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突然不想看了。
    “啪!”
    筷子和碗沿发出不大不小的撞击声,打断了女孩的舞蹈,也打断了司度吃饭。
    木鱼将筷子横摆在饭碗上,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我吃饱了。”
    司度隐约的感觉到木鱼波动的情绪,也放下筷子,托着下巴了然的看着木鱼,勾着眼角看着她:“菜色不满意?”
    “睡前零食吃多了。”木鱼随口解释,“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这解释让司度笑了起来,他印象中,木鱼年少那会儿,的确有把零食当饭的前科。
    当年司量为了矫正她这毛病,曾经严格控制过她的零食,为此师徒两人还闹过几次矛盾,也闹过几次笑话。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一点倒是没变。
    “我也吃的差不多了。”司度从回忆里抽出来,眼眸像是翻滚着的黑色墨潭,他推开椅子站起来,“那就先回去?你今天也该早点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座位,和走道里站着的那姑娘越来越近,司度的脸几乎都要撞上那妹子的脸的时候,粉色大衣妹子下意识给两人让开道来。
    ——三人擦身而过。
    看着一男一女离去的背影,粉色大衣妹子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喃喃自语:“……果然,是我的错觉啊……
    “……她看不见我……”
    几分钟后,车厢里回荡着谁也听不到的歌声: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啊,握握手……”
    ***
    从用餐车厢到硬卧之间,隔了四个车厢。
    司度在前面走,木鱼在后面跟,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狭窄而冗长的过道。
    他的背影,似乎从未变过,依旧笔直而挺拔,亚麻的上衣,随着他的走动而摆动着,隐隐约约勾勒出他后背的轮廓。‘车厢过道的灯光冷冽而刺眼,木鱼眯起眼睛,而后慢慢垂下了眼帘。
    晃神间,脑袋不轻不重撞上门框,软软的,并没有多少痛感。
    木鱼这才回过神来,司度正侧着身子站着,抬起手护在她额头前——她刚够撞上的,正是司度的手。
    “怎么发呆了?”司度高她一个头,斜斜的靠在门旁,试探的问道,“还在想她?”
    两人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的垃圾箱内抽烟,列车员推着零食车子从两人旁边轰隆隆的滚过。
    司度的气息太近,木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打起精神回到正题:“刚刚,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种情况我以往也没见到过。”司度收回手,抱在胸前,思索着。
    在木鱼印象中,司度和自家师父一样,都扮演者无所不知的角色,这样的回答让她愣了一下:“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止这一件一两件。”司度被木鱼逗笑了,解释,“或许轮回在这,会知道怎么一回事,这种事,一直不是我们处理的范围。”
    太横分工明确,不是自己职责范围,通常很少参与。
    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私人感情泛滥,也忌讳不对症乱接活,话都说到这了,说明这件事真的不归他们管。
    木鱼打了个哈欠,率先转身:“我困了,回去休息吧。”
    司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记得你怕吵,晚上试试带睡眠耳塞睡觉,在你背包右侧的子袋中。”
    回到床位,上铺的人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对面床一男一女正坐在床沿玩牌。
    木鱼坐在卧铺上,打开背包,顺着背包右侧的子袋中摸下去,果然摸到了一副塑料小盒装着的消音耳塞。
    她将耳塞收了起来,听着轰鸣的火车振动声,一头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天补眠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太多,一直到了车厢熄灯,木鱼依旧没有睡着。
    她从衣领抽出“量”的掌印,窝在掌心,放在心口的位置,心下一松,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在唱戏,女声吊着嗓子,咬字倒还算清晰。
    “……偶然间心似缱,
    梅树边,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
    这是一折牡丹亭。
    哀婉凄美的唱段,生生被唱成亡灵哀悼曲,阴森恐怖,倒可以直接用作招魂。
    过了一会儿,对方换了一折红楼梦——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淖陷渠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画风一转,又成了魔界生死恋,魔音穿孔,吊梁三日。
    等唱西厢记的时候,声音已经离木鱼越来越近,直到出现在她头顶。
    哀哀怨怨唱完,还捏着嗓子假哭了一会儿,唱做念具全。
    “呜呜呜呜……嘤嘤嘤嘤……谁怜奴家……”
    像是发现什么——
    “咦,你睡在这啊!我找你好半天了呢。”
    那人也不怕生,干脆坐在她的脚边,自顾自说着,“我白天那会儿,还以为你能看见我呢。”
    她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之前卫生间里的生气勃勃。
    “你是哪人啊,我是帝都人,顺路的话一起回家好不好?如果你不害怕,我可以帮你拎东西啊,我看你手也不方便。”
    “你说你年纪小小的,手怎么就残疾了呢,我走过好多路,认识了好多医生,我还偷过他们的药。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有一天,你手就可以恢复了呢。”
    木鱼翻了一个身。
    听那妹子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家男人好帅啊!吃饭的时候,我光顾着试探你看不看得到我来着,完全没注意到有帅哥啊!早知道多看半个小时了。”
    ……
    木鱼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眼前依旧一片暗黑,木鱼从床头摸到手机,按亮屏幕,凌晨五点十七分。
    她掀开被子,从床下下来,脚一触底,就踩到了厚厚的一截布料,像是谁的大衣。
    手机没有熄灭的手机屏幕,将小小的隔间投出一层浅浅的光线,木鱼借着这不亮的光向下看去。
    ——那姑娘正四仰八叉睡在地上,蜷缩着半个身子,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她半个头包在风衣下,双手抱胸,努力让自己更暖和些。
    木鱼想了想,绕过她,准备往外走。
    没想到这么小的动作,还是吵醒了她,她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站起来。
    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身后人也走一步,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说,又恢复了自言自语。
    ——“你一个人上厕所吗?会不会怕鬼啊?我一个人上厕所就很怕鬼。”
    ——“所以我总是等有人上厕所,才一起跟过去,不然有鬼怎么办?”
    木鱼眼角抽了抽。
    停下了脚步,她抬眼看了看厕所门外的标志,确定里面没人,像是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吐槽,伸手打开了厕所的门。
    就当木鱼走进厕所的时候,身后人居然一只脚抬起来,正打算跨进来。
    被木鱼啪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门外人摸了摸鼻子,有些清醒过来:“对哦,火车的厕所是单人间的,我都睡糊涂了。”
    说着,转过头走了几步,打开了对门的厕所。
    ****
    洗手间。
    水流哗啦啦的倾泻到洗手池里,木鱼左手伸到水流底下,影子清楚的倒影出门外的情形。
    那个姑娘睡眼朦胧的从厕所里出来,一侧身,向洗手间走来。
    她站在镜子前,歪着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奇怪:“明明镜子里能有我的影子啊,为什么我就死了呢?”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她半举着双手,咧着嘴举着爪子,龇牙咧嘴做了个鬼吃人的基本动作。
    一摆过头对向木鱼,小眼神还挺带劲:“嘿嘿,小姑娘,你怕不怕?嗷——”
    往木鱼身上靠近,头凑到木鱼的脖子处:“怕不怕我把你一口吃了?”
    狭小的洗手间里,木鱼一把扣住粉色大衣姑娘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木鱼单手扣在粉色大衣妹子的脖子上,往前一步,将她钉在了墙上。
    这一次,木鱼居高临下,半低着头看着几乎坐在地上的人——
    “谁说你死了?”
    第七章
    三年前的春天,苏莉从云南回来,一回家,就看到了桌子上自己的遗像。
    那种景象,大概没有人经历过。
    父亲坐在沙发上垂泪,母亲趴在桌上痛哭,家里的那只整天叽叽喳喳的画眉鸟,也病恹恹的蹲在鸟笼里,打碎的玻璃杯残片四处散落。
    家明明还是那个家,窗台母亲侍弄的花草还开的正艳,她讨厌的那串贝壳风铃,还是孤零零的躺在杂物间的角落里。
    正午阳光明媚,大片大片的阳光投过窗户打在客厅里,苏莉站在阳光之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如坠冰窖。
    明明她就站在家中,明明她身体还有温度,明明她还能感觉到饿,明明她还有痛觉还有影子……
    可是,他们没有看见她。
    无论她如何喊,如何闹,如何歇斯底,旁人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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