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元白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面色大喜,也不顾长幼,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恭敬接过,极其珍视的看了好几眼,激动道:“这礼物简直送的太好了,此去层拨国,有此书籍相伴,再也不会觉得寂寞无趣了。”
    “小舅舅又要出海?”长宁当下反应过来,立刻一把拉住他的袖脚,看向他:“何时出发?”
    陆砚的目光落在长宁紧抓着银色织锦袖脚的纤白手指上,不由摩挲了下手指,忍住想要将其拉回来的想法,慢慢的将目光移开,落在曲元白手中的书籍上。
    曲元白笑呵呵的拍了拍长宁的脑门,笑道:“已经准备好了,等选好了日子便出发……等我归来给阿桐再带些稀奇玩意如何?”
    长宁嘟了嘟嘴巴,垂下眼眸道:“我倒更想小舅舅给我带个小舅母回来呢。”
    “那可不行!”曲老夫人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几人,听到阿桐这句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绝对不许那番邦夷人进我曲家,便是做个没有名分的侍婢都不行!”
    小剧场:
    陆砚:第一次见到土豪中的土豪,心情有些复杂
    长宁:为什么?
    陆砚:感觉有些受打击,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有钱人
    长宁:现在呢?
    陆砚:恐怕想寻一件让老婆惊喜的礼物都很难,因为穷
    第九十三章
    “如何?可打听到什么了?”长宁见香兰进来, 连忙伸手止住了引兰帮自己梳理头发的举动,急切的问道。
    香兰是曲氏身边贴身丫鬟的女儿, 性子温吞, 但十分稳当, 因此长宁出嫁前曲氏便让香兰一起跟着过来, 散了家宴,长宁便打发她出去打听些事情,此时见她回来, 当下也不顾的许多, 直接开口说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小舅舅难不成真的看上了什么夷人?”
    香兰神色有些复杂纠结,半响后轻轻点了点头:“听婢子舅母说,好像是五郎君从高丽回来变向老夫人提了此事,老夫人当时就不允。”
    “小舅舅居然……”长宁一时有些怔忡, 半响呆呆的不知要说什么好。
    香兰见长宁这般,从引兰手中拿过牙梳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轻声道:“年前五郎君好像还把人带了回来, 可是不到一个时辰, 老夫人便命人将那女子撵了出去, 听说那日动静闹得极大,五郎君本来在外与友饮酒,得此消息也是立刻返回……”
    长宁感觉的自己像是听到了话本子一般, 连忙问:“那后来呢?那个夷人娘子怎么样了?”
    “咱们没有人家的身契, 老夫人慈善,只能将人赶出去……”香兰微微垂眸:“婢子说句不当的话, 那夷人该庆幸遇到的是老夫人这般宽和的人,要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只怕……早在家中收拾了。”
    长宁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惊惧,抬手拢了拢了自己的衣襟,怔怔的看着妆台上刚刚拆下的珠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陆砚今日家宴,酒喝得有些多,歪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长宁,听到她们主仆的对话,本不在意,可见长宁神情不安,又听得香兰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出去!”
    香兰被陆砚突然的冷声呵斥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榻边的男人,只见男人眼中寒芒直直射向自己,吓得她手脚发软,连忙诺诺应是,与房中其他丫鬟一起退了下去。
    “阿桐……”陆砚见长宁还有些呆愣的坐在妆台前,温柔的唤了一声,见她有些茫然的抬眼看向自己,唇角轻轻弯起:“过来,让我抱抱。”
    长宁默默的看着他,过了片刻起身走向他,刚到榻边,就被陆砚抱上了榻,裹进了带着几分酒气的温暖怀抱。
    “都已经沐浴了,怎的还这么大的酒味?”长宁伸长脖子在他唇鼻前轻轻嗅了嗅,喃喃道:“我使人给你拿口香来。”
    陆砚将人牢牢抱在怀中,低头对着她的小嘴巴就是一阵吮吸,直到怀中人软趴趴的偎在他胸膛,才轻笑道:“还嫌弃么?”
    长宁似是被酒意沾染,双颊红的妩媚,眼如秋水一般盈盈一汪波光,看的陆砚再次低头含住她的唇,手掌也顺着她的衣襟慢慢探了进去。
    长宁身体十分软滑,许是一直用各种花油保养,每每在她身上游走时,陆砚总觉得自己鼻尖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花香,似如现身在百花仙境一般,而身下的长宁就如同那花中仙子一样妖娆、柔媚,美到无法形容,让他欲罢不能……
    郎情妾意,又是少年情热,便是陆砚一开始还记得这是在外祖家中需要克制,但见身下美人如玉,面若桃花,更显妩媚风情,那“定”字诀顿时就被火焚烧的一干二净,只管云情雨意,一番情意缠绵。
    天色微晓,陆砚便醒了过来,看着怀中娇娇睡得香甜,不由微微一笑,给她拉了拉被角,欲起身去院中练会儿功夫,再去寻曲家大表兄商量一些事情。谁知身子刚动,就被软绵绵的胳膊拦腰抱住,长宁声音还有些迷糊:“夫君要去哪里?”
    陆砚低低笑了下,重新将人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去哪里,陪你再睡一会儿,可好?”
    长宁先是迷迷瞪瞪的点点头,随后才微微半睁眼睛道:“不要了,我们说说话吧,我知道夫君这两日便要去巡州了……”
    陆砚垂眸看着紧抓着自己衣襟的长宁,眼神闪过一抹疼惜,但还是轻声道:“阿桐,我预备今日晚间便走。”
    “什么?”长宁苯海谁折的身体猛地一下坐起,定定看着陆砚道:“今日……便走么?”
    陆砚见她面色惊讶,伸手将人拢紧怀中躺下,给她搭上被子道:“对,昨日小舅舅说曲家田庄五日前春耕便已开始,再走的晚了,便是南边那些州县便看不到什么了,我今日已经让大表兄和小舅舅分别派人引开那些盯梢的,日落之后,我便走。”
    长宁紧紧抱着陆砚,小脸埋在他胸前,半响不言语。陆砚怕她哭,手掌轻柔的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其实我并不想将你留在外祖家,可带着你……实在是行程艰苦,我不忍心……”
    “没事的,你尽管去吧!在外照顾好自己,莫要挂心于我,外祖母十分疼我,我在这里定不会有任何委屈的,倒是你……”长宁将脸紧贴着他陆砚的胸膛,瓮声瓮气道:“春日天气晴热不定,你要仔细添减衣物,那艾草裹膝莫要丢在一边,要日日用的……”
    陆砚听着她一项一项交代着自己各种细琐的事情,将人越抱越紧,恨不得将她嵌入怀中,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反反复复说了许多,直到天色渐明,长宁才缓缓的住了口,低声道:“是我啰嗦了。”
    “不曾,阿桐这般细心,我很受用。”陆砚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小舅舅过两日便要出海,他要带那夷人进家一事,你若是能劝劝外祖母,便劝劝,若是老人家实在生气,便算了。小舅舅那里你什么话都不要说,记下了么?”
    “为何?”长宁有些不解。
    陆砚顿了顿,半响后才有些为难道:“我这番话可能有些不敬,但小舅舅并非什么专情长久之人,若是随了他的意愿,让那夷人此后在他身边,只怕出海一趟时间,他便将人忘得差不多了,可若要你们都去拦他,只怕他心中更是想将此事做成,反而不妙……外祖母太过忧心,以至于当局者迷,因此你莫要再劝小舅舅,还是劝劝外祖母为好。”
    长宁拧眉,有些不高兴道:“小舅舅才不像你说的那般不专情长久呢!哼!”
    陆砚轻轻一笑,在她撅起的嘴巴上亲了下:“是,我说错了,阿桐的亲人都是情深义重的人……那我呢?在阿桐心中可算得上专情长久?”
    长宁瞥了他一眼,一扭头哼道:“谁知道呢,几十年呢,可不好说!”
    低低的笑声在安静房中格外蛊惑,让长宁都觉得耳根发痒,转头看着他在隐隐光线中越加俊美的脸庞,抬手轻轻捧住,低低道:“几十年呢,你可要陪着我,好好证明你是专情又长久的人……”
    卿卿我我中,时辰走的飞快,陆砚看着外面已经渐渐升起的片片红霞,将从刚刚就闷闷看着自己的小女人一把揽进怀中,低头吻住微微嘟起的红唇,一阵厮磨后才从怀中拿出一摞交子塞进长宁手中,轻声道:“我此番前去需两三月之久,便是外祖母疼你,可毕竟还有舅舅、舅母在,这些你拿着,莫要委屈自己。”
    长宁打开一看,被上面的数额惊了一下,连忙塞回给他:“太多了,我用不了这些的,再说了我身前放有银钱,这些还是……”
    “嫁与我,便没有再花你私钱的道理!收着吧,便是不用,放在一旁壮壮胆子也是行的。”陆砚面色微沉,不分由说将她手里的交子塞进她怀中,低垂着眼眸道:“二舅母怕是不好相与之人,此次留你在此,我心中为此甚忧,不愿你为这些黄白货受些闲气,我便是不如外祖家富裕,也定不会在此上亏待了你……若是二舅母他们真的难相处,我听大表哥说城内还有一处宅院,不行便买了下来,让玉成回钱塘将那些看家的护卫带了出来,到时搬出去住罢。”
    长宁摸着怀里的厚厚一叠的交子,半响后才喃喃道:“我知晓了,二舅母一向如此,我不理她便是,不会受气的,倒是你,银钱可充足?”
    陆砚见她手下银钱,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听到长宁的问话,随意的点了下头,眼见门屋在前,避开人轻轻抚了下她的面颊,柔声道:“此次不比当年在北地,你可能无法与我书信,但我定会每隔十日便让人传信回来,莫要牵挂。还有……我走之后,白一、红二、蓝三几人,不分时刻,你身边必留两人,可千万不要大意。”
    长宁见他目光沉肃,也极其认真的点头,迎着红遍半边天的红云将他送出门外,远远的看着他与大表兄的身影渐行渐远。
    除了曲家侧门,曲景曜左右看了看,才与陆砚上来候在外面的马车,“这马车夫对两浙、两淮一带十分熟悉,妹婿若是不嫌弃,便让他跟着你,即便是不坐车,骑马也能让他给你带个路,如何?”曲景曜看了眼外面,身后无人,才放下帘子看向陆砚道。
    陆砚沉思了一下,点点头,道谢之后,才道:“今日午间与大表兄所言一事,多有劳烦了。”
    曲景曜朗然笑开:“妹婿这话客气了,你我即使不是这般姻亲关系,仅凭我曲家受五世皇恩,此事也定会为君效劳分忧,岂能当得起劳烦二字。只不过那范家尚算不上什么新贵,要查起来倒是需要部署一番,妹婿稍待,我定会传信给你。”
    第九十四章
    夜, 深得黑沉, 春雷滚滚从天边奔涌而来, 钱塘府衙的后院只有稀疏的几盏灯笼挂在曲径回廊之下,被吹的动摇西晃。
    卫元杰紧紧盯着书房门口,知道看见一个黑影匆匆进门,立刻张口就问:“陆三郎可还在阜城?”
    来者一副厮儿装扮, 听到卫元杰的话,立刻答道:“在!今日还与陆夫人一起去了阜城城外曲家的果园。”
    “看清楚了?没有认错么?”卫元杰眉心一皱, 眼中带着几许怀疑。
    厮儿连忙回道:“应不会错, 小的亲眼看到陆三公子上的马车, 一路随行, 中间没有岔路。”
    卫元杰心里稍安,挥手让厮儿出去,转头对章明道:“明日你去渐渐贲运判,问问他当日陆三郎走时如何交代的, 这离开钱塘府已经一月有余了, 难不成是真的做了甩手掌柜?”
    章明应道:“是,前两日春耕已经布置了下去,不过再过不久就要到新茶采摘时候, 昨日范家还有人还问今年收茶能给他们多少份额, 下官没和大人商量,因此敷衍过去,不知过两日范家再来问,要如何回答?”
    “还按以前!”卫元杰脸上十分嫌恶:“对他们说清楚, 等今年过了,那陆三若是真的万事不管,以后还能少了他们的么?”
    “大人说的是,可是商人重利,他们……只怕看不到这点,下官劝说起来也十分为难,还请大人若是空闲能亲自劝解一番。”章明看了眼卫元杰,抱拳致歉道:“都是下官才能有限,不能为大人分忧。”
    卫元杰看着眼前下午刚刚送过来的文书,最上面的便是江都的税报,看着上面五花八门的税种,只觉得心眼前烦乱,又听闻章明直言,当下心中焦躁,却只能忍着性子道:“此事不怨你,我那岳家确实过了些!”
    章明见卫元杰脸色不好,止住话题不再说,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公事,临告辞前,章明突然道:“还有一事,下官不知如何决策,请大人示下。”
    “何事?”卫元杰见章明脸色,就知怕不是什么好事,当下脸也沉了下来。
    “前几日,城中有一烤饼铺子的老妇人前来报案,说她家女儿被范公家的公子掳了去,当家的当日便去要人,却被范家看院打的重伤,回家未过夜便死了,昨日老妇人将状纸送到了宪司,今日廖刑狱以不可越级状告为由,将状纸退了回去,只怕明日那老妇定会击鼓鸣冤,不知大人预备如何处理?”
    章明的话音刚落,一块镇纸便被卫元杰从案台上拂落,章明看着震怒的卫元杰,不由在心中默默叹气,这样的岳家,便是卫大人再能干只怕也无济于事。
    卫元杰盯着外面漆黑的深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半响后开口道:“你先去吧,这件事我会和范大郎君说道说道的,定不让那老妇来告便是。”
    轰隆隆的春雷越来越近,庭院中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骤然一声惊呼割破了这个大风不止的夜晚,随即升腾起来的火光,照亮了钱塘府城北最杂乱的民居。
    “着火了……烤饼王家着火了,快救火呀……”
    脚步、呼唤声杂乱,一桶桶水泼上去,火势却在大风中更加肆虐,人们束手无策,只能忿忿喊着:“王婆婆还在里面呐……救人呀……”
    然而十步以外的炙烤感让人不能逼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破旧的民居被大火吞噬……
    春雷猛地炸响在钱塘府的上空,风止住了,像是储蓄了许久的大雨终于飘洒而至,火光在大雨中被浇灭,可却只剩下一地焦黑的断壁残桓……
    “三郎君……”
    陆砚警觉的从床上起身,未点烛火,看向黑暗一角沉声问:“如何?”
    “一切都安排好了,请郎君放心。”
    房内又恢复了安静,许久之后,客舍窗户被猛地推开,天上一片月朗星稀,徐徐微风中还夹杂着初春特有的味道,陆砚静静的看着东北方向,眼神黝黑,如同夜幕,沉沉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日,陆砚身边随行的几人皆是小心翼翼,出门快半月,连看三州十一县,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侵吞官银、加税加耗已是所看之地的惯常,更有一些县吏州官欺霸百姓,犹如泼皮,这些情况让陆砚脸色一日沉过一日,而前天从钱塘舒家送来的一封信报更是让他当场便捏碎了一只瓷杯,自那到现在,下面跟随之人各个连呼吸都是轻的,生怕有一点不对就被责罚。
    “公子,下面要去哪里?”与众人的小心翼翼不同,苏宗平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此刻眼见早膳已快用毕,陆砚仍未说接下来的行程,其余人又不敢问,只能由他开口了。
    陆砚阴沉的脸色再看向苏宗平时,微微和缓了一些,撇开此人是舒孟骅介绍的人才,便是这是几日显出,此人也是胸有沟壑之人,所到之处田庄、户籍说的丝毫不差,可见确是下了一番功夫。
    陆砚一向对认真肯吃苦的人颇有好感,因此声音也带着几分不多的温和:“下面的行程由先生安排吧,两浙问题如此严重,只怕其余各地也是大同小异,我想看看屯田。”
    苏宗平眼光微闪,半响后点头道:“好,小可这就去安排路线。”
    陆砚看他背影,眼中若有所思,脸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猛地捏紧正在把玩的小马腰坠,从未觉得心惊的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惊起了一身冷汗。
    两浙富饶,地丰物阜,所经之处更是一派辛勤劳作景象,陆砚从马上下来,看着田地里耕作的百姓,脸色渐渐变得疑惑,转头看向苏宗平:“若我没记错,这里五百余亩应都属于江阴军屯田,为何劳作者看起来像是百姓打扮?”
    苏宗平唇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小可不知大人记得是那一年的事情,只是据我了解,两年前这里便已经不再是屯田了。”
    陆砚眼神猛地一眯,半响后缓缓道:“不再是屯田?两年前,朝廷与东胡战事正在胶着时期,粮草紧张,圣上又怎会改屯田为民田?苏先生有话直说,这块田现在属于谁?两浙如此情况还有哪里?”
    苏宗平敛了神色,注视着陆砚,半响后沉缓道:“我只知晓这里与东边的三千亩两年前已经通过文书变更成了钱塘范家的私田,小可也是因为此事,被诬陷文书管理不当而遭辞,这两年,范家通过文书变更的屯田、营田、官庄不下三万亩……”
    陆砚半响后突然冷笑起来,问道:“多少?三万亩?”
    苏宗平看了眼浑身冷冽的陆砚,点了点头:“仅这些,还不敢说是全部侵占数额……”
    陆砚手中的马鞭猛地甩了出去,一向喜怒控制极好的人此时可明显看出全身的滔天怒火:“两浙非屯田重地,整路屯田、营田、官庄相加不过一万余倾范家居然侵其三成!谁给他们如此大的胆子?文书经谁手?如何办理?何种名目?一一给我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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