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珵点头,“好,今日本官便将你们带进宫中,你们不用害怕,只需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感如实说出即可。”
    四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停的磕头,“多谢相爷,我们四个替茺州的百姓谢谢您,回去之后,定为您塑造金身供奉。”
    “对对,塑金身,我们在茺州塑上百个金身。”
    谢珵伸手欲他们扶起,他们缩着胳膊避开,怕自己这身脏污弄脏了谢珵的手,谢珵握住他们枯瘦的胳膊,一个一个将其扶起,“众位放心,本官定会为茺州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四人眼里含泪,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当朝丞相的支持。
    谢珵带着四人赶赴皇宫,宫里乐师奏乐,舞娘起舞,众位官员见谢珵姗姗来迟,举着杯子就要来敬谢珵。
    谢珵认出那是投靠六皇子的一位大臣,也不出声,冷冷的望着他,直将那位官员望的双股颤颤,赔罪般告退才收回视线。
    那位官员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说道:“那位可是谢相,我这是犯的哪门子蠢。”
    谢珵冷着一张脸,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上面一脸笑意的简丰帝,“陛下,臣有本奏。”
    简丰帝一向喜欢谢珵,心情大好之下,也不怪罪谢珵来晚之事,让身边大黄门将谢珵手里的奏折拿上来,嘴里还打趣道:“槿晏这是在家中温柔乡里不想出来了,来这般晚。”
    众臣跟着附和打趣,就见简丰帝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温暖如春,变成寒冬腊月。
    “老六!”简丰帝猛的抬头,抬手将奏折扔在六皇子脚下。
    “你来告诉寡人,为何那茺州太守上奏折自请还乡,为何说茺州灾情并为好转,反而因你过去,导致灾情更加严重,那活活将百姓扔进的大坑又是怎么回事!”
    简丰帝的话,像是往平静的湖面狠狠扔下一块巨石,激起层层波澜。
    六皇子愣了一下,捡起地上的奏折,快速的翻看,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前面和谢珵肩并肩站着。
    “父皇,这都是污蔑,茺州的灾情已经被儿臣控制住了。”
    太子若有所思的将视线从谢珵身上移到六皇子身上,嗤笑一声,“茺州离洛阳这般远,岂不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堂堂一个皇子,谁敢不给你面子。”
    六皇子怒目而视,“你!”
    谢珵作揖,“陛下,臣还有人证。”
    “带上来!”
    四个唯唯诺诺的灾民,走了进来,那满身的血污,让众位大臣不自觉给他们让了道,六皇子面色一变,似是不敢相信竟会有灾民走到洛阳,他不是下令让他们将沿途的灾民都弄死了吗!
    四个灾民跪拜完简丰帝,便开始讲述茺州所遇一切。
    他们是茺州城外那十八个村的村民,据他们所言,他们躲过地震,因房屋倒塌雨水太大,朝中的赈灾粮也都是石子和麸皮,根本无法食用,待他们将自家粮食食完后,便想去茺州城里求救。
    谁知城门紧闭,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在城门外呼喊,没人理会,直至城外爆发瘟疫,城门打开,却是为了在城外挖出一个大坑,将那些染了瘟疫的人扔在坑里。
    还有不少没有染瘟疫,只是体力不支昏倒在路边的可怜人,也被扔了进去,他们眼见没有活路,便想去其他地方。
    一个村五十多个人,有在路上被活活饿死的,有被官兵打死的,路上所有的城镇均不让他们进去,最后他们实在没法子了,便想来洛阳试试运气。
    一行人,最后只剩他们四人,索性洛阳的官兵看了路引没有为难他们,进了洛阳拦住了谢相的马车,便跟着谢相来了宫中。
    简丰帝听完气极,一连三声好,阴霾的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六皇子,“老六,你好大的胆子!”
    ☆、第76章 076
    庆功宴会, 赏赐珠宝, 简丰帝之前对六皇子有多么满意, 如今就有多么痛恨。
    在茺州百姓苦难的衬托下,这一切都是巨大的讽刺。
    简丰帝喘着粗气,没有人能理解这个已经老去,盼望自己流芳百世, 获得上天认可的皇帝,内心是多么的愤怒。
    这个不肖子, 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飞升之路!
    “陛下,当务之急是派人去茺州赈灾。”谢珵在简丰帝训斥完六皇子后立即说道。
    大殿之上群臣静谧,谁也不敢说话,六皇子闹了这么一出, 只怕他们去赈灾, 会被那些愤怒的灾民暴打。
    简丰帝沉吟片刻,他必须找个靠谱的人去茺州,上天已经降下责罚,分明是责怪他无能, 如今自己儿子又让茺州的情况雪上加霜, 他得扭转上天对他的看法。
    “槿晏。”简丰帝似有愧疚的开口。
    “臣在。”谢珵听闻简丰帝唤他,心里一松, 自己亲身前去,才有把握解决茺州之事。
    “你即日动身, 前往茺州赈灾, 路上多加小心, 寡人再拨给你三百强兵,保护你的安全。”
    “诺。”谢珵接的痛快,让简丰帝心里稍安,对谢珵更加满意。
    当谢珵提出恐那些灾民做出过激之事,要求带上十三郎一起去,毕竟十三郎才是最初做出预警之人时,想也未想便同意了。
    十三郎也在这宴会之上,他的伤早就好了,人也被解了禁,听见谢珵让他同去颇感意外。
    太子还欲安插自己眼线,却被简丰帝无情拒绝,他这几个儿子,除了十三还小,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当他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宫中乱糟糟的,现在陛下顾不得管六皇子,将他禁足在府,调动大晋朝的国力,拨放赈灾粮。
    六皇子之前赈灾早就要将国库掏空,现今再来一次,国库吃力,谢珵便主动奉上粮食,有谢珵带头,那些世家子弟也不甘落后,很快赈灾粮便凑够了。
    除了赈灾粮还有药材需要带去,上次赈灾药材都是钟澜和姚神医慢慢准备的,现今一下子还真配不出这么多药材。
    陛下便先让谢珵带粮食前去,洛阳这面搜集好药材便派人给他送去。
    待谢珵回到谢府已是子时,谢荣和谢夫人在正屋等着他。
    “可是要去茺州赈灾?何时走?”谢夫人眼眶都红了,容颜憔悴,谢荣拍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后日一早便点兵带粮出发,茺州灾情严重,刻不容缓。”
    “这般快,”谢夫人伸出手,谢珵将手放进谢夫人手中,“你可要平安回来,穷山恶水出刁民,茺州百姓就算是良民,经这么一遭,只怕也是恨极了朝廷,需记得,阿姈还在家中等你归来呢。”
    谢珵眼角干涩,声音沙哑,“母亲放心,只是赈灾罢了。”
    谢荣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叹息一声道:“回你院子吧,你媳妇还等着你呢。”
    说到钟澜,谢珵便坐不住了,强忍着焦躁,说道:“儿子伺候两位安寝。”
    等谢荣和谢夫人睡下,谢珵才走回自己小院,屋内蜡烛微亮,颂曦候在门前,“郎君,夫人正在屋中抄经为您祈福,已经抄了好几个时辰了,您快去看看。”
    谢珵推开门,屋内钟澜端坐于书桌前,正认认真真地誊抄道经,蜡烛的烛晕映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她单薄。
    钟澜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眶潮红,紧抿的嘴唇泄露出她强自忍耐不舍的感情。
    这不是谢珵第一次出门,他做过监军上过战场,可这却是两人成婚以来第一次分离,尝过甜蜜的滋味,再让她尝下苦味,只觉酸涩难忍。
    槿晏身子本就不好,茺州灾情严重,瘟疫四起,若是染上瘟疫又该如何是好。
    “莫抄了,天黑了,对眼睛不好。”谢珵走到书桌前,从她手里将毛笔抽去,放在一旁。
    钟澜顺从的没有反驳,只是深深的望着他,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自己心中。
    “何时出发?”
    谢珵喉头哽塞,“后日一早。”
    “那我得赶快为你打点行李,你身子虚,怕冷,得多带几个披风,暖炉也得为你带上。”钟澜说着便要起身为谢珵准备。
    谁知跪坐着抄经时辰太长,膝盖酸麻,一起身便摇晃的往地下摔去。
    谢珵赶忙将她捞住,打横抱起,“不急,明日再收拾也是一样的。”
    钟澜将脸埋进谢珵胸膛,低声恩了一下。
    谢珵抱着钟澜坐到床榻,将其放在自己大腿之上,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且放心,陛下给了我三百士兵护我周全,还有赵子阑在我身旁出谋划策,我定能还茺州百姓一个安稳,也能平安归来。”
    “我明日一早去道观,给你求个平安符,你一定要带着,那些感染瘟疫的人,你切记不要靠近。”
    “好。”
    “此行将师傅也带去,瘟疫需要师傅出面。你身边也不能离了人,药材可能也不够,要跟靳芝扬说一声,让他赶快买些药材来。”
    “好。”
    “你还带何人去……”
    谢珵哪里还能听的下去,猛的低头堵住那一张一合的红唇,他宁愿他的阿姈跟他哭,跟他闹,求他不要去,却不忍阿姈这样懂事,让他的心都抽痛了。
    两人的唇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烛光摇曳,晃动了一下,墙壁上映出的两道不分彼此的身影也跟着颤了一下。
    谢珵望着身下阿姈眼中浓浓的爱意与恐惧,亲吻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每一处他都没有放过,这是他不能辜负的妻子。
    两人抵死缠绵,折腾到快要天亮谢珵方才揽着钟澜沉沉睡去。
    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钟澜便扶着酸痛的腰起身了,她今日还要去道观祈福,还要为槿晏整理行李,可不能贪睡。
    在谢珵唇上印下一吻,钟澜便轻手轻脚的开始收拾了。
    从前不觉如何,钟澜确觉时间过的飞快,她真想让时间慢下来,再慢下来。
    可惜只是她的妄想,谢珵已同十三郎去了茺州。
    钟澜送完两人便一直为他们抄写道经,奈何自己心绪难安。
    如此过了五日,靳芝扬的药材已搜集了不少,很快就能给谢珵送过去。
    这日夜晚,钟澜刚躺下便做了一个令她心惊胆战的梦:她站在一片荒芜的田埂上,太阳毒辣辣的升在天空上。
    远处过来了一队人马,她的槿晏被护在中央,双臂染血,在她面前匆匆而过,后面是黑压压的灾民,他们表情狰狞,追在槿晏身后。
    有落单的人被那些灾民捉住,被团团围住,发出凄厉的吼声,待那些灾民也消失在眼前,她才看见,那些被灾民追住的人被啃的只剩骨架。
    她汗毛倒立,想去追槿晏,但双脚像是灌了铅般重,她心急难耐,奋力拔腿,等她终于能动了,画面一转,便看见槿晏面色苍白,满脸红点的躺在床榻上。
    钟澜急忙凑上去,便见槿晏突然七窍流血,姚神医在其床边唉声叹气,嘴里直念叨,“老夫也治不了,治不了啊!”
    “槿晏,槿晏!”
    钟澜突然睁开双眼,脱离了这个令她感到恐惧的噩梦,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滚落的汗珠,胸口像是被人撕裂般的疼。
    不行,她得去茺州!
    “颂曦,珠株。”
    谢珵走后,睡在外间的颂曦和珠株快步进来,点上蜡烛,见钟澜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道:“夫人,做噩梦了?”
    “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去茺州!”
    颂曦为钟澜脱去被汗浸透的衣裳,与倒水的珠株对视一眼,劝道:“夫人,现在夜已深,城门都关了,我们哪里能出的去,不如等明天天亮,我们辞别老夫人再去可好?”
    “对,是我魔障了,我们等明日再去。”钟澜白着一张小脸,一口一口地喝着珠株倒给她的热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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