,更别提还有顾青云在旁边提点。
    顾青云和他一起看向襁褓里皮肤皱巴巴的婴儿,面上的笑意不自觉加深,再听着小儿子一惊一乍的叫声,他能理解。
    比起第一次当爹的自己,小儿子可比当时的他强多了。要知道当他第一次见到顾永良时,可是激动得哭了,为此还吓了方仁霄他们一跳。
    等简薇出来说里面收拾好了,卢妙云还算精神,顾永辰就火烧屁股般急匆匆进去,顾青云则接过孙女,看到她哇哇大哭,忙轻轻摇晃。
    简薇探头和他一起看,一边问他:“孩子不能放在外面太久,早上的露水重。”
    顾青云知道这个道理,就道:“让人去给辰哥儿请假,我待会洗把脸就去上朝。”他本来想请假的,但没道理儿媳生孩子公爹请假的,所以只能强打着精神去上值了。
    “那我让人给你沏一杯浓浓的茶。”简薇看了看顾青云的面容,见他的精神头还好,就提议道。
    就算再不喜欢喝茶,顾青云此时只能同意了。
    *
    新生儿的到来让顾宅充满了欢声笑语,大人们对家里添丁进口很是喜悦,顾传恪同样对这个传说已久的妹妹饱含期待,每天下学回来都要去看一下小婴儿才开始做功课。
    唯一遭受折磨的是卢妙云,在六月天坐月子不是一件享受的事,幸好顾宅庭院里绿树成荫,又刚进入六月,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忍受。
    除此之外,顾家发生的大事就是六月底的除服了。是的,距离顾季山和老陈氏去世已经过去了二十七个月,顾家在举办除服礼后,顾大河和小陈氏的孝期已经期满。
    当时的悲伤还记忆深刻,现在顾青云才恍然察觉到两年多的时间不经意间就过去了,老一辈去世,家里多出一个粉嫩嫩的小婴儿,新老交替,不外如是。
    顾大河和小陈氏既然已经出孝,顾青云带他们外出的机会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并不希望父母待在家里不动弹,老是在两个宅子打转是一件无趣的事,有时间的话还不如带他们去郊外或街上逛逛。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大河对逛街很是热衷,他每天早上带着小厮到一间人气旺的茶楼喝茶,一坐就是半天。他又识字,京城各式各样的小报简直让他大开眼界,和别人讨论起这些可谓是兴致勃勃。
    小陈氏不同,她不大喜欢出去逛,就算出去也是去佛寺上香。她每天在家念念经,看看孩子,再和连氏闲聊,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至于宴席,她是极少出去的,都推给简薇,所幸她年纪大了,别家也不会多说。
    家里一切顺利,顾青云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坐得稳稳的,他没有四处去活动,以求调到一个好的实权职位,比如户部侍郎等。他在业余时间里还是从事翻译的工作,就算翻译出来的书籍没有翻起多少浪花也不着急。他偶尔还会写一篇评论发表在小报上,匿名抨击某个朝廷的政策。
    不过他最关注的还是市舶司和水师的发展,尤其是市舶司对商品的抽解和抽买。
    所谓的抽解就是征税,朝廷会根据情况的不同,经常变动税率。至于抽买,是指入港的货物,朝廷根据需要从中收买一部分,比如一些军事货物等,这些是绝对不能在外流通的。
    顾青云小心记录着这些信息,还有国内物价的变化,他暂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他相信,他做的这些事不会白干,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在外人看来,顾青云除了定期参加算学圈子的学术文会外,其他不必要的应酬都被他推掉了。他不结党,不营私,平时生活规律,注重修身养性,有空就埋头看书,偶尔才和老友聚一聚,日子过得无趣至极。
    有一次见面时,张修远就吐槽他:“青云,你是不是想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待到致仕?”
    顾青云莫名其妙,他当然不会承认,忙摇头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平时干活兢兢业业,你突然扯到致仕干嘛?”
    张修远不满地紧盯着顾青云,看了一眼又一眼,开口道:“你才四十六岁,不是五十六,不是六十六,还那么年轻你就满足这个位置了?不想更进一步?”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天上不可能总会掉馅饼,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想更进一步就得拿出更多的努力,人脉是必不可少的。而人脉从哪里来?平时不好好维持,到关键时刻就抓瞎了。你老是窝在家里,这样不好。”
    顾青云微微一笑,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只是人各有志,他不想汲汲营营,两个儿子又考上了进士,感觉肩头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松许多,自然想按自己的心意来。
    “你单是说我,你自己呢?”顾青云反问。张修远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看他的样子,看似交友满天下,其实也是个不思进取的,要不然他早就活动到其他实权位置了。
    张修远呼吸一窒,想到自己也不好再劝说了,最后只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可惜,你再努力一把,说不定二品三品都不算什么。”
    “我暂时没有出京的想法。”顾青云摇摇头,想再升上去不是有大功就是要出京,他没有地方经历,这是个硬伤,以后这点在和别人的争斗中会被人优先攻击,很难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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