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默默点头,说了一声:“我是松尾桑招进公司的,却不能和松尾桑一起工作下去,真是遗憾。”
    松尾本来正伤春悲秋,难过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听五月这样一说,眼圈一红,差点落下两滴老泪,忙抬手摘眼镜,捏鼻梁,揉眼睛,叹一声:“是啊,真是遗憾啊。真想就这样和五月酱,和你们所有人就这么一直工作下去啊!”
    “是啊,真是遗憾啊。”五月附和一声,觉得肉麻不已,和他无话好说,赶紧捏着她的申请书跑回到肖系长旁边看报表去了。
    肖系长刚才竖着耳朵听她和松尾说话听了半天,见她回来,就坐直了身子,说:“小钟,我要和你说句话。”
    五月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忙也坐正,说:“请说。”
    肖系长说:“小钟,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中国人,不要忘记我们国家曾经蒙受的奇耻大辱和那些苦难。所以,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你的上司,希望你能够和公司所有的鬼子们都保持距离,没事不要和他们说笑聊天,明白吗?”
    五月当场懵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过后心想,你老人家真想抗日,干嘛还要到日企来上班,在日本人手底下干活啊?说得好像你的电子台历不是东芝、机箱旁的一台空气净化器不是松下似的。想对别人说教,不是应该先把你自己的东芝电子台历和松下空气净化器丢掉吗?一份糊口的工作罢了,这顶大帽子往人头上一戴,谁受得了啊。而且翻译这个工作,本来就是要和日本人打交道,你又不懂日语,看我笑一下,就当我是和鬼子说笑啰。
    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就扭头去看吕课长。吕课长正在和总务课的人隔空喊话,叫他们早点把五月申请的公寓房间的钥匙送过来,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五月骨子里是个偏内向、偏软弱的人,她的性格就是,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她一般不愿意轻易得罪人,所以这次也是。心里别扭着憋屈着,还是对肖系长说了一声:“好,我会注意的。”想了想,心里膈应得慌,所以又加了一句,“系长,希望你也能了解,我学的是日语,工作是翻译,和日本人说话打交道是我的工作。”
    在津九的第二天,申请到水电煤费全免的单人公寓一间。但却也被肖系长莫名其妙地说教了一通,上了一节不知所以的爱国课,有点懵逼和小小的不开心。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做是在外企上到的第二课吧。总之是心情有起有伏的一天。
    进津九工作的第三天。周五,下午,吕课长突然问:“房间钥匙拿到了吗?”
    五月说拿到了。吕课长又问她准备什么时候搬家,五月说:“明后天。”
    “你怎么办?叫搬家公司吗?”
    五月笑:“我那点东西,来来回回乘几趟公交车就搬完啦。”
    吕课长作惊恐状:“公交车?那多累!跟你说了,你有什么困难马上跟我说。我马上搞一辆小车去给你搬家,你下午早退两个小时,带人过去一趟搬好,明后天正好在家里打扫卫生,收拾收拾。”说完,马上扭头吆喝财务后面一排的总务课的人,“喂,汪桑,下午有空车吗?”
    总务课长老汪翻了翻行程安排,为难说:“一辆去机场接人,一辆送了施总去苏州开会……还剩一辆别克商务,等会要送两个人去海关办事……”
    吕课长阴测测地笑:“那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把车子让给我们财务用一用?”
    老汪说:“商量什么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财务课的需求高于一切,比天还高,比海还深,比地还辽阔!就这么定了,车子给你们财务用。其他人,叫他们爱咋地咋地,自己叫出租车去,叫不到,就走路。”
    吕课长不免得意洋洋地朝五月眨了眨眼,又问老汪:“再请你给我帮个忙?能不能帮忙安排两个保洁阿姨一起跟过去给咱们翻译小姑娘搬个家?”
    老汪一拍胸膛:“一句话,我们总务课的全体人员随时听候吕老师您的差遣。”人员都调遣好了,手里捏着一张报销单,鬼鬼祟祟地走过来,蹲在吕课长身旁,赔笑问,“吕桑,吕老师,话说我上回那个差旅费,酒店发票丢失的那张单子,被你打回去的那张,话说要什么时候才能……”
    吕课长心情正好,斜眼看他:“我看你今天比较配合财务的工作,是个好同志,好苗子。这样吧,去写个情况说明,找总经理盖个章,拿来我给你报了。”
    五十多岁的好苗子老汪心花怒放,对五月眨了眨眼,一溜烟地跑去写情况说明去了。
    下午三点,五月早退,和别克司机、两个保洁阿姨回浦西的住处,几个人七手八脚,只一趟就把家给搬了。员工宿舍就在公司附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左右。小区已经很老了,但绿化不错,门口有超市及各种小店铺,生活相当便利的一个地方。
    等找到自己的那栋楼,开门进入房间时,五月更是惊喜交加,刚才和开网店的江西室友分手时的那一点点伤感烟消云散,不翼而飞了。
    五月申请到的房间在六楼,大概五十平左右,中等装修,配备了全套的家具和家电。难得的是,家电都是品牌货,诸如大金空调,夏普电视机,松下冰箱等等,和她以前住过的各种空荡荡、脏兮兮、乱糟糟的宿舍大不相同。
    五月拭一拭客厅餐桌上的灰尘,说:“都是新的嘛,这里以前没住过人?”
    别克司机说:“这间房间空关了很久。我们公司当年买下这小区里的两栋楼作为宿舍提供给单身员工,公司人数虽然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上海人,外地员工少,加上流动性不大,所以住宿舍的员工很少,房间就空关了很多。”
    两个保洁阿姨帮忙把房间擦拭收拾了一下,一会儿工夫下来,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家具家电们锃锃发亮。五月这个摸摸,那个看看,兴奋不已。送走司机和阿姨,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跳来跳去,在卧室的床上滚来滚去。累了,摸出手机,挨个给人打电话发消息。
    她手机里的联系人寥寥无几,无非是七月、关老师、彩子及大卫鲍等人。首先给大卫鲍发了一条: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大卫鲍回她:好的,这我就放心了。
    然后给七月和关老师打了电话过去,七月淡淡哦了一声,以不咸不淡地一句“工作加油”收尾。关老师倒激动得很,说:“津九在日本也是家喻户晓的大企业,当年老师我去日本留学时,也去那种大企业打过工,不过那时候,老师的工作是在食堂里给工人打饭……你能进这家公司,的确是不容易。好好干,老师看好你哟,刚八逮。”
    最后打过去给彩子,向她也报告自己已找到新工作一事。彩子嗯了一声,问:“想不想赚外快?想的话随时联系我。”
    五月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好,然后满怀感激地向她说了一声谢谢。到了今天,她其实已经完完全全明白了彩子的一片苦心和善意。若不是彩子,只怕她还是那个跑场子的兼职翻译、礼仪小姐,每天为挣到的一点点小钱而沾沾自喜,满足不已。
    临睡前,想想还有爸妈没有说,于是又拨家中电话。电话是钟奶奶接的,才一接通,就连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找不到你手机号码,正想着要不要去学校找家润打电话给你,可巧你就打回来了!”
    五月一怔:“爸妈呢?”
    钟奶奶气恨恨说:“你爸住院,你妈去医院找他吵架去了,他都伤成这样了,你妈也是不懂事!”
    钟奶奶那任何时候都不忘记说上儿媳妇一句坏话的刻薄性子使五月厌烦非常,就有点烦躁地打断她的话:“你先说爸爸为什么在医院里?”
    钟奶奶说:“前天你爸和几个朋友去喝酒,在饭店里和人家老板不知怎么打起来了,两个人都受了伤,店老板的更严重,听说骨头都断折了!你爸自己鼻青脸肿地躺在医院要吊水不说,还得赔人家店老板的医药费……”
    说到“钱”这一字,钟奶奶长叹一口气,说:“你上个礼拜才打钱回来……家润也呵斥我和你妈,不许再向你开口要钱,但你看你家里,找人借钱也借不到……你二叔家也不容易,才给老大订了亲,一下子掏出去十二万彩礼,哪还有余钱帮你家?我又能怎么办呢,唉!”
    五月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到包里翻钱包,前段时间做兼职翻译颇赚了几千元,所以除去打给家里的,还剩一些,数了数,和奶奶说:“你先不用担心,我身上剩的钱明天都给你打回去。”
    钟奶奶说:“又要你受累了……摊上那样无用的爸妈,你们身为儿女的,只能帮一把是一把了,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我要回去看看爸爸吗?”
    “不用不用!你好好工作,请假要扣钱,你回来了,你爸反而不高兴。”
    “好,知道了,那我挂了。”
    “等等,等等,让青那孩子最近还和你保持联系吧?”
    伞让青的确有和她保持联系,经常发一些毫无营养的短信,嘱咐她天冷加衣,按时吃饭,或是告诉她最近在派出所遇到的奇人奇事,诸如:有个中学生来办身份证,名字竟然有四个字,叫王马姿涵,一问,原来王和马分别是她爸和她妈的姓,稀奇吧?等等。
    对于这些信息,她一般都是看看了事,很少回复。前阵子四处找工作时,伞让青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连发几条信息催她发几张自拍照片过去。她一来忙,二来觉得莫名其妙,干脆就无视了。
    钟奶奶在电话里问她,她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钟奶奶又诉起苦来:“你爸前阵子在街上碰到让青啦,激了他几句,说再定不下来,年底就要给你重新介绍对象了。让青就回去和他爸妈商量筹钱下定,结果钱没要到,他妈那个母老虎跑来你家闹了一场……个死女人,你猜猜那个母老虎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和你爸说:你家五月对我们家让青爱理不理的,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你还想要二十万?想钱想疯了?要么冥币我给你烧一点,要不要?”说到这里,钟奶奶气得话都说不出,半天才骂了一句她奶奶个熊,恨恨道,“你说她气人不气人?”
    第72章 22.9.28
    五月说:“等爸爸好了,你告诉爸爸,不要再去找伞让青了。我现在还没有考虑结婚……也许将来,山东都不会再回去了。”
    “你想怎么样?你以为你还小?你二叔家才定下来的那个花了十二万彩礼的儿媳才多大?人家才十八!你去看看你那些同学,你去看看人家——”
    手机猛地挂断,甩出老远,坐在地板上发怔许久,心想这样也好。家里这些人的存在,会提醒她时时刻刻都不能得意忘形。因为,她一旦觉得开心,一旦觉得快乐,那么,必定会有倒霉事发生。所以,这样也好。
    独自呆坐到很晚,回过来神时,才想起来自己换工作一事竟然忘记了说。
    这一天,是进津九的第三天,有喜悦有难过,偶尔胸闷难忍,仍是心情有起有伏的一天。
    周六在家里做家务,下午去附近银行汇款,顺便踩点,去周围的菜场及超市兜了一圈。家里餐具什么的都不齐全,所以也没有采购食材,晚饭就在小区门口的烧烤摊吃烤串。烤串端上来,发现桌上辣椒面没有了,扬手才要叫老板,一个装有半瓶辣椒面的瓶子从隔壁桌子递过来。扭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公司的女孩子,也是翻译,只不过不和她一间办公室。
    女孩子说:“你好呀。”
    五月也微笑回答:“你好。”
    女孩子问:“我叫金秀拉,还记得吗?”
    五月说:“当然,你的名字很特别,感觉很有韩国味儿,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
    金秀拉也才二十来岁,和她差不多大,朝鲜族人,会日语和韩语,是技术部长的翻译。因为这女孩子的双眼皮很深,乍一看上去,像是三眼皮,三眼皮导致眼睛大过了头,令人一见难忘。吕课长领她去技术部门打了一圈招呼,技术部长姓生野还是上野她已经记不清了,却唯独记住了这个三眼皮的朝鲜族女孩金秀拉。
    金秀拉把自己的烤串端到五月这边来:“什么时候搬来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这女孩子是自来熟,身上有股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一顿烤串吃完,就已经和五月勾肩搭背,姐姐妹妹地称呼了起来。
    巧的很,两个人同住在一栋楼里,五月是601,她是301。爬到三楼,她非要拉五月去她房间里小坐。她房间也是一样的布局,只是邋里邋遢,而且飘散着一股浓重的泡菜味。五月把沙发上的几件衣服捡起来,找到一片污渍不那么明显的地方小心翼翼坐下去。
    金秀拉问:“我冰箱里有啤酒,来一罐?”冰箱门一拉开,一股浓烈的泡菜味散发出来,五月悄悄皱了皱鼻子,差点没打了个喷嚏出来。金秀拉又问,“有我妈从延吉给我寄来的腌桔梗,来一点?”
    五月笑说:“腌桔梗倒没吃过,要么来一点。”
    金秀拉拿出两罐青岛啤酒,递给五月一罐,把一袋腌桔梗刺啦一声撕开,掉落几根到衣服上,捡起来丢到嘴里吃了,也不用盆子,直接把袋子塞到五月手上,再一仰头,猛地灌下一口啤酒,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嗝。五月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毫不做作的女孩子。
    吃喝完毕,五月邀请她去601看看,她欣然应允,说:“其实我以前去看过,都是一样的。你那里空关很久,家电啦家具啦比我这里要新好多,但楼层太高,我嫌爬楼太累,最终选了301。”
    两个人往上爬时,她指着楼道两旁的房间告诉五月:“从一楼到六楼都是我们公司同事,你对门的602空关着,一楼和五楼都是男人,有什么困难不用客气,随便去敲他们的门就是。灯泡坏了,保险丝爆了,下水道堵塞了,对他们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嘛,经常半夜去跟他们借方便面。”
    五月说:“嗯,好的,知道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去找他们帮忙。”
    金秀拉说得兴起,爬一层就去捶左右两间房间的房门,一个也没敲开,颇为遗憾道:“一到周末,这些鸟人一个两个都不知道死到哪浪去了,否则蛮好介绍给你,再叫到你家斗地主。”
    五月听她说话有趣,又是一笑。
    成为津九仪器员工的第五天,认识了一个热心女同事金秀拉。比较愉快,偶尔胸闷。
    进津九的第六天,周一。松尾这天只上了半天班,到下午的时候,开始收拾整理办公桌。笔记本电脑关机,收进电脑包,坐在办公桌前叹气发呆,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一副伤感无限的样子。
    快下班时,松尾过来和财务课全体成员一一寒暄,拉着吕课长的手,不无感慨地和大家说:“这几年,你们辛苦了。多亏了你们的帮助,使我在上海的这几年,不论工作与生活都非常愉快。但欢乐的时光过得总是飞快,一转眼,我就要回日本去了……即便回到日本,我也不会忘记大家,希望今后还能有再次相会的日子……”
    说到这里,声音哽住,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说实话,真是舍不得你们大家,唉……我的后任,你们的新总会计师下午三点就会抵达上海,今后,也请你们像帮助我一样帮助他……”
    临别在即,吕课长等人也都动了感情,个个眼圈发红,唯有站在五月身后的肖系长不屑一笑,头往她这边凑,低声说:“……在生活上帮助过他的,不是我们,是人家花姑娘的干活……已经被我们公司的人撞见多次,在古北一带和花姑娘手拉手逛马路。舍不得我们?帮帮忙,旁友,还能不能更虚伪一点?”
    这些话,不知道松尾会不会听到,反正夹在一群人当中的五月是尴尬万分,她还要译松尾所说的这一大段离别感言,恐怕分心,就向旁边站开一些,不再听他嘀咕。
    新任总会计师本来下午三点左右就应该出现在公司了,但因为上海今天突起大雾,飞机飞到中途,被迫返航,所以新任总会计师一直到下班时都还没出现,但松尾明天就要启程返回日本了,送别会还是如期举行。
    松尾的送别会兼五月的欢迎会设在浦东香格里拉酒店内,五点下班,公司的车子分两拨把财务课的人以及总经理、副总经理等各路人马送到酒店。连辞职去开了西餐馆的松尾原翻译即原系长也赶来送别。
    五月的前任姓吴,大名不知叫什么,反正大家现在都称呼他为吴老板。肖系长介绍他与五月认识,又悄悄对五月说:“他舅舅是浦东招商局的一把手,当初日本津九与咱们老东家合资建厂就是他舅舅一力促成的。他在咱们厂里做下去,过个十年二十年,混个副总经理可说是轻而易举,但人家有钱人,就是任性,去开了一家小西餐馆,味道还不赖,就是生意不太好,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吃。”
    等人到齐,吕课长咋咋呼呼地按照来人的身份职别安排好座位,菜点好,督促服务员快点上酒上菜,等冷盘及酒水饮料上来,率先举杯致辞道:“今天是我们敬爱的松尾总会计师的送别会,也是我们新翻译小姑娘钟五月的欢迎会,来来来,大家起来,敬他们一杯,然后请总经理和我们的施总致辞。”
    施总就是副总经理了。副总经理不喜欢总经理前的那个“副”字,所以公司上下就以施总来称呼他。
    大家起立,与松尾和五月两个人碰杯。吕课长的酒杯还没来得及端到唇边,他放在饭桌上的手机就响起来,铃声是《悬崖上的金鱼姬》的主题曲,听者无不发笑。
    吕课长一看众人脸色,更是得意,骨头不由得就轻了几分,拿起手机,朝外面走去,一边对着手机说:“摩西摩西,啥人呀?请讲。”酒桌上,日本人说蹩脚中文,中国人说别扭日文都是笑点,他一句摩西摩西出口,饭桌上立刻笑倒一片。
    五月被安排坐在松尾身边,松尾和这个那个应酬,勾肩搭背地相互倾诉离别之情,五月也只能打点精神翻译,根本无暇吃喝。肖系长悄悄拉她:“叫他们日本人自己说话去,你坐过来,不要睬他们。”
    不要睬他们?他自己是前朝国企遗留下来的骨灰级老员工,和公司签的是无限期合同,才进公司三两天的新员工要是学他,恐怕连试用期也熬不过,马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了。所以五月只是对他抱歉笑笑,转身替松尾翻译去了。
    吕课长在包房门口接好电话,回到包房里,把两只肥胖肉手一拍:“同志们,我有两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一,驾驶班的小唐打来电话,我们的新总会已经平安抵达浦东机场,现在人在来酒店的途中了,看来今天是能赶得上他的欢迎会了!另外,我们工厂长也从济南出差回来,说无论如何也要参加松尾总会的送别会,人已经到酒店门口了!”
    吕课长话未落音,财务课的一群虾兵蟹将兴奋地嗷嗷叫,纷纷拍起手来了。五月是个善良的孩子,觉得这群人的态度有点不妥,小心翼翼问小杜:“你们这么喜欢新的总会计师?就不怕松尾心里有想法,认为他人还没走,茶已凉透?大家总是同事一场,这样不太好吧?”
    她才进津九几天,财务课的人就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小杜因为和她年龄相仿,说话更显亲热随意,当下笑嘻嘻地说:“才不是。我们是喜欢工厂长。他这阵子都在济南出差,你还没机会见过他。他是有钱人,又大方,这里每个月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挥霍,他老婆还要从日本打钱来给他花……他喜欢喝酒,而且一喝醉酒,醉了以后喜欢发小费,是用日币发,最低一千日元起,人人有份。服务生有,我们也有,所以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嘻嘻嘻。”
    五月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汗毛倒立,越想越惊,期期艾艾地问:“请问……请问咱们这位工厂长的尊姓大名?”上次吕课长领她去各间办公室打招呼,只说了一声工厂长不在,她那时忙着和新同事新领导打招呼,记人家的名字,也没想起来问问工厂长的姓名。
    小杜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一身车间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工厂长白井就拉着拉杆箱,拎着电脑包,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挤进了包房门。一群人立刻上去把他围住,嚷嚷:“迟到自罚三杯,迟到自罚三杯!”
    大和田亲自斟了黄白红酒各一杯,摆成一排,吆喝道:“喂,芳则君,这是你的罚酒!”
    工厂长白井芳则在中国呆得久了,深谙酒场规矩,也不推辞,接过来人家给他的黄酒,用一口可笑中文说:“我干了,你们随意。”在一片喝彩声中仰脖干了。空腹三杯黄酒下肚,人立刻就有些站不稳了,吕课长忙搀他在总经理大和田的身边坐下,再招呼服务员加椅子添餐具。
    白井坐下,立刻低头去翻包。小杜用胳膊肘顶顶五月:“快看,他要找钱包,拿钞票出来发了,等会不要和他客气,他有的是钱。他老婆娘家在东京开了多家连锁点心店的,钱多得花不完,我们要帮他减去点压力。嘻嘻嘻。”
    五月心慌,头晕,口干,冒汗,转身向松尾说:“不好意思,我出去透口气。”
    才站起来,白井开始发第一轮的钞票了。小杜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接钞票,一边还热心拉她:“别走呀,别走呀,傻伐?快来接钞票呀!”
    五月拉开椅子,疾步走向门外。身后,白井一边发小费,一边问:“听说你们财务新招了一个翻译,人呢,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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