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风, 沈缘福从正院走回自个儿的院子,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在阳光的倾洒之下闪着点点细碎金光,不时有枯黄的落叶从几近光秃的枝丫上掉落,时光仿佛安静了下来。
    沈缘福让人从库房里翻出一把藤编的摇椅摆在廊下, 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被褥, 被阳光包裹着往上头一躺, 又松又软,还有阳光的味道, 别说有多惬意。
    摇椅的旁边摆了张小几子,上头放着热茶和三四样蜜饯糕点, 沈缘福一伸手就能拿到。
    沈缘福小口吃着桂花糕, 刚用过午饭肚子里头还饱着,可这么舒服地躺着便觉得嘴里合该吃些什么,忍不住就拿起了旁边的小糕点。
    这么明媚的午后, 沈缘福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 便被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小丫鬟打破了。
    “姑娘, 大事不好了!”
    小丫鬟远远看到沈缘福便开始嚷嚷起来。
    突来的声音吓得沈缘福一噎, 脸颊一下子便被涨红了, 瞪大了眼睛忙一下子坐起来捶打着胸口, 想要把那块桂花糕给捶下去。
    一旁正守在沈缘福身边做针线的翡翠也被那丫鬟吓得手一抖,细尖的针头便直接刺向了手指头。
    顾不上指尖的疼痛, 翡翠见沈缘福的模样忙递上了一杯茶,帮着轻轻拍打起沈缘福的背。
    见沈缘福好了些,翡翠这才回头想要训人。一见是正院里的小丫鬟绿玉, 这才收住了想要训斥的话,却也没什么好脸色。
    “什么大事竟让你这般没规矩!”
    那绿玉也是急坏了才这般鲁莽,此时见惊扰了沈缘福心里头也是后怕,忙认错,将沈母要去雁回山的消息匆匆说了一遍。
    沈缘福心里一突,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儿?
    绿玉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知道沈母把沈钱叫到了屋里头,关上门说了会儿话,再开门时沈母便气冲冲地吩咐人备马车,竟是要去雁回山上住一段时日。
    刘嬷嬷劝着数九隆冬的,好歹也要收拾些东西再去,沈母竟是一刻也等不得,都不让刘嬷嬷再开口劝解。
    沈母脾气温和,甚少有动怒的时候,在沈府伺候了许多年的老人,都没见过沈母还有这般生气的时候。
    跑到半路上被告知沈母已经去了二门,沈缘福又急忙转身往二门处跑去,身上又是出了一身汗。
    这段日子跑来跑去的,沈缘福都觉得这一回跑得比前几回轻松了许多,也快了许多。
    沈缘福到二门处时围了一堆的丫鬟婆子,见到沈缘福便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还没上前便能听到沈钱低声下气地求着认错的声音,还有几个平日里素来在沈府得脸的嬷嬷在劝慰的声音。
    多大的事,竟能让爹爹在众人面前放下一家之主的面子来?
    沈缘福脸上一板,呵斥着让围在周围的闲杂人等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一群人便如鸟兽散似的消失在了跟前。
    此时马车外只剩下沈钱一人,站在外头巴拉着马车不放手,又不敢直接上马车去。
    见到女儿来了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同时又觉得让女儿见到这一幕脸上无光,老脸都丢尽了。求饶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是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了沈缘福。
    沈缘福也没从爹爹认错的话里听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样子知道怕又是爹爹做错了事惹恼了娘亲。
    原本和睦了那么多年连龃龉都没听到过的爹爹娘亲,偏偏现在出了一桩又一桩事儿,沈缘福不禁又联想到顾凝烟,该不会爹爹又是遭到她设的什么局了吧。
    沈母轻轻缀泣的声音让沈缘福心里发寒,双手颤抖着掀起车帘子,便见沈母将脸埋进了帕子里,刘嬷嬷坐在一旁眉头深锁,担忧地看了沈缘福一眼。
    “乖乖儿,这事儿你别管,娘亲这把年纪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沈母抢在沈缘福前先开了口,脸依然埋在帕子里,声音断断续续的,倒是把沈缘福喉咙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娘亲正在气头上,沈缘福想了想,爹娘这些日子本就心里头隔了事儿,加上今日之事,怕是再日日相对只怕会让娘亲更加无法消气,不如先让两人都冷静一下,说不得效果能更好些。
    想着便一手扶着翡翠,一手撑着马车车身,直接上了马车。
    坐到母亲身边,沈缘福对着翡翠道:“去把赶车的婆子给叫过来。”
    沈钱一听女儿这意思,不仅没有劝她娘别走,似乎还想跟着她娘一起走。
    这下沈钱慌了,救兵没搬到,反而把女儿给一起搭进去了!
    “乖乖儿,你胡闹什么呢!”
    那赶车的婆子没敢走远,就在一旁不远处的大树后头躲着,这会儿跑过来也就一会会的功夫,站在一旁尴尬地看着闹别扭的一家人。
    “爹,我就陪娘亲出去住两天,很快就回来。”
    这下沈母也抬起了头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女儿。原本以为女儿是来劝解自己的,没想到竟是要和自己一起走。
    “乖乖儿,这是我和你爹的事,你别掺和。乖,你先回去。”
    沈缘福没搭理两人,而是让赶车的婆子快上车。
    沈钱见状忙站到马匹前,双手张开阻拦马车离开。
    老婆女儿都要跑了,还要面子做什么?
    那婆子坐在马车前看看沈钱,又看看马车里的几人,只气自己流年不利,怎么偏偏摊上了这事儿。
    “爹,你让开,我出去住两日就回来。”
    说着朝沈钱使了个眼神示意。
    沈钱接收到了女儿的眼神,可还是有些犹豫,害怕娘子一离开就再也不肯回来了。
    咬了咬牙,沈钱最终还是让到了一旁,选择了相信女儿。
    算了,要是她们不回来,大不了自己也搬到雁回山上去住。
    马车顺利出了沈府,一路上一车寂静,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话。
    翡翠原本也想上车的,被沈缘福给拦着了,因此马车上只有沈母、沈缘福和刘嬷嬷,外加在马车外赶车的那个婆子四人。
    几人来得突然,雁回山的家庙里压根没什么准备,一阵兵荒马乱下勉强在几人到来之前收拾出了几间能住人的屋子。
    沈府离雁回山不远,沈家已经多年没有人在家庙里留宿过,比起沈府来这里简陋得很,沈母却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儿住下,还不忘想要把女儿赶回家去,不舍得女儿跟着自己受苦。
    好在沈缘福几人刚到没多久,沈钱打发人送来的几马车东西便跟着到了。衣食住行一应俱全,身边伺候的奴仆也俱都被打发了过来,连厨子都没有落下。
    沈母原本想把送来的东西给直接退回去的,可一想到女儿也在这里住着,这才勉强收下了一些,不过也退回去了一大半。
    尤其是奴仆,沈母自己身边只留了红杏红桃,女儿身边的倒是都让留了下来,还是被沈缘福给打发了回去的,只留了翡翠和雀儿两个。
    有了沈钱送来的那些东西,整个屋子里焕然一新,俨然又是一个富贵窝,只除了屋子比原来小了一大半,其他比起沈府的闺房来已经是一点儿不差了。
    这段时间里沈缘福倒是打听到了那老夫妻两出了什么事,原来还是因着阿兰。
    沈母今日意外得知了沈钱竟让人给阿兰下了堕胎药,这才闹出了现在这一桩事儿出来。
    原本这到底是父母的丑事,大家都不愿意跟沈缘福这个小辈说,就这些还是沈缘福从为数不多的消息里半猜半蒙地分析出来的。
    沈缘福上次知晓自己的老好人爹爹竟做出了这种事,一下子颠覆了爹爹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想来母亲也是因着这个才一下子无法面对爹爹,毕竟爹爹在家里从来没有透露出他生意人的阴狠面。
    知道是因着这事儿,沈缘福倒是松了口气,不是顾凝烟捣鬼便好,同时也庆幸自己昨日出的那趟门。
    昨日沈缘福忍着小日子时的身体不适,硬是打着去求阙斋的名头,让梅英驾着之前买下来的那辆马车,带自己去了城郊的一处农家。
    农家里头的人听到了外头响起了马车的动静,早早就有人探出了脑袋,见沈缘福下车,阿兰忙出了院子前去相迎。
    此时阿兰早想清楚了,若不是沈家姑娘的救命之恩,自己这会儿怕是有没有命站在这里都难说。这里生活虽清贫了些,可好歹还有一口气在。
    一个农妇带着沈缘福进了屋子里头,阿兰在后面跟着,知道两人有事要谈,农妇只客套了两句便出去了。
    门一关上,阿兰便匆匆上前,一下子跪在了沈缘福面前。
    “沈姑娘,阿兰知道错了,您准备怎么安置阿兰好歹说一声,让阿兰心里头有个底啊!”
    如今阿兰一个人被送到了这个荒郊野岭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不是沈缘福自己过来,阿兰压根没法和沈缘福通上信。
    虽说阿兰是被安置在了这里,实际上是软禁。
    便是想逃跑,阿兰自己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个农妇把阿兰看得紧,阿兰压根没有机会离开屋子半步。
    况且阿兰还想着要上一笔银子,否则就算是走了自己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对阿兰下跪的动作视而不见,沈缘福蹙着眉一脸严肃,摆出不悦的表情来。
    “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阿兰抬起头一脸惊恐,不知沈缘福怎么会这么问。
    莫非,剩下的事儿她知道了什么?
    否则她怎么会想到自己还有事儿瞒着她?
    阿兰在肚子里思索了一遍,确定只有这一件事儿还没有老实交代,看来是不会弄错了。
    低着头偷偷打量了一样沈缘福,当接触到沈缘福冷飕飕的目光时阿兰吓得下意识避开了眼神。
    不得不说沈缘福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现在摆起脸色来还是很能够唬人的。
    阿兰跪坐在地上,手指绞着拖在地面上的衣角,心一横,大不了孩子不要了,眼前的人可决定着自己的前程!
    自小在风月场上长大,阿兰虽不知沈家和顾家有什么纠葛,却早看出了沈家姑娘对顾县令一家似乎带着偏见,尤其是对顾家的几个姑娘。
    想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对沈家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反倒是个累赘,这时候不如道出实情,若是沈家姑娘想膈应顾县令家的姑娘,自己的孩子反倒是又有了价值。
    毕竟阿兰在顾府冷眼旁观的那些日子里,顾县令本就没将几个女儿放在心上,也就是嫡出的顾五姑娘和他的头生女顾大姑娘还算有些地位。
    而这一切都是在顾家没有男丁的份上,若是顾县令有了儿子,哪还有顾家几个姑娘的容身之地。
    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不知是男是女,可好歹在出生前能膈应到顾家好几个月。若是沈家姑娘真存了那个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便又成了个金疙瘩,定不会亏待自己的。
    前头没敢让孩子认到顾家,是怕了顾家大姑娘的手段,此时若是自己对沈家姑娘有用,凭着沈家姑娘那些手段,想来能保住自己。
    这么一想通,阿兰便小心着措词,将肚子里的孩子是顾县令的事儿道了出来,同时也说出了那夜沈钱烂醉如泥,与自己压根什么也没发生。
    阿兰想着既然要撇清与沈家的关系,那便撇得一干二净,让沈家人舒服了,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沈缘福其实有些不信,毕竟爹爹那么一大把年纪了,那夜有没有发生自己还能不清楚?
    可阿兰既然说了什么都没有,那便是什么都没有,对沈家所有人都好。
    这个孩子不是沈家的念头其实是昨夜做梦的时候想起来的,这个梦有些模模糊糊的沈缘福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对里头一句话特别清楚。
    “我倒要感谢你们沈家下的手,将我爹最后的希望给断了,让我们顾家,断子绝孙。”
    这是顾凝烟对沈缘福说的,话音里头似乎并不恼怒,还有一丝大仇得报的爽意,颇有些没头没脑。
    沈缘福回想起来,原本以为是剧情里她对着顾家的那个姨娘使了坏,将顾县令的孩子给弄死了,可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阿兰,沈缘福便大胆地将两件事情给联系了起来。
    因此如今阿兰说出了实情沈缘福也觉得在意料之中,松了一口气,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真相给说出来。
    最好是在过年前,让爹娘在过年前和好,一家人也能高高兴兴地过个好年。
    沈缘福正思索着对策,要如何说出这事儿的真相,才能瞒着爹娘不被他们发现自己做的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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