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双腿缠住魑魅膝盖,两手摁着魑魅胳膊较劲:“赶紧帮忙!”
    “我他妈弄死你!”我心头火起,操刀捅向魑魅脚底。
    魑魅一口咬向月饼脖子,趁着月饼躲闪空当,翻身把月饼压在身下。两人几个翻滚,缠做一团,形成角力僵持局面。
    我傻眼了!
    魑魅又变成月饼,两个人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两个月饼异口同声:“捅他涌泉!”
    “我是真的!”
    “我才是真的!”
    我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心里叫苦:“我又不是如来佛,分不清楚真假孙悟空。”
    就这么一犹豫的工夫,眼看着其中一个月饼手肘顶着另一个月饼的喉咙,渐渐占了上风。
    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纠结的几秒钟。
    如果占上风的是真月饼还好说,可是万一是假的怎么办?而这个“万一”是50%的概率。
    被顶住喉咙的月饼嘶哑着嗓子:“快帮忙!”
    “别听他的,相信我!”
    我突然想到,魑魅好歹是妖物,月饼本事再大也不是它的对手,占上风的月饼肯定是假的。拿定主意,我一刀捅去,就在刀尖即将刺入鞋底的刹那,我看到一件东西,转刀刺入另一个月饼的脚底。
    假月饼一声惨叫,身体“蓬”地长出浓密白毛,蜷成一团,痛苦地翻滚。我本来还有些紧张,看到这一幕,彻底放松下来,这才察觉衣服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冰冷黏腻。
    月饼扔了句“干得漂亮”,摸出一枚桃木钉,摁进魑魅额头,才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魑魅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双腿胡乱踢蹬,额头和脚底“嗤嗤”冒着黑气,浆糊状的绿色肉浆向外喷着,身体越来越瘪,渐渐变成一张褶皱的白毛肉皮,泡在粘稠的绿水里面。
    “骨碌”,两颗黑色的眼球从头部位置滚落,溅起一团绿水,黝黑的瞳孔不偏不倚正对着我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月饼递给我一根烟。
    我别过头故意不看魑魅的眼球:“我说是蒙的你信么?”
    “当然信。”月饼估计是还没消气,一脚把眼球踩爆。“咕唧”,红的、绿的、黑的液体从鞋底迸出。
    我恶心得浑身刺挠:“月饼,你丫乱踩东西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要不是我看到你鞋底有几个踩烟头烫的印儿,那一刀就戳你脚底板了。”
    月饼四十五度角斜望洞口:“这双鞋可是jordan11复刻限量版。”
    “在泰国我还掉了只天伯伦呢。”我抽了口烟,“话说你丫下来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发现?”
    八
    “那三个人没找到,”月饼沉吟片刻,“南瓜,你觉得这里像什么?”
    “瓶子。”
    月饼拔出钉在盐壁的桃木钉,孔洞里淌出黄褐色粘稠液体,蜿蜒下滑,凝固在盐壁上,颜色由黄变白,逐渐结晶,不多时成了盐壁一部分。
    月饼用军刀剔下一块,凑在鼻子前闻着,伸出舌尖舔了舔:“盐。”
    我接过盐块尝了尝,咸中略带香味,勾的满嘴生津,确实是上等好盐。不由心中奇怪,盐的成分是氯化钠,咸味主要来自于钠离子,这种液体怎么可能变成盐?不过大自然的神奇之处绝非常人所能理解,南美还有一座活火山定期喷出岩浆,凝固后形成黄金,古玛雅人采金建了黄金之城呢。
    “我下来之后也遇到了魑魅,”月饼嘴角微微抽动,有些不太自然,“这玩意儿能幻化成心里最记挂的人,趁着注意力松懈的时候害人。我发现不对,魑魅逃进西边的洞穴。我追了一段,听到你喊我,折头跑回来,还算是及时。”
    我刚想问“魑魅别不是变成我了吧?”话没出口随即醒悟,月饼的表情说明魑魅变成了阿娜!难怪月饼这次下手这么狠,连眼珠子都踩得稀烂。
    “对了,你进洞时发现了什么?”月饼岔开话题,“我跑进西洞,隧道是弯形的,有个很模糊的想法。”
    我先把入了洞的过程简单一说,再讲到有人给我灌水留纸条的事儿,岩壁内部传出“吱吱嘎嘎”的机关咬合声,系在井口的尼龙绳软塌塌落下,那块王八壳子斩断最后一根星光,闭合了。
    “锤子!龟儿子要不要这么缺德,这还不给人留活路了!”我忍不住骂道,“月饼,咱咋出去?”
    月饼像是什么都没看见,托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洞穴,忽然击掌说道:“我明白了!南瓜你过来。”
    我几步跑过去,月饼用桃木钉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洞穴纵切图,活脱脱葫芦形状,葫芦的上半层,也就是我们身处的洞穴,东南西北延伸四根半圆曲线,连接着下半层。
    “懂了么?”月饼兴奋地跺着地面,“下面!”
    我倒吸一口凉气:“尸芦?”
    尸芦,源自于东周一个神秘门派。据说此派收集活物放入葫芦,或以葫芦形状制成的容器,辅入符水、九岁男孩精血、乌鸡毛烧灰、十八年尸骨磨粉,阴在三丈三的地下,炼化活物。
    这种异术和蛊术的某些法门有些相似,至于具体原因,此派在东周时期忽然销声匿迹,后人也就不得而知。根据这几天得到的线索推断,此派很有可能就是魇族!
    书外话,西游记第三十五回“平顶山功曹传信 莲花洞木母逢灾”一章,师徒四人着了金角大王的道儿,应了名字被可大可小的紫金葫芦收了进去,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儿,一时三刻化为脓水。这个桥段很有可能就来自于尸芦。
    “月饼,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琢磨这么下去,”我一本正经地指着封闭的井口,“而是怎么上去。”
    “我不是蜘蛛侠,你不是蜥蜴。仔细瞅瞅,没长吸盘,也不会吐丝儿,”月饼双手举在我面前,“这盐壁比冰溜子还滑,往上爬就等于送死,往下走搞不好还有机会出去。”
    “用军刀抠出窟窿,一格格往上爬,不是没有机会。”我倒不是害怕,只是感觉被周苏三人和大夯合伙撺弄,心里不得劲,就像爬出去找他们整个明白。
    “第一,龟壳很显然不可能从内部打开;第二,这件事不确定就是他们布局;第三,如果你是读者,是希望看到高大帅气的月无华带领吃货南晓楼继续探险,还是希望看到挖坑不埋半吊子文章?”
    “月公公,你可以侮辱我的体型,但是绝不能侮辱我的作品!”
    “南少侠,你就说下不下吧!”
    我一咬牙:“他妈的,下!”
    就在这时,北边的洞穴,传来“嘿嘿”的笑声,细细密密如同蚊蝇在耳边飞来飞去,痒得全身发毛。
    我顺声看去,洞穴漆黑一团。月饼把照明棒扔进洞穴,只见幽绿的光芒里,一个头颅奇大,身体苍白,手脚长蹼,屁股长着肉红色尾巴的婴儿,飞快地爬出了光线范围。
    忽然,婴儿从黑暗中探出头,绿光映着他的脸,又冲我们咧嘴“嘿嘿”笑了两声,缩了回去。
    我使劲咽了口吐沫,眼前残留着婴儿那张脸的影像。
    尖尖的耳朵,满脸毛茸茸的胎毛,眼睛幽亮,塌鼻梁延伸至嘴部向前凸起,分明是张猫脸。
    “猫……猫婴?”我怔怔地环视着偌大的洞穴,“这里面到底养了多少妖物?”
    “如果出不去,咱们也有可能变成妖物。”月饼摸了摸鼻子,“我闻到一股尸油味。”
    九
    我瞅着猫婴消失的洞穴,照明棒映得洞壁一片惨绿,盐晶层层铺叠,光线交错,洞壁像一截巨大的肠子,微微蠕动。我没来由恐惧起来:“月饼,咱们还是想办法从隧道爬出去吧。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噤声!”月饼手中扣着三枚桃木钉,侧头盯着南边洞穴。
    我大气没敢出,只听见南洞传出极难形容的声音,既像是野兽啃噬骨头的咬合声,又像是箱子拖地发出的摩擦声。月饼踢断一块盐笋,把断块贴着地扔进洞内,盐块碰撞着地面滚进黑暗,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洞内迎面扑来一阵腥风,一道巨大的黑影飞出。月饼甩出桃木钉,那道黑影双翅展开在空中停住,挥翅摆落桃木钉,向我疾冲而来。
    我心中大骇,急退几步,后背撞到洞壁再无退路,腥臭味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眼睛却看得真切。这只怪物两米多长,周身乌黑,裹着一层黏液,头扁口宽,上下颌各有四条褐色肉须,肋部长着一双翅膀,鱼尾左右摆动保持平衡,分明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鲶鱼。
    我眼看着怪鲶鱼张开巨嘴,“咕噜”一声,喉咙涌出一团黑乎乎的圆球喷了出来。我侧头躲过,正要蹲身从怪鲶鱼腹部窜出,一根尼龙绳套飞了过来,套住怪鲶鱼脑袋。怪鲶鱼双翅扑棱扑棱扇动,挣着劲儿停在了空中。
    场面虽然惊悚,我瞅着怪鲶鱼却觉得很滑稽,尤其是它那双核桃大小的绿豆眼,用力过猛凸出眼眶瞪着我干着急,整张鱼脸成了一个特写的“囧”字。
    “赶紧过来帮忙!”月饼身体后倾拽着尼龙绳,“这玩意儿劲大得很,拽不住把南少侠吞了可别怨我力气小。”
    我麻溜地跑了过去,帮月饼拽着绳子,嘴里也没闲着:“月公公,看不出居然还有这一手。”
    月饼太阳穴突突跳动:“你抓着绳子,我去补刀。”
    正说话间,怪鲶鱼长号一声,发出类似鸳鸯的叫声,身子忽然缩了半圈,绳套顺着它溜滑的身子脱落。我和月饼正使着劲,重心一空向后摔倒。
    怪鲶鱼“砰”一脑袋撞到盐壁,在地上扑腾着打挺,衔起魑魅那张白毛肉皮,腾空而起飞回洞里。
    我的后脑勺撞到地面,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这个畜生居然还会缩骨功。”
    “它的目标不是咱们,”月饼用桃木钉扒拉着怪鲶鱼吐出的那团东西,“过来看看。”
    我晃晃悠悠走过去,那团东西是一颗被胃液泡得高度腐烂,缠满头发的人头。月饼用桃木钉戳了戳,半张脸皮子耷拉着,眼眶里涌出一股脓水。
    我看得恶心:“月饼,咱能尊重死者不?”
    “死了不超过三天。”月饼拨开人头耳侧的头发,依稀能看到一行及模糊的“62188”字样的纹身。
    “你明白了么?”月饼挂着冷笑仰望洞口,“咱们是食物。”
    我心里一亮,如果这个洞穴真是按照尸芦设计,通过某种神秘方式炼化活物变成异兽,需要定期投放食物喂养。很显然,食物自然是活人或者死人。
    想到这一层,我恨恨道:“我发誓,只要能出去,一定弄死那几个人!”
    月饼在地上画着魑魅、猫婴、怪鲶鱼的形状:“南瓜,他们分别从西、北、南三个洞穴出现,你想到了什么?”
    “四方神兽?”
    “回答正确!”月饼打了个响指,“假设这三个怪物是魇族用尸芦和活物异化的白虎、玄武、朱雀做守卫,那么下层肯定还有一只异兽是它们的守护对象。”
    我立马紧张起来:“难不成东边洞穴还有一只青龙?”
    月饼指了指洞顶,我略一琢磨恍然大悟。东洞的青龙,就是压在洞口的那个王八壳子!
    所以,东边的洞穴是安全的!
    十
    月饼取出两根照明棒,我们人手一根进了东洞。这条洞穴和其余三条大不相同,石壁没有层层盐晶,洞顶滴着白色石水,地面层层叠叠潮湿的石笋,洞壁长满墨绿色苔藓,蚯蚓、甲虫钻进钻出。
    我绕着石笋心算着距离,进洞已经十多米,路面逐渐向下倾斜,隐隐能听到类似于潮汐的水声。月饼突然停住脚步,我不提防撞了个满怀,本来心情就紧张,这一下差点又闹出心脏病。
    月饼向前探着照明棒:“看前面。”
    就着绿光,我看到洞壁两侧的苔藓齐刷刷削掉,石壁打磨得光滑如镜,画着数十张一米多高的图画。可能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原本红色的图画变成暗褐色,内容更是千奇百怪。
    我依次看去,第一幅画是一群身穿兽皮的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只类似于龙的动物盘踞在人群外侧,两个小孩举着木球和龙戏耍。后面几幅依然是人与各种异兽共同相处的场景,异兽甚至帮助人类看家护院,背柴运水,气氛很融洽。直到第七幅画,两个人守着一堆面粉形状的东西,手持匕首争吵,几个老人拄着拐杖似乎在劝解,举木球的孩子哇哇直哭。下一幅画更是触目惊心,异兽的尸骨堆成小山,人们踩着兽血,兴高采烈的扛着箩筐搬运兽肉,旁边还有几人彼此交换着大大小小的贝壳。倒数第二幅画更为惊心,那两个手持匕首的人指挥着众人挖出葫芦状的巨坑,那几只形状各异的异兽扔进坑中,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肢解着龙首龟壳的异兽,取壳封住洞口。龙首随意丢弃在一旁,半张着嘴,舌头耷拉着,斩断的脖颈汩汩流着鲜血,两行血泪凝固在眼角。透过画面,似乎能听到它的惨鸣。
    最后一幅画,经过长时间潮气的侵蚀,早已看不出内容,只剩下乱七八糟一片暗褐色。
    我看得心头压抑,点了根烟透透气。月饼从我嘴里拿过烟抽了一口,烟雾喷在岩壁四下散开,越来越淡,像是那些异兽的灵魂,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月饼手指顺着岩壁的图画勾勒:“龙,是人类的图腾?”
    如果上古时代真的存在龙和其他异兽,那么这些图画,分明是人类和异兽由共处互助演变为屠戮杀害的血泪史。所以,我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想起那只怪鲶鱼是什么东西了。”月饼一拳砸在岩壁,指缝渗出鲜血,覆盖了那两个手持匕首的人,“邽山,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月饼这句话出自千古第一奇书《山海经》对于蠃鱼的描述,我回忆着怪鲶鱼的形象,倒和蠃鱼有八九分相似。
    “月饼,《山海经》里的异兽难道真实存在过?”
    “不知道。但我知道,人类欲望带来的邪恶,从来没有消失过。”
    “如果是这样……”我话还没说完,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闷嚎,地面“嘎嘎”震动,石笋群受力崩断,一道巴掌宽的石缝从脚下向洞内裂开,洞顶像是安装了无数个烟雾灭火器,蓬蓬喷着水柱,洞内顿时雾蒙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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