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两个人腰间别着把斧子,斧子是崭新的,像是刚刚从市场上买来。荒野密林中带柴刀比较常见,别着这么大斧子,倒是稀罕。
    背包侧边的袋子里,露出一角,像是橡胶手套,腰间茶缠着一圈绳子,裤腿整齐的扎在雨靴之中,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场大雨。
    引起他注意的,倒不是这这些打扮,而是他们身上的煞气,隔着几十米路他都能隐约的感受到,身上有这种气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的。
    山里的植被茂密,对面的三人走了几十米路,便重新钻进了林子中,只给后面赶上来的木鱼留下来了三道背影。
    木鱼站在司度身后感慨:“现在的驴友呀——”
    装备越齐全的,越喜欢往深山老林里作死。
    司度收回视线:“走吧。”
    救人要紧。
    ***
    山村的暴雨,如约而至。
    付家老头坐在门口,枯枝似的手里拿着旱烟,一脸愁容,他吧唧吧唧的抽了几口,吐出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缠绕着向上,缓缓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这雨,再下去。
    怕是要糟哟。
    老太太掀开门帘,端着一个搪瓷老茶杯,放在秦老头旁边的凳子上,双手擦了擦蓝粗布的围裙:“你都坐这一天了,也不知道避着点风口。”
    “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秦老头手握着旱烟,在板凳腿上敲了敲,将烟草倒入一边的垃圾桶里,视线依旧盯着门外的漂泊大雨:“菜园的菜泡坏了,补种还来得及,可这庄稼要是毁了,这一季就完了。
    老太太脸上也露出些担忧起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那得问老天爷了。”
    “还真是……”
    秦老头吐了一口浊气,见老伴看着大雨有些发怔,怕她想太多对心脏不好,换了个话题:“这天都黑了,你饭做了么?”
    “鸡汤已经炖的差不多了。”老太太回过神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红烧肉也在锅里闷着,还有糖醋排骨,已经做好放在了火盆上暖着,醋溜鱼片和两个素菜,配菜切好放着了,等人来了下锅也不迟,这雨大的,一耽搁也不知道会耽搁到什么时候,菜凉了就不好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秦老头将旱烟放在一旁,从椅子上站起来,“炉子的火熄了么?”
    “没呢。”
    “那我先烧锅水,等他们回来洗个澡也好,擦个脸也好,也不会冻着。”
    老太太一拍自己的脑门,然后拉住秦老头的手:“瞧我这脑子,你坐着,我去烧水,锅里还隔水炖着鸡蛋羹呢,我先捯饬出来。”
    秦老头还想说什么,院子外的铁门传来敲门声,老太太脸上一喜,把秦老头往外推:“快去开门,肯定是人到了。”
    “唉!”
    秦老头应了一声,捞起门边的斗笠,戴在头上,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今天雨这么大,你们路上有没有……”秦老汉边打开门,边说着话,等看清门外的人的时候,声音堵在了喉咙口。
    后面的老太太等了等,没有见到门外的人进来,喊了一声:“老头子,别堵在大门,这么大雨进来说话?”
    秦老汉没有回答,而是倒退了几步。
    一把斧子抵在他的胸前,三个身穿墨绿色雨衣的男人,从门外依次走了进来。
    最后走进来的男人半低着头,手指夹着一根烟,从口袋抹出一只打火机来,点了几次才点上,他看了一眼破旧却很温馨的小院子,嗤笑一声:“总算找到了。”
    一个小时后。
    秦伟骑着摩托车停在了自己家门口,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雨衣,将孩子罩在中间,妻子坐在最后。
    今天雨太大,路上车子抛锚了,耽误了不少时间。
    “妈,我回来了!”秦伟看着院子里的灯火,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声,然后对着自己孩子说,“到了儿子,快下车,你爷爷奶奶肯定给你做了好吃的了,你不是念了一天了么。”
    妻子下了车后,笑了笑:“是你念了一天了吧,从昨晚就念叨咱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秦伟嘿嘿一乐:“我们爷俩都念叨,儿子是吧!”
    “是!奶奶肯定给我炖鸡蛋羹了!”秦伟的儿子刚满十岁,长的虎头虎脑,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一下子就从摩托车上蹿溜了下来,蹬蹬往大门跑,边跑边喊,“爷爷奶奶!”
    叫声越来越远,然后淹没在了这漂泊大雨中。
    秦伟夫妻对视一眼,也没在意,把车子在院子前的屋檐底下,笑着跟了上去。
    铁门是虚掩着的,两人也没多在意,抬腿迈了进去。
    习惯性的,走在最后的秦伟,将大门关上,落了锁。
    第六十五章
    “灭门的惨案,倒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老法医一边戴口罩,一边说,余光看见案发现场旁蹲着一个人,勘察的姿势挺专业,就是面孔生疏,他皱了皱眉:“那谁,你是哪个单位的?”
    付宇没有搭理他,绕过老法医,从屋子走出来,鼻端似乎还萦绕着血腥味。
    他=手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表情还是那副冷静坚毅的样子。
    “呕——”
    院子的香樟树下,新来的小张正俯身吐着,大雨淋在身上丝毫不在意,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小张全名叫张晨聪,刚从别的系统调来的,萌新一只,长的斯斯文文,一看就知道学生时代好好学生,长大了踏上社会后,励志努力工作的进步青年。
    这种灭门的恶性凶杀案,恐怕还是第一次遇到。
    付宇没有时间看顾新人,走到小张的近处,声音嘶哑:“吐完了没有?”
    小张干呕了几下,直到生命都没有吐出来,从口袋摸出一包纸巾,擦了擦嘴角,连忙回道:“吐——吐完——了。”
    付宇迈开腿,大步朝着门前走去:“吐完了就回去。”
    “诶?”小张看了看屋子里的法医和刑侦人员,又看了看付宇的背影,追上前几步有些不解,“就这么——就这么——回去了么?”
    “不然你留在这?”
    小张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从大门的角落里捡起自己的雨伞,讨好似的替付宇撑伞,边走边说:“我当然是跟您回去。”
    一家五口灭门,死无全尸,那样的惨况他不想再重温一次了。
    他们的车子停在村头,而受害人一家住在村尾,中间横跨了整个村子,靠步行需要十来分钟。
    外面暴雨倾盆,一把黑色的伞,撑起一方相对安静的空间。
    “付哥,我有个疑问。”萌新都是喜欢十万个为什么的物种,小张好奇心战胜了刚刚的恐惧,“你说,这案子虽然令人发指,可咱们又不是负责查案的,为什么我们要来一趟?”
    他们和警方不是一个系统,这事照理说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付宇并没有回答,而是埋头沉默的走,就在小张认为付宇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的开口了:“这家户主姓秦,大儿子叫五年前死的,死的时候在市里立了个衣冠冢,埋在了烈士陵园里,骨灰让老人悄悄的带回来,葬在了祖坟里。就这样,他们依旧不敢立碑,说是等老人死了,要葬在一块。”
    “怕被报复?这家人的大儿子是——”小张一听就明白了,后半句刚出口便停下来。
    虽然是新人,但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还是知道的。这类死后还怕家人被报复的人,生前无非就是缉毒、□□、或是禁抢……
    那么这次,很大概率报复谋杀了。
    小张觉得这会儿风有点大,后脊背嗤嗤冒着凉风么,半倾着付宇的伞,下意识朝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付宇半边身子被淋湿也毫无所觉:“他之前替我们做过线人。”
    小张停下脚步,等回过神来,付宇已经走了几米远了。
    他撑着伞连忙追上前去。
    ***
    村子位置偏僻,从省道到村子,中间有一条几公里的泥路,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行。
    路的一边不是绝壁就是河流,车子在行驶的途中,稍不小心就会出车祸。
    付宇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这一段路开到头,付宇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身后的萌新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压,还是还没从之前的凶杀案现场回过神来,全程自主消音。
    付宇听着外面雨滴敲打在车子的声音,反而觉得,车厢有些太过安静了。
    上了省道,付宇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解开衣领的扣子,松了口气,找了个话题:“小张,你入职也有几个月了吧。”
    正侧头看窗外的小张回过神是在问他,连忙答道:“三个月零六天。”
    “记性不错。”都精确到天了。
    “也不是故意记得。”小张解释,“不是再过几天,刚好满一百天,能够申请转正了,所以印象深刻了些。”
    “你准备申请转正?”
    “我觉得咱们系统的前辈都挺和善的……”
    付宇当然听出了小张话里的心虚,这话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都不信的。他们系统的人各色各样都有,就是没有一个善茬,小张这样的萌新小绵羊,通常头三个月过后自己就卷铺盖滚了。
    选择留下来的,他倒是第一个。
    “你知道我们系统做什么的么?就申请转正。”付宇淡淡的说。
    “那我们系统是干什么的?”
    说实话,这个问题张晨聪老早就想问了,要不是付宇今天提起来,他都没敢问。这三个月,他见过他们系统的人,也不过七八个,就这七八个,看起来三教九流都有,可是每个人都是一身绝活。
    ——就好像他跟着的付宇。
    付宇被萌新给个梯子就往上爬的举动气笑了,但笑归笑,还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跑腿的。”
    “跑腿打杂?”
    “打杂这形容也恰当。不过我们稍稍特殊一点,我们是高阶打杂,只给特定的人跑腿,替他们搜集信息,清除障碍,在他们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替他们出面,协助他们,必要的时候,也会参加行动。”
    高阶打杂还不是打杂么。
    “特定的人是?”
    付宇回答:“你以后就知道了。”
    张晨聪还想说什么,车子突然减速行驶,在路边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被前座挡住,什么也没有看到。
    等后车玻璃门映出一张模糊脸的时候,他才明白,大约是有人被困在了路上,拦了他们的车想要搭顺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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