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柔闻言神情淡淡的,轻声说道:“既然掌柜不放心我们二人,那我们就都不上去了。”说着就转身对刘嬷嬷说:“我们回吧!”
    见她真欲离开,小伙计私心赶紧拦住,心道哪里是不放心的意思,只是二楼接待的素来都是些达官名流的贵客,不是随便身份的人都能上去。眼见人真的要走,小伙计只得自作主张将她们二人都引了上去。
    二楼的确与一楼大不同,入眼皆是靠墙而立的多宝格,上面琳琅面目的饰品造型别致,璀璨夺目。
    多宝格前是一桌桌摆着茗茶香鼎的桌案,桌案旁坐着三三两两的华服贵妇,低声笑谈着桌案上饰品盒里的饰品。每个桌案旁都立有小厮侍候着。
    整个二楼的装扮也是清新雅致,颇有格调。
    叶婉柔面无异色的扫视过眼前的场景,目光最后落在了迎客竹后的中年掌柜身上。
    掌柜正站在二楼的柜台后看着手中的账簿,听到脚步声抬头,入眼的妇人和小姑娘让掌柜不由得皱了皱眉。直到一旁的小伙计出声复命,他才恍然想起刚刚收到的信笺里的四个字,面上不禁一喜,开口道:“姑娘你可来了,这面坐。”
    说话间,已经走出柜台,引着叶婉柔来到一旁的茶案桌前。态度与两个月前的轻慢随意大不同。叶婉柔并未客气,坦然落座,却并不急于开口,而是等着掌柜先开口。
    精明的掌柜已从最初的短暂喜悦之情回过了神,他也不想急于求成的先开口,便慢条斯理的沏泡了一壶茶,可直到茶水沏泡完,对面这个瘦弱的小姑娘也没有开口。只是淡然的看着他手中沏茶的动作。
    明明是为了谈买卖而来,却如此沉的住气,不禁让掌柜揣测起她这是不敢贸然开口呢?还是有心托大呢?
    收到掌柜打量的目光,叶婉柔淡淡一笑,从袖袋里拿出几张图纸,说道:“这几日得空又画了几个样式,您……”手中拿着图纸不放。
    掌柜接道:“鄙人姓钟。”
    叶婉柔满意地点点头,将图纸放到桌案上:“钟掌柜若是不嫌图样粗浅,大可以再试一试,这次选材用料上不妨试些贵重的。”
    钟掌柜立刻抬手从桌上拿过了图纸。逐一看过后不由得喜上眉梢。
    他的玲珑坊之所以出售的饰品倍受高门贵妇们喜爱,除了材料奇特名贵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每一样饰品都独一无二,绝不重样,绝无二主。
    这就需在造型设计上不断出新,为此他特意贴出告示,重金收购设计图样。可收到的图样大多没什么新意。
    直到两个月前,一个署名“一叶枯荣”的人送了五幅图样来,掌柜看着有几分意思,就收了。
    做了五个中等价位的饰品放到店里。
    万万没料到竟然出奇的受欢迎。其中一个竟然被大长公主选了去,他见势起价,其余的四个样式没几日便也都以高出预期的价位卖了出去。于是,这钟掌柜就天天盼着那个叫“一叶枯荣”的人能再送些图来。
    掌柜握着图纸,偏头对一直没有离开的小伙计比了个手势,说道:“去拿银子过来。”
    小伙计收回定定看着叶婉柔的视线,应声快步走开,显出偷懒被抓时才会有的机灵速度。
    不消片刻,小伙计拿着一包银子回来。掌柜将银子推到叶婉柔面前,说:“上次的图纸是半两银子一副,这次我付双倍,这里是十两银子,请姑娘今后有了新图不忘再来,我们玲珑坊随时欢迎。”
    叶婉柔却轻轻摇头将银子推了回去,淡笑道:“钟掌柜说笑了,十两银子只能买一副图。”在钟掌柜和刘嬷嬷一起的惊讶神色中,叶婉柔掷地有声地说道:“这次的图,十两银子一副。这里是十幅图,所以一共是一百两。”
    “一百两?!”钟掌柜讶异的重复。
    要知道,一百两足够普通的四五口人家生活上三年了。他们玲珑坊肯开出半两银子收一副图的价格以是让梁都的普通百姓咋舌惊叹。
    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当他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吗?
    钟掌柜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图纸放回桌案上,说道:“姑娘才是在说笑,我这玲珑坊,店大有名不假,可做得也不是无本万利的生意,一个图样就要这么多的银子,那等到工匠师傅做成摆到店里时,岂不是每个成本都至少过百两银子了?到时怕是有价无市,看得人多买的人少,于我何益呢?”
    叶婉柔早有准备,缓缓说道:“贵坊的饰物,本就不是售于普通百姓,这些金钗玉饰是贵富之人的装点攀比之物,他们只会怕自己的不如旁人的金贵,绝不会怕多花了几两银子。钟掌柜大可放心,您这店里越是有贵无可及的好东西,生意越是会好,怕是到时就连普通百姓都要争着存钱来您这买婚嫁之物。玲珑坊他日定会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这些话真是说到了钟掌柜的心坎里,他正在心里畅想得美呢!就听对面的小姑娘又说道:“既然钟掌柜没看上这些图样,那我就去嵘品斋试试,或许他们……”
    欲言又止间,已经收了桌案上的图纸,起身欲走。
    这话可是点到了钟掌柜的命门,他玲珑坊在梁都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嵘品斋,怎能让对手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刚欲起身挽留又觉不能轻易妥协,商人逐利的本性使他想要探探对方的底价。低本高利是他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的事。
    眼见那小姑娘已经走去了楼梯口,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停留,连那迟钝了几拍的中年妇人也已跟了上去,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就这么走了。
    钟掌柜见此情形便开口道:“八两一副如何?这是最高价了。”心道实在不行十两也是可以的。偏偏就在此时,突听楼梯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随后只见一锦衣宽袖的玉冠男子与一华服凤钗的年轻女子一同出现在了眼前。这二人一个年轻英俊,一个贵气逼人,他们一上到二楼,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原本随意品茗聊天的众人瞬间都噤了声。
    有识得出来人的不由轻道:“那是有名的梁都第一才子,华阳侯世子楚业扬,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虽没人能认出那女子是谁,但看那通身富贵的装扮和身后的婢仆护卫便可知此人身份非同一般,况且能走在侯府世子身边的人,身份又怎么能低了?
    一楼的掌事主管也跟了上来,二楼的掌事主管和钟掌柜此时又怎敢怠慢了此等贵客。连忙迎上去热情满面的招呼。
    那女子凤眼微挑,扫视了一圈后将视线落在了离楼梯口最近的叶婉柔身上,皱眉间鄙夷不屑之情尽显,慢声问道:“这玲珑坊的二楼真的是只接待贵客的吗?”
    这声问的不轻不重,仿佛只是一句随口闲话,却被向来趋炎附势的掌柜极力扑捉到了话头,连忙道:“误会,误会,她只是个下人,不是客人。二位请里边雅间请!这面,这面……”
    说话间便引着这二位贵客向里面走。
    原本并没过多注意周围人的楚世子闻言侧回身看了眼身后楼梯处的女子,只见那女子半垂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身子站得笔直,在他看过来的刹那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瞬,复又垂下了眼。
    楚业扬面色平静地转回身继续向前走,走出三步后缓缓放停了脚步,眉宇间带着疑惑的再次转回了身。
    第3章 夜袭暗杀
    只是待楚世子再次回头时,身后已经没有了刚刚那道清丽秀美的身影。
    “世子在看什么?”那富贵女子突然开口说道,“世子若是不想陪本宫逛这些闲散无聊的地方,大可以先回便是了。本宫准你随时可以离开。”
    一旁掌柜等诸人听闻此言立即跪了下去,能自称“本宫”的自然是皇家女眷,看眼前女子梳未婚发髻,钟掌柜首先开口贺道:“公主万福,祝公主千岁千千岁。”其余人后知后觉的一同齐声跪拜。
    钟掌柜没有猜错,这女子正是当朝康平公主,与当今圣上乃一母所出,且圣上很宠爱这个亲妹。
    楚业扬听了康平公主的话,不由得皱了下眉,若是可以,他自然不想应付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可若是真的就此走掉,事后必定免不了父亲的一顿训斥唠叨。
    回想起昨日父亲在书房中的话,楚业扬只觉自己的脚有千斤重。
    如今华阳侯在朝中是只有侯位没有实权,朝中权贵哪个不是踩低就高之辈,父亲在其中受到的奚落和嘲弄是可想而知的。父亲每日为此长吁短叹,只盼华阳侯府能早日找回往昔的荣光。而楚业扬作为华阳侯府的世子,对重振家族门楣有不可推辞的责任。
    可对于父亲的重振计划,楚业扬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情愿的,父亲想让他先娶公主做驸马再做后计。楚业扬不同意可却提不出能改变父亲心意的办法。
    最后,楚世子不得不举步来到康平公主的身旁,只听公主正抱怨道:“难为大长公主会看上这里的东西,依本宫看,没有一样是上得了台面的。”
    叶婉柔快步走出玲珑坊,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出很远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刘嬷嬷在后面小跑的跟着,几次欲言又止。她心里知道此刻婉柔的内心绝没有她的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从她紧紧握着的手指就可以窥探得出一二。
    见她脚步终于渐渐放缓,刘嬷嬷上前关心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叶婉柔却摇头,说:“我们去嵘品斋。”
    嵘品斋并不远,走过两条街口就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叶婉柔就拿着二十两银子走出了嵘品斋。
    刘嬷嬷在一旁惋惜不已,在玲珑坊时,那钟掌柜最后已经给到了八两一副的价格,而这嵘品斋的掌柜太不识货,只给开出最多二两一副的价钱,可是婉柔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刘嬷嬷忍不住抱怨心疼,别人不知,她怎么能不知小小姐为了画这些图样花了多少的心思,之前她还不明白小小姐费力画这些画的意图,如今想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叶婉柔心里却清楚,嵘品斋比不得玲珑坊,他们历来以传统式样为主,讲究的不是造型出新而是用料上乘和超凡工艺,所以能买到二两一副图已是不易了。
    话虽如此,只是如此这样一来,原本打算带着刘嬷嬷到边郊买所宅子生活的计划却是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实现了。
    叶婉柔攥着手中的钱袋,去买了冥钱白烛后,又寻着邓府的后角门,小心的回到了自己的落魄小院。
    入夜,月隐星稀。
    叶婉柔脱下身上那件母亲的外衫,拿在手中轻轻的摩挲着。刘嬷嬷在一旁不忍地道:“早点歇息吧!夜里好起来给小姐烧纸,头七日少不得这个。”
    叶婉柔看着手中的衣裳,轻声道:“白日里的事情,怕是让母亲失望了,本以为可以赚到些银子,离开这里的。”
    叶婉柔一直都想买田置地出去生活。可母亲在世时总是犹豫不决。
    刘嬷嬷听了不禁摇头,心道出去生活怎能如小小姐想的那般容易。
    如今她们早已没了户籍,出去怎能有人肯卖田卖屋给她们?莫不是要到深山老林里去独自垦荒盖屋来过活?可现在看来,继续这么住下去也总归不是办法,以姨母素来对她们不管不问的态度和邓老夫人刻薄的为人,怕是没人会操心婉柔的婚事,而婉柔已到了可以行笄礼的年纪。
    唉!真是一想到这些就让人心头难安。
    叶婉柔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随后走出屋子,在院子的西南角摆好两只完好的白烛,两盘糕饼水果,一旁放个烧纸用的鼎。
    还未再做其它动作,刘嬷嬷便犹豫的在一旁低声道:“这个时候,怕是……主院那面此时正在给老夫人过寿,若是被闲杂人等瞧见这里……我们等到夜里也是不迟的。”
    叶婉柔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平静道:“看天色,今夜会起风。”
    刘嬷嬷还想再说什么,突听院门处有动静,不禁警觉地望过去,直觉便想双手叉腰,随时准备与对方展开一场骂战。
    却见无门的半月形门道处闪进一个消瘦熟悉的身影。看得院内的二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叶婉柔开口道:“这个时候跑来我这里,当心被他们发现了又让你挨板子。”
    那个消瘦的身影本正欲疾步跑进屋去,被这院角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定,随后寻声跑过来,用略带兴奋的声音说道:“今儿晚上没人会注意我,快看我带了什么来?”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只见来人是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身量比同龄的男子要显得矮小消瘦很多。他怀里抱着个纸包,来到叶婉柔面前便动作小心,面带兴奋地把纸包打开,递到她面前,一脸期待地等着她们的反应。
    叶婉柔和刘嬷嬷同时探头看去,只见油纸中盛放着四只大小不一的鸡腿。
    叶婉柔一看便知这定是在寿宴上偷拿的。她不由得皱眉,甚不喜这种为一时口腹之欲而做出折损志气的事。可当她抬头对上少年满是期待的双眼时,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若说在这府中有谁过得比她还辛苦,那眼前这个小少年就当仁不让的算是一个。
    这个小少年叫邓知轩,是这府中的庶子,生母赵姨娘在他十岁那年因为一不小心打碎了老夫人的一盆花而被卖出了府,如今不知是在哪里为奴为婢,生死早已不详。
    而邓知轩自那时起便在这府中如下人一般过活,甚至连下人都不如,除了衣食不继,每日还要被人差使做工,稍有差迟便会招来一顿打骂。好在他自小也不曾被人当成少爷般照顾过,生活的落差还不至于到天差地别的地步。
    叶婉柔与他自幼相识,交往加深却是从他生母被卖之后开始,那时婉柔的母亲可怜这个小男孩的处境。常偷偷照顾他,他们俩个自然就成了一对同命相怜的小伙伴。
    “四只鸡腿,我们一人一只。”邓知轩说着拿出一只鸡腿放到白烛前的糕饼盘中,将其它三只又重新包好,捧在怀中。
    叶婉柔没有拒绝他的心意。她跪下去,手中继续之前的动作,刘嬷嬷和邓知轩也跪了下去。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冥纸一张张的燃烧殆尽,化成一片片轻飘飘的薄灰。
    空中突然一声炸响,三人应声抬头,却见一朵硕大的五彩烟花在夜空中无限绽开,炫目缤纷,映亮四野。
    这是工部尚书邓晖在正院为邓老夫人祝寿所放的烟花。伴随着烟花一朵朵鳞次栉比的绽放,叶婉柔的脸颊上滑下了一行行的泪水。
    过了不知多久,空中的烟花突然停了,紧随而来的是一片吵闹声越演越烈。一旁的邓知轩猜测道:“是不是走水了?”说完不由得小声嘟囔,“活该!全都烧光了才好!”
    刘嬷嬷思索着接话道:“怎么喊的不是救火而是救命?”说着突然站起来,“看来火势很凶,怕是已经烧死人了,我们得赶紧避一避,要是烧到我们这里可怎么是好?”
    说着已经快步跑回屋里收拾东西去了。
    邓知轩却因此高兴起来,拉过叶婉柔的手臂,说道:“走,婉柔我们瞧瞧热闹去。”
    说不定趁机还能再拿点好吃的出来。
    刘嬷嬷说的没错,他们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不吃白不吃,那都是他们欠我们的。
    此时,邓府正院。
    数名黑衣人在飞檐走壁间纷纷自空中落下,刀光剑影中横尸满地,火光不断蔓延的院落内一时间玉石俱碎,哭叫声,喊杀声,求饶声,声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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