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街是整个锦城最繁华的一条街,白郁烧伤未愈,不敢有拉扯的举动,看到路边玩耍的稚子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果子,就轻轻捏住宣于唯风的衣角,软着嗓子说:
    “我要吃那个”
    跟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一般,单纯又无知。
    宣于唯风教他:“那是糖葫芦。”
    白郁便改口:“我想吃糖葫芦。”
    买了糖葫芦,小口小口地啃,啃了一会儿,突然惊奇地叫起来:“里面有核!”
    宣于唯风无奈道:“山楂有核。你是第一次吃糖葫芦?”
    “嗯嗯,王宫里没有糖葫芦。父王总不让我出门,说宫外有许多危险。”白郁掀开黑纱偷偷看宣于唯风的脸色,说:“父王没有骗我,外面很危险,可是……我喜欢外面,等见了父王,摘了那些禁军的脑袋,我可以跟你住在外面吗?”
    “王宫里不好吗?”
    “王宫很好啊,但是很无聊。走来走去都是那几个地方,还有那几张面孔,我都看腻了。外面很大很大,有好多我没见过的、没玩儿过的,而且没有宫人们一直跟着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嘻嘻,我去哪儿都可以。”
    宣于唯风叹:果真是小孩子,记吃不记打。
    “那你跟着我,不要乱跑。你这条命很金贵,万一有个闪失,我这颗脑袋都不够赔的。”
    “嗯嗯,我会一直跟着风哥哥的。”
    宣于唯风领着小王子白郁逛了一条街,到了晌午,白郁怀里尽是风车、拨浪鼓、风筝等玩意儿,一嘴一个“风哥哥”,喊得特别甜。
    二人正准备回赤卫营,哪料刚走出天元街,迎面看见明山、明水二人有说有笑地牵着马走来。
    宣于唯风愣住,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明水最先看见宣于唯风,略显苍白的脸颊霎时间变得通红,嗫嚅着嘴唇,道:
    “十四……”
    只喊了两个字,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明山笑嘻嘻地探着脑袋,眼睛望向宣于唯风时却是阴森的,尤其当看见一个裹得严实的少年紧贴着他时,脸色隐隐发僵,道:“这么快就有新人啦,宣于大人真是耐不住寂寞。”
    宣于唯风垂眸,掩住落寞黯然的眼神,问:“你们要走?”
    明山爱怜地拍了拍马脖子,道:“就这几天,以后恐怕不会见面了。”
    宣于唯风微怔,突然觉得喉咙干涩难忍,张开嘴发不出声音。于是他咽下一口水,润了嗓子,再张开口,才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说:
    “离开了,其实……也挺好的。你们姐弟俩离开雪国,到处走一走,我记得十二去了北方的古兰国,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遇到。”
    明山立即露出一抹轻蔑的讥笑,对明水道:“姐姐你听,他都说咱们离开了也挺好的。你还留恋什么?”
    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宣于唯风浑浑噩噩地走出锦城,甚至不记得有没有同他二人道别。等望见城外一排排简陋的茅草屋时,他才恍然间回神,瘫坐在路边的野草堆上再也不想动弹半分。
    那茅草屋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他们都是这个光鲜亮丽的国家的遗弃物,任其在蛇鼠虫蚁的腐蚀中自生自灭。
    这个国家是腐朽的,宣于唯风怜悯他们,却无人怜悯他一人。
    ……想着想着,宣于唯风忽然意识到,小王子白郁没有跟上来。
    这可真是糟糕透顶!
    与此同时,吟霜楼今日来了一位稀客:苏瑛。
    苏瑛心神不宁,一大清早便来了这吟霜楼找徐姨,希望可以问出沈牧的踪迹,可徐姨出门去了,说是姑娘们的胭脂水粉不够香,至于去了哪家胭脂铺,楼里没一个知道的。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
    姑娘们绕着花架追逐嬉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其中一位鹅黄纱裙的小姑娘笑得娇憨可人,道:
    “好姐姐,你蒙了眼睛抓我们,抓住一个猜对了是谁就赢啦!”
    那女子嗔笑:“就你最皮。我蒙住眼睛,怎么知道抓住的是谁?——要我说,你们都蒙住眼睛猜我是谁,才最好玩儿。”
    “这可怎么行!我们都蒙住眼睛了,看不见,你耍赖说是‘蝶衣’‘雀儿’‘芳珠’的,说自个儿是谁都行。哼!欺负我们看不见,我们不是很吃亏?”
    这很有理,倘若蒙上闻五、宣于唯风、沈牧他们所有人的眼睛,指着小敏说是“渡雪时”,那又有谁知道真相呢?
    苏瑛想,这招确实很高明。
    等到傍晚,书生装扮的柳扶昭走进吟霜楼,他好像料到苏瑛在此等徐姨,径自走进苏瑛的房间里,文雅的面庞皱成了苦苦一团。
    苏瑛按耐住心底的惊讶,心思百转千回,试探地问:“你知道沈牧在哪里吗?”
    柳扶昭却道:“陆非离死了。”
    “什、什么?”
    苏瑛登时眼眶发红,怔怔地道:“陆非离死了,沈牧他定是极伤心的。柳先生,你知道沈牧在哪里对不对?……告诉我,我要去找他。”
    “你不要找沈牧了,”只见柳扶昭摇了摇头,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雪国多灾多难,那寰朝金阙城却是个繁华锦绣之地,你为何还要回来?”
    苏瑛强作镇定,眸光含雾朦胧淼淼,从容地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不对,你是传话的,还有其它话要说。”
    “那位小少爷说的不错,苏公子确是聪慧。”柳扶昭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不知为何,那只拿盒子的手在颤抖,神色也有几丝难以察觉的悲恸。他道:“苏公子多谋善断,才智绝无仅有,小少爷很是欣赏。沈牧刺瞎了苏公子的一只眼睛,小少爷便自作主张,帮你报仇了。”
    话音未落,苏瑛便抢了那只锦盒,双手发抖地掰开,紧接着,看到里面染血的白布上放着一只眼珠子。
    苏瑛等时露出狰狞之色,怒斥:“你为什么不救他?我一直以为你与沈牧、陆非离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不假。现如今陆非离已死,我只想沈牧活着。”柳扶昭一字一顿,犹如杜鹃啼血,哀声凄厉:“只要你不再插手雪国之事,沈牧便性命无忧。”
    窗外梨花似雪,梨花瓣悠悠荡荡飘来,落在苏瑛的肩膀上。融融春光交映之下,那脸色竟比这梨花还要白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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